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這片海,無論如何也要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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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州的夜,被那個女人帶走了。
陳慶之站在總督府的露台上,那架“伊卡洛斯”二代留下的尾焰早已消散,連空氣中那股淡淡的燃油味都被江風吹散了。
他就像一尊被抽空了靈魂的雕塑,維持著仰望的姿勢。
龐萬裏和沐淵亭站在他身後,誰也不敢上前。他們能感覺到,自家總司令身上那股原本溫潤如玉的氣質徹底碎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心悸的死寂。
“走了……”
陳慶之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沙啞得像是在砂紙上磨過。
就在這時。
嗚——!
一聲蒼涼而厚重的汽笛聲,突然從海州港口的方向傳來。那聲音太大了,大到連腳下的總督府大樓都在微微顫抖,大到蓋過了兩百萬大軍的喧囂。
“怎麽回事?!”龐萬裏猛地回頭,“海防警報?難道還有敵襲?”
“不。”沐淵亭臉色慘白,指著遠處漆黑的海平麵,“老龐,你看那裏……”
海平麵上,不知何時升起了一排“山巒”。
那不是山。
那是鋼鐵鑄就的移動島嶼。
借著海州港口的探照燈光,陳慶之看到了令他終生難忘的一幕。
五艘體型龐大到超出認知的巨艦,正緩緩破浪而來。它們有著平坦寬闊的甲板,甲板上停滿了密密麻麻的“海燕”式戰機——不,那是比“海燕”更先進的型號。
而在這些巨獸周圍,上百艘驅逐艦、巡洋艦如同眾星拱月,炮口森然,指向夜空。
“那是什麽……”龐萬裏是個老軍伍了,可此刻他的牙齒在打顫,“那是船?怎麽會有這麽大的船?上麵還能停飛機?!”
那是航空母艦。
是沐瑤用舉國之力,秘密建造的五艘“始皇級”航母。
也是她留給這個世界的第一個背影。
轟!轟!轟!
海麵上突然火光衝天。
上百門大口徑艦炮同時開火。
炮彈劃破夜空,帶著刺耳的尖嘯,越過海州城,越過兩百萬革命軍的頭頂,精準地落在了城外十公裏處的一片荒山上。
地動山搖。
那座海拔三百米的荒山,在短短一分鍾內,被夷為平地。
沒有傷一個人。
但這比殺了一百萬人還要讓人絕望。
這是一場赤裸裸的炫耀,更是一場無聲的嘲諷。
陳慶之死死地抓著露台的欄杆,指關節因為用力過度而泛白。他看著那漫天的炮火,看著那支如同來自外星文明的艦隊,心中剛剛燃起的那一點點“追上去”的念頭,被這殘酷的現實無情地碾碎。
怎麽追?
拿什麽追?
他的士兵還在用步槍,他的坦克還在燒煤,他的船……連出海的資格都沒有。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的嗎?”
陳慶之看著那片火海,眼角流不出一滴淚,反而笑了起來。
那是比哭還難聽的笑聲。
“你想告訴我,現在的我,連做你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你想告訴我,我所謂的勝利,不過是你施舍的一場遊戲?”
“好……好得很!”
陳慶之猛地轉身,一把抓過龐萬裏腰間的配槍,對著天空連開三槍。
砰!砰!砰!
槍聲在炮火聲中顯得那麽微不足道,卻又是那麽的決絕。
“沐淵亭!”陳慶之吼道。
“在!”
“傳令下去!把海州所有的船塢、所有的圖紙、所有的工程師,哪怕是掃地的,都給我找出來!”
陳慶之指著那片鋼鐵巨獸,眼中燃燒著兩團幽綠的鬼火。
“她能造,我也能造!”
“五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不行就二十年!”
“就算是把這個國家每一塊銅板都榨幹,我也要造出比那更大的船!”
他一把扯下胸口的勳章,狠狠地摔在地上。
“老子不當什麽開國元勳了。從今天起,我就是個造船的工頭!”
“隻要我不死,這片海,我一定要跨過去!!”
海風呼嘯。
那支龐大的艦隊在展示完力量後,並沒有停留。它們緩緩調轉船頭,護送著那架已經消失在雲端的飛行器,向著遙遠的西方駛去。
隻留給東方大陸一個令人絕望的背影。
以及一個瘋魔了的男人。
……
……
歐羅巴大陸,倫底紐姆。
這裏是霧都,是工業革命的發源地,也是歐羅巴聯邦的各種權力交織的中心。
此時的“鐵玫瑰”皇宮內,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巨大的圓桌會議室裏,坐滿了歐羅巴的權貴。有身穿華麗軍服的舊貴族將軍,有大腹便便的資本巨鱷,還有手握重兵的各邦領主。
他們的目光,都聚焦在圓桌首位那個空著的座位上。
以及坐在副位上,臉色蒼白的女王——伊麗莎白。
“伊麗莎白陛下。”
一位留著八字胡的公爵敲了敲桌子,語氣傲慢,“我們尊重您作為聯邦臨時總統的地位。但是,您要我們向一個東方女人效忠?這簡直是上帝聽了都要發笑的笑話!”
