第228章 烈士與犧牲品的殘酷辯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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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督府頂層的空氣,冷得像是一塊凝固的冰。
    巨大的水晶吊燈散發著慘白的光,照在陳慶之那張胡子拉碴、滿是風霜的臉上,也照在沐瑤那張精致得如同瓷娃娃般的麵龐上。
    兩人之間,隔著一張長達十米的紅木餐桌。
    桌上沒有珍饈美味,隻有兩杯猩紅的葡萄酒,和一瓶已經醒好的、貼著法文標簽的頂級紅酒。
    “坐啊,子由哥哥。”沐瑤微微舉杯,嘴角的笑意溫婉而疏離,仿佛他們不是在決定億萬人生死的談判桌上,而是在當年的武安侯府後花園裏賞雪,“這酒是歐羅巴那邊送來的,說是路易十四的珍藏,口感有些澀,但回甘很長,像極了咱們這些年走過的路。”
    陳慶之沒有動。
    他死死地盯著沐瑤,目光像是要穿透她那層華麗的紅色禮服,看到她那顆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許久,他才緩緩拉開那張沉重的椅子,坐了下來。
    椅腳摩擦地麵的聲音,在空曠的大廳裏顯得格外刺耳。
    “為什麽要開門?”陳慶之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因為我知道你要來。”沐瑤輕輕抿了一口酒,眼神迷離,“我也知道,如果不讓你進來,你會在外麵站一整夜。就像當年在沐府門口,你為了見我一麵,在雪地裏站了一宿一樣。”
    陳慶之的手指猛地顫抖了一下。
    往事如刀,刀刀割在心頭。
    “那時候,我還不是什麽革命軍總司令。”陳慶之自嘲地笑了笑,端起酒杯,卻並沒有喝,隻是看著杯中晃動的紅色液體,“那時候,你也還不是什麽獨裁者,不是什麽殺人不眨眼的暴君。”
    “人總是會變的。”沐瑤放下酒杯,雙手交叉,墊在下巴上,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你看,當年的那個隻會跟在你屁股後麵喊‘我要吃糖葫蘆’的小丫頭,現在已經能把半個世界都踩在腳下了。而當年那個隻會讀聖賢書、連隻雞都不敢殺的小侯爺,現在也能指揮兩百萬大軍,把我的鋼鐵洪流打成一堆廢鐵了。”
    “這不就是我們想要的嗎?”沐瑤歪著頭,看著陳慶之,“成長,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代價?”
    陳慶之猛地抬起頭,眼中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怒火,“你的代價就是裕城那十萬具屍體?就是這五年來,死在饑荒、戰亂、屠殺中的數千萬人?沐瑤!你看看這窗外!看看那連營百裏的軍隊!他們每一個人,都恨不得食你肉,寢你皮!這就是你要的成長嗎?!”
    麵對陳慶之的質問,沐瑤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消退,反而愈發燦爛。
    “是啊,他們恨我。”沐瑤輕聲說道,“如果沒有這份恨,他們怎麽可能在大雪天裏光著腳行軍八百裏?如果沒有這份恨,他們怎麽可能抱著炸藥包衝向我的坦克?如果沒有這份恨……你陳慶之,又怎麽可能變成今天這副鋼鐵般的模樣?”
    陳慶之愣住了。
    他看著沐瑤那雙清澈見底的眼睛,突然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所以……”陳慶之的聲音在顫抖,“這一切,都是你算計好的?從一開始,從你在鎮北王府逼反蕭逸塵,從你在南境搞獨裁,從你對我發動戰爭……這一切,都是為了逼我?”
    “不全是。”沐瑤搖了搖頭,“我隻是給了這個世界一個選擇。要麽,在舊製度的泥潭裏慢慢腐爛;要麽,就用火和血,燒出一個新世界。而你,子由哥哥,你是我選中的那個執火者。”
    “那你呢?”陳慶之緊緊盯著她,“你是什麽?薪柴嗎?”
    沐瑤沒有回答。
    她隻是靜靜地看著陳慶之,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與悲憫。
    “結束了嗎?”陳慶之忽然問道。
    他的聲音很輕,像是一個迷路的孩子在詢問回家的路。
    “革命軍已經打進海州了。你的軍隊投降了,你的政權瓦解了,你的那些走狗——孔雲輝、劉相誌都死了。就連你的家人,也背叛了你。”陳慶之深吸一口氣,似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雲娥……夠了。真的夠了。跟我走吧。我們可以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或者……哪怕是把你關進監獄,我也能保你一命。隻要你活著。”
    大廳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窗外偶爾傳來的風聲,在敲打著玻璃。
    沐瑤看著陳慶之那雙充滿希冀的眼睛,良久,她輕輕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子由哥哥,你還是那麽天真。”
    沐瑤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對著陳慶之,看著腳下那座燈火通明的城市。
    “現在才剛剛開始。”
    “什麽意思?”陳慶之的心猛地一沉。
    “你以為打進海州就結束了?”沐瑤的聲音變得冰冷,“你以為把我的旗幟拔掉,插上你們的紅旗,天下就太平了?不,子由。這隻是第一步。”
    “我不明白!”陳慶之猛地站起來,大步走到沐瑤身後,“你到底還想要什麽?!你已經輸了!徹底輸了!”
    “如果一切都結束了,你打算怎麽處置我?”沐瑤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問道。
    “我會公布一切!”
    陳慶之抓著沐瑤的肩膀,強迫她轉過身來麵對自己。他的眼神堅定而熾熱,“我會告訴全天下,革命軍是你一手創建的!是你給了我們思想,是你給了我們技術,是你用這種極端的方式逼著我們覺醒!你不是惡魔,你是功臣!是這個國家、這個時代最大的功臣!我會讓史官把你的名字刻在紀念碑的最頂端,讓後世子孫都膜拜你!”
    陳慶之越說越激動,仿佛隻要說出來,這一切就能成真。
    然而,沐瑤隻是靜靜地看著他,像是在看一個無理取鬧的孩子。
    “然後呢?”沐瑤笑著問道。
    “然後……”陳慶之愣了一下。
    “然後,那些死在裕城的戰士的家屬會怎麽想?”沐瑤嘴角的笑容變得有些殘忍,“那些被我的軍隊屠殺的村民會怎麽想?那些在工廠裏累死的工人會怎麽想?如果他們知道,他們拚了命去打倒的‘魔王’,其實和他們的‘救世主’是一夥的;如果他們知道,那場慘烈的戰爭,不過是我們兩個人演的一場戲;如果他們知道,他們的兒子、丈夫、父親,不是為了正義而死,而是為了你我的一場‘社會實驗’而死……”
    沐瑤往前逼近了一步,那雙美麗的眼睛裏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光芒。
    “子由,你告訴我,他們會怎麽想?”
    陳慶之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他們會崩潰。”沐瑤替他回答了,“他們的信仰會崩塌。他們會覺得自己是個笑話。他們會覺得,那些犧牲毫無意義。到時候,這個剛剛建立起來的新政權,會瞬間失去所有的合法性。天下會再次大亂,甚至比以前更亂。”
    “那些死去的人……”沐瑤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他們必須是烈士。是為了推翻暴政、為了爭取自由而犧牲的英雄。他們不能是犧牲品。絕對不能。”
    陳慶之踉蹌著後退了兩步,跌坐在椅子上。
    他感覺自己的心髒被人狠狠地攥住了,痛得無法呼吸。
    是啊。
    烈士和犧牲品,隻有一線之隔。
    如果沐瑤是惡魔,那麽死在她手裏的人就是對抗邪惡的英雄。
    如果沐瑤是功臣,那麽那些死去的人,就成了毫無價值的炮灰,成了權謀棋盤上的棄子。
    這個真相,太沉重了。沉重到連他這個總司令都扛不起,更何況是那些普通的百姓?
    “所以……”陳慶之的聲音在顫抖,眼淚不受控製地流了下來,“這口黑鍋,你要背一輩子?哪怕是死後,也要被釘在恥辱柱上,受萬人唾罵?”
    “這是必須的。”沐瑤轉過身,重新看向窗外,“隻有把所有的罪惡都歸結於我一個人,新世界才是幹淨的。隻有我這個‘舊時代的餘孽’徹底死亡,新時代才能真正降臨。”
    “可是這對你不公平!!”陳慶之嘶吼著,猛地將桌上的酒杯掃落在地。
    猩紅的酒液潑灑在昂貴的地毯上,像是一灘觸目驚心的血跡。
    “公平?”