“沒錯!”另一位將軍冷哼一聲,“聽說她是被趕出來的?一個在東方戰敗的喪家之犬,憑什麽來統領高貴的歐羅巴?”
“我們的艦隊呢?我們的軍隊呢?為什麽要聽她的調遣?”
質疑聲此起彼伏。
伊麗莎白緊緊攥著手中的權杖,手心全是冷汗。
她知道沐瑤有多可怕。
但這些傲慢的歐羅巴人不知道。在他們眼裏,東方依然是那個落後的、野蠻的地方。哪怕沐瑤帶來了先進的技術,他們也隻把她當做一個可以利用的“技術顧問”,而不是主人。
“諸位……”伊麗莎白剛想開口。
砰!
會議室那扇厚重的橡木大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
巨大的聲響讓所有人都閉上了嘴。
逆著光,一個紅色的身影緩緩走了進來。
她沒有帶衛兵。
也沒有帶隨從。
隻有她一個人。
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像是死神的倒計時。
沐瑤穿著那身在海州沒來得及換下的紅色晚禮服,裙擺如血,在這群黑西裝和軍服的男人中間,顯得格格不入,卻又驚心動魄。
她徑直走到圓桌首位,那個屬於最高領袖的位置。
然後,轉身,坐下。
動作行雲流水,仿佛那個位置天生就是屬於她的。
“繼續啊。”
沐瑤單手支著下巴,那隻戴著黑色絲絨手套的左手輕輕敲擊著桌麵,目光慵懶地掃過全場。
“剛才誰說我是喪家之犬?站出來,讓我看看你的骨頭有多硬。”
會議室裏死一般的寂靜。
那群剛才還叫囂得像鬥雞一樣的權貴們,此刻卻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氣場壓得喘不過氣來。
沐瑤身上並沒有那種張牙舞爪的殺氣。
她太靜了。
靜得就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你扔一塊石頭下去,聽不到回聲,隻能感覺到那下麵藏著什麽要命的東西。
“怎麽?啞巴了?”
沐瑤輕笑了一聲,眼神落在那個八字胡公爵身上,“威靈頓公爵是吧?聽說你手下有三個裝甲師,號稱‘鐵壁’?”
威靈頓公爵臉色一僵,硬著頭皮站了起來。
作為歐羅巴的老牌貴族,他的尊嚴不允許他被一個東方女人嚇倒。
“沐小姐。”威靈頓整理了一下領結,語氣盡量保持傲慢,“我們承認你帶來的技術很有價值。但是,歐羅巴是歐羅巴人的歐羅巴。你的那些東方把戲,在這裏行不通。想要我們臣服,你得拿出點真本事,而不是靠著伊麗莎白陛下的裙帶關係。”
“真本事?”
沐瑤玩味地咀嚼著這三個字。
她慢慢地摘下了左手的那隻黑色絲絨手套。
那是一隻潔白如玉的手。
看起來和常人無異,甚至更加纖細、柔美。
但隻有伊麗莎白知道,那隻手裏封印著怎樣的恐怖。那是聖女艾可裏裏的手臂,是神權的象征,也是力量的源泉。
“伊麗莎白。”沐瑤頭也不回地喊道。
“在……主人。”伊麗莎白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這卑微的稱呼讓在場的貴族們一片嘩然。
“告訴他們,歐羅巴的最高信仰是什麽。”
伊麗莎白顫抖著聲音說道:“是……是聖喬治大教堂裏的……‘破曉’之劍。”
破曉。
那是傳說中第一代聖女斬殺惡龍的神器,是神賜予歐羅巴的守護之劍。
傳說中,隻有得到神明認可的人,才能拔出那把劍。
數百年來,無數國王、將軍試圖拔出它,都以失敗告終。它就像是一根定海神針,插在聖喬治大教堂的祭壇上,嘲笑著凡人的無能。
“很好。”
沐瑤站起身,紅裙搖曳。
“備車。去教堂。”
她走到威靈頓公爵麵前,停下腳步,微微側頭,眼神冷漠得像是在看一隻螞蟻。
“你說得對,歐羅巴人隻信奉力量。”
“那我就給你們看看,什麽是神的力量。”
……
聖喬治大教堂。
這座屹立了千年的哥特式建築,今天迎來了它曆史上最詭異的一幕。
數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將教堂圍得水泄不通。
教堂中央,穹頂之下。
一塊巨大的黑色隕鐵上,插著一把造型古樸的長劍。劍身隻露出半截,上麵布滿了歲月的鏽跡,看起來平平無奇。
但靠近它的人,都能感受到一股刺骨的寒意。
沐瑤站在祭壇下。
她的身後,是伊麗莎白和那群各懷鬼胎的權貴。
“她瘋了吧?”威靈頓公爵低聲對旁邊的將軍說道,“那把劍連液壓機都拔不出來,據說和地脈連在一起。她想幹什麽?表演魔術?”