    沐瑤輕笑了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無盡的蒼涼。
    “子由哥哥,從我坐上那個位置的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沒想過這兩個字。”
    大廳裏的空氣仿佛被抽幹了。
    陳慶之坐在那裏,雙手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他是一個鐵血的統帥,在戰場上流血不流淚。但此刻,在沐瑤麵前,他脆弱得像個孩子。
    他不願接受。
    哪怕理智告訴他沐瑤說的是對的,哪怕他知道這是為了大局,但他情感上無法接受。
    那是他愛了一輩子的女人啊。
    是從少時的一見鍾情,到後來的相愛相殺,一直支撐著他活到現在的信念。
    如果勝利的代價是讓她萬劫不複,那這個勝利,還有什麽意義?
    “那麽……”陳慶之抬起頭,眼睛通紅,聲音嘶啞,“如何才算結束?結束之後,我又該怎麽處置你?”
    他的心裏還存著最後一絲僥幸。
    或許,可以把她軟禁起來?對外宣稱她死了,或者失蹤了?隻要她還在,哪怕是作為一個隱形人,他也願意。
    沐瑤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
    她轉過身,走到陳慶之麵前,伸出那隻完好的右手,輕輕撫摸著他粗糙的臉頰。
    指尖冰涼,卻帶著一絲久違的溫柔。
    “子由,你知道嗎?一個合格的故事,必須要有始有終。”沐瑤輕聲說道,“魔王不死,勇者怎麽能卸甲歸田?隻有殺了我,當著全天下人的麵,親手殺了我,這一切才能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陳慶之的瞳孔猛地收縮。
    “不……”他拚命搖頭,“我不殺你。我絕不殺你!如果非要有人死,那我去死!這個總司令我不當了!這個救世主誰愛當誰當!”
    “你必須當。”沐瑤收回手,眼神重新變得冷酷,“因為這不僅僅是炎黃的事。”
    她轉過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世界地圖前,手指在遙遠的西方畫了一個圈。
    “你看,這裏是歐羅巴。”
    “我的計劃還沒完。”沐瑤的聲音平靜得讓人害怕,“炎黃雖然統一了,但這個世界還很大。歐羅巴的工業革命已經完成了,他們的野心正在膨脹。如果不加以遏製,五十年後,他們的堅船利炮就會再次轟開我們的國門。”
    陳慶之愣愣地看著她,不明白她在這個時候提歐羅巴做什麽。
    “所以,我給自己安排了最後一場戲。”
    沐瑤轉過頭,嘴角勾起一抹瘋狂的弧度。
    “我會離開海州,前往歐羅巴。那裏有伊麗莎白,有我埋下的‘荊棘’計劃,還有那支帶走了頂尖技術的叛逃艦隊。我會整合歐羅巴的力量,在那裏建立一個比炎黃更恐怖、更強大的獨裁帝國。”
    “我會掀起暴政,我會發動世界大戰,我會讓戰火燒遍整個西方大陸。”
    “到時候,你,陳慶之。”沐瑤指著他,“你要帶領炎黃的軍隊,帶領全人類的希望,跨過海洋,去打敗我。就像你今天打敗我一樣。”
    “等到那一天,當你把紅旗插在歐羅巴的皇宮頂上,當你當著全世界的麵處決我的時候……”
    沐瑤深吸一口氣,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神性的光輝。
    “那時候,不僅僅是炎黃,整個世界都會在你的旗幟下統一。人類將迎來真正的和平。而我……”
    “我就能徹底休息了。”
    轟!
    陳慶之隻覺得腦海中一聲巨響。
    瘋子。
    徹頭徹尾的瘋子。
    為了一個所謂的“永久和平”,她竟然要把自己變成全人類的公敵?她要把這場戲演到世界盡頭?
    “我不答應。”
    陳慶之猛地站了起來,動作大得帶翻了身後的椅子。
    “我不答應!!”
    他怒吼著,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
    “沐瑤!你憑什麽替我做決定?!你憑什麽覺得我會配合你演這場該死的戲?!我累了!我真的累了!這五年來,我每一天都在殺人,每一天都在看著兄弟們死去!我受夠了!”
    陳慶之一把扯開衣領,露出胸口那一道道猙獰的傷疤。
    “你看!這是在滄州留下的!這是在裕城留下的!我把這條命都給你了,還不夠嗎?!”
    “我不想做什麽救世主!我也不想統一什麽世界!這個世界愛怎麽樣怎麽樣!哪怕明天就毀滅了,哪怕洪水滔天,都跟我沒關係了!”
    陳慶之大步衝向沐瑤,雙眼赤紅,淚水橫流。
    “我隻要你活著!我隻要你跟我在一起!哪怕是作為一個普通人,哪怕是去種地,去討飯!我也要你活著!!”
    沐瑤看著處於崩潰邊緣的陳慶之,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就被冷漠所掩蓋。
    “子由,你說了不算。”她淡淡地說道。
    “現在我說了算!”
    陳慶之暴喝一聲,身上的氣勢陡然爆發。
    那是宗師級的武道氣息。雖然這幾年他很少出手,但戰場上的磨礪,讓他的武功不退反進,早已達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
    “整個海州都被我包圍了!這裏有兩百萬大軍!連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你怎麽走?!”
    陳慶之死死地盯著沐瑤,一步步逼近。
    “我不會讓你走的。誰也帶不走你。既然你不想活,那我就把你囚禁起來。我會用鐵鏈鎖著你,我會建一座金屋把你關起來,哪怕你恨我一輩子,我也絕不會讓你去歐羅巴送死!”
    這是一種病態的、絕望的愛。
    在理智崩塌的那一刻,陳慶之選擇了背棄他的理想,背棄他的信仰,隻為了留住眼前這個女人。
    沐瑤看著步步緊逼的陳慶之,輕輕歎了口氣。
    “子由,你想走,沒人攔得住。我想走,也沒人留得住。”
    “那就試試!”
    話音未落,陳慶之動了。
    他就如同一道灰色的閃電,瞬間跨過了兩人之間五米的距離。
    右手成爪,帶著淩厲的風聲,直取沐瑤的肩膀。
    這一招,他沒有用殺招,隻是用了擒拿手。他要卸掉沐瑤的關節,廢掉她的行動能力,然後把她扛走。
    哪怕是打斷她的腿,也要把她留下來!
    陳慶之的速度太快了。快到連殘影都看不清。
    而沐瑤,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甚至連躲避的動作都沒有,隻是靜靜地看著陳慶之的手抓向自己。
    那隻端著紅酒杯的左手,甚至連一滴酒都沒有灑出來。
    “得手了!”
    陳慶之心中一喜。他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沐瑤那紅色的禮服。
    然而,就在下一秒。
    異變突生。
    沒有任何征兆。
    沒有內力的波動,沒有空氣的震蕩,甚至沒有肌肉的發力。
    就在陳慶之的手即將扣住沐瑤肩膀的那一刹那,一股恐怖到無法形容的力量,突然從沐瑤的體內爆發出來。
    不。
    那不是爆發。
    那更像是一種……排斥。
    就像是兩塊同極的磁鐵強行靠近,又像是凡人觸碰到了神明的禁區。
    轟——!
    陳慶之隻覺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又像是在高速奔跑中被一輛重型坦克迎麵撞擊。
    那股力量霸道、冰冷、且不可抗拒。
    “噗!”
    陳慶之猛地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了出去。
    他在空中翻滾了十幾圈,重重地砸在那張長長的紅木餐桌上。
    劈裏啪啦!
    厚重的實木餐桌瞬間四分五裂,木屑紛飛。陳慶之摔在地上,一直滑行到大廳的另一端,直到撞在柱子上才停下來。
    “咳咳……咳……”
    陳慶之痛苦地捂著胸口,艱難地抬起頭,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的驚駭。
    怎麽可能?
    他是當世頂尖的高手,一身武功早已登峰造極。就算是當年的蕭逸塵,也不可能一招就把他震飛。
    而且,剛才沐瑤根本就沒有動!
    她連手指頭都沒有動一下!
    “你……”陳慶之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死死地盯著遠處的那個紅色身影。
    沐瑤依然站在原地。
    她手中的紅酒杯依然平穩,杯中的酒液甚至連漣漪都沒有泛起。
    隻是,她的左手——那隻一直藏在袖子裏的、來自聖女艾可裏裏的左手,此刻正散發著一種淡淡的、詭異的藍光。
    那光芒並不刺眼,卻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周圍的空氣仿佛被凍結了,連塵埃都懸浮在半空中靜止不動。
    “這就是……神的力量嗎?”