“看著吧。”將軍冷笑,“等她出醜了,我們就有理由把她趕出去了。那些東方帶來的技術,正好我們可以瓜分……”
沐瑤聽到了他們的竊竊私語。
但她不在意。
神明不與螻蟻辯論。
她一步步走上台階。
每走一步,她的左手就開始隱隱作痛。那是艾可裏裏的殘留意識在抗拒,在尖叫,在試圖阻止她這個“異教徒”觸碰聖物。
“痛嗎?”
沐瑤在心裏冷笑。
“痛就對了。這世上哪有什麽力量是不需要付出代價的?”
“陳慶之在痛,我也得痛。這才公平。”
她走到了隕鐵前。
伸出左手。
那隻原本白皙的手,此刻突然暴起了一根根青色的血管,皮膚下仿佛有某種藍色的流光在湧動。
“嗡——”
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劍柄的那一刻。
整個大教堂突然震動了一下。
那一瞬間,所有人都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有一聲來自遠古的龍吟,在他們的腦海中炸響。
“怎麽回事?!”
貴族們驚慌失措地後退。
隻見那把布滿鏽跡的長劍,突然開始顫抖。
鏽跡剝落。
金色的光芒從裂縫中迸射而出,刺得人睜不開眼。
沐瑤的左手死死地握住劍柄。
劇痛如潮水般襲來,仿佛有千萬根針在紮她的神經。她的額頭滲出了冷汗,但她的嘴角卻勾起了一抹瘋狂的弧度。
“給我……起!”
她低喝一聲。
左臂發力。
那隻屬於聖女的手臂,爆發出了超越物理極限的力量。
哢嚓!
堅硬無比的黑色隕鐵,竟然出現了一道裂痕。
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
“不可能……這不可能……”威靈頓公爵瞪大了眼睛,像是見了鬼一樣。
在所有人驚駭欲絕的目光中。
沐瑤猛地向上一提。
鏘——!
一聲清越的劍鳴,響徹雲霄。
那把沉睡了千年的神劍“破曉”,被她硬生生地拔了出來!
金光大盛。
巨大的能量波動以沐瑤為中心,向四周擴散。教堂的彩色玻璃窗瞬間全部震碎,化作漫天晶瑩的雨點落下。
沐瑤手持神劍,站在光雨之中。
紅裙獵獵,長發飛舞。
她緩緩轉過身,那雙眼睛裏不再是人類的情感,而是純粹的、高高在上的神性。
她隨手一揮。
一道金色的劍氣呼嘯而出,直接將旁邊一根三人合抱粗的大理石柱像切豆腐一樣斜斜切斷。
轟隆!
石柱倒塌,激起漫天塵土。
全場死寂。
沐瑤提著劍,一步步走下祭壇,走到那個已經嚇癱在地上的威靈頓公爵麵前。
她把劍尖抵在他的喉嚨上。
冰冷的劍鋒刺破了皮膚,一滴鮮血順著劍身滑落。
“現在。”
沐瑤的聲音在大教堂裏回蕩,空靈而威嚴。
“還有誰覺得,我沒有資格?”
撲通。
伊麗莎白第一個跪了下來,額頭緊貼地麵,渾身顫抖:“神佑女皇!神佑吾主!”
緊接著,是那些士兵。
再然後,是那些原本傲慢的貴族。
恐懼,敬畏,以及對絕對力量的崇拜,壓彎了他們的膝蓋。
一個接一個。
一片接一片。
最終,整個大教堂裏,隻剩下沐瑤一個人站著。
她看著這群匍匐在腳下的螻蟻,眼中沒有一絲喜悅,隻有無盡的蒼涼。
“子由。”
“你看。”
“我已經把舞台搭好了。”
“這把劍,是留給你的。等你渡過那片海,等你殺到我麵前,就用這把劍,刺進我的心髒。”
“那樣,你就是新的神。”
沐瑤抬起頭,看向東方。
左手的劇痛還在持續,像是要把她的靈魂撕裂。
但她笑得很美。
像一朵盛開在懸崖邊上的、帶毒的罌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