    陳慶之喃喃自語。他想起了關於歐羅巴聖女的傳說,想起了沐瑤在半年前那次從天而降的神跡。
    原來,那不是傳言。
    她是真的,已經不再是凡人了。
    “子由。”
    沐瑤緩緩放下酒杯,聲音空靈得像是從天邊傳來。
    “我說過,現在的我,你留不住。”
    她抬起左手,掌心對著陳慶之,輕輕一推。
    嗡——
    空氣再次震顫。
    陳慶之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壓力從四麵八方擠壓過來,將他死死地按在地上,動彈不得。那是純粹的物理規則的碾壓,是重力的扭曲。
    他拚命掙紮,體內的真氣瘋狂運轉,想要衝破這股束縛。
    但這股力量太浩瀚了,就像是大海麵對一滴水,讓他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為什麽……”陳慶之趴在地上,指甲深深地摳進地板裏,鮮血淋漓,“為什麽要變成這樣……為什麽一定要把自己變成怪物……”
    沐瑤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悲涼。
    “因為隻有怪物,才能打敗怪物。”
    她轉過身,不再看陳慶之,而是走向了落地窗外的露台。
    此時,一陣巨大的轟鳴聲從天而降。
    一架造型科幻、通體漆黑的垂直起降飛行器,撕裂了夜空,懸停在總督府的露台之外。
    那是“伊卡洛斯”二代。
    艙門打開,狂風灌入大廳,吹亂了沐瑤的長發和紅裙。她就像是一位即將飛升的女皇,孤獨而決絕。
    “不!!!”
    陳慶之看著沐瑤走向那架飛行器,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
    “沐瑤!你不許走!你給我回來!!”
    他燃燒了體內所有的精血,強行衝破了那股重力的束縛,踉蹌著爬起來,向著露台衝去。
    哪怕是死,他也要抓住她!
    然而,就在他衝到露台邊緣的時候,沐瑤已經踏上了飛行器的舷梯。
    她回過頭,最後看了陳慶之一眼。
    那一刻,風停了。
    兩人隔著幾米的距離,隔著生與死的界限,隔著凡人與神明的鴻溝。
    陳慶之看到了她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沒有了冷酷,沒有了算計,隻剩下濃得化不開的深情與不舍。
    她的嘴唇動了動。
    雖然在巨大的引擎轟鳴聲中,陳慶之什麽也聽不見。但他看懂了那個口型。
    那是三個字。
    “對不起。”
    下一秒,艙門關閉。
    飛行器的引擎噴吐出藍色的火焰,瞬間拔地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向著遙遠的西方飛去。
    “啊啊啊啊啊!!!!”
    陳慶之跪在露台上,對著空蕩蕩的夜空,發出絕望的嘶吼。
    那聲音淒厲而悲愴,傳遍了整個海州城。
    他輸了。
    輸得徹徹底底。
    他贏了戰爭,贏了天下,卻唯獨輸掉了她。
    那一刻,陳慶之終於明白,那個曾經會喊他“子由哥哥”的女孩,那個會在梅園裏和他私定終身的女人,真的已經死了。
    死在了這場名為“革命”的烈火中。
    剩下的,隻有一個為了世界和平而甘願化身魔王的——神。
    不知過了多久。
    身後的腳步聲響起。
    龐萬裏和沐淵亭衝了上來,看到跪在地上、仿佛被抽空了靈魂的陳慶之,兩人都愣住了。
    “總司令……”龐萬裏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陳慶之沒有動。
    他就像是一尊風化了千年的石像,在這個寒冷的秋夜裏,凝固成了永恒的悲傷。
    許久,他才緩緩站起身來。
    他的背影佝僂了許多,仿佛在那一瞬間老了十歲。但當他轉過身來的時候,龐萬裏和沐淵亭都嚇了一跳。
    因為陳慶之的臉上,已經沒有了淚水。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靜。那雙眼睛裏,再也沒有了光,隻剩下兩團深不見底的黑洞。
    “總司令,她……”龐萬裏剛想問。
    “走了。”陳慶之淡淡地說道,聲音冷漠得像是在說一個陌生人。
    “那我們……”
    陳慶之抬起頭,看向西方。那裏是歐羅巴的方向,也是沐瑤離開的方向。
    “傳令全軍。”
    他的聲音不再沙啞,而是透著一股金屬般的堅硬。
    “接管海州。整編軍隊。恢複生產。啟動‘遠航’計劃。”
    “我們要造船。造最大的船。造能跨越海洋的船。”
    陳慶之深吸一口氣,將那份刻骨銘心的痛楚,連同那份絕望的愛,一起深深地埋進了心底的最深處。
    既然你要演。
    既然你要做那個滅世的魔王。
    好。
    那我就如你所願。
    我會變成最強的勇者,我會帶著全世界的軍隊,殺到歐羅巴,殺到你的麵前。
    不是為了救世。
    隻是為了……再見你一麵。
    哪怕那一麵,就是永別。
    “目標,歐羅巴。”
    陳慶之轉過身,大步向樓下走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那張破碎的餐桌。
    “我們……去弑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