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她拯救了所有人,可誰能拯救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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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耿的眼睛,在一瞬間眯了起來,迸射出駭人的殺氣。
他死死地盯著李響,仿佛要用目光把他生吞活剝。
“你再說一遍?”他的聲音,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我拒絕執行此項命令!”李響挺直了胸膛,大聲重複道。他的心裏,充滿了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解脫。
“好,很好!”程耿怒極反笑,“看來,是沐淵亭那個酸儒的思想工作,做到你們腦子裏去了!一個個的,都忘了自己是幹什麽的了!”
他猛地拔出腰間的手槍,指向了李響的眉心。
“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撿起你的槍,執行命令。不然,我現在就斃了你!”
冰冷的槍口,頂著李響的額頭。他甚至能聞到上麵硝煙和機油的味道。
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來。
但李響,沒有動。他隻是平靜地看著程耿,眼神裏,沒有畏懼,隻有悲哀。
“將軍,您還記得‘利劍’號嗎?”他忽然開口,問了一個毫不相幹的問題。
程耿的身體,猛地一震。
“您還記得,您在‘應龍’號上,抱著總司令,哭著說,‘老趙他們都沒了’嗎?”
“那些為了掩護您撤退,而選擇自爆的兄弟們,他們是為了什麽死的?”
“是為了讓我們,今天,把槍口對準這些手無寸鐵的平民嗎?”
“是為了讓我們,變成我們曾經最痛恨的,那種人嗎?!”
李響的每一句話,都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程耿的心上。
程耿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他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那些被他強行壓在心底的,血淋淋的記憶,再一次翻湧上來。
老趙的麵孔,弟兄們的呐喊,戰艦殉爆的火光……
“閉嘴!”他歇斯底裏地咆哮道,“你懂什麽!這是戰爭!戰爭就是要不擇手段!隻有勝利,才能告慰他們的在天之靈!”
“勝利?這樣的勝利,他們會瞑目嗎?!”趙鐵牛也站了出來,擋在了李響的身前,“程將軍,我們敬重您是英雄!可英雄,不是屠夫!我們炎黃的軍隊,也不是納粹的黨衛軍!”
“沒錯!我們不當劊子手!”
“我們不幹!”
陳飛和其他士兵,也紛紛站了出來,他們沒有拿槍,隻是默默地站在一起,形成了一道人牆,護住了李響,也護住了身後的村民。
程耿看著眼前這一張張年輕而又倔強的臉,他的大腦,嗡嗡作響。
曾幾何時,他手下的兵,也是這樣。一樣的熱血,一樣的有股傻氣,一樣的,把理想和道義,看得比命還重。
可現在,他卻要親手,把槍口對準他們。
為什麽?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是總司令錯了嗎?
不,總司令沒錯。為了勝利,為了複仇,一切代價都是值得的。
是他們錯了!是他們太軟弱!太天真!
“反了!都反了!”程耿的眼睛,變得血紅,“警衛隊!給我把這些叛徒,就地正法!”
“是!”他身後的衛兵,拉動了槍栓。
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李響和他的戰友們。
村子裏的氣氛,緊張到了極點。
老神父和村民們,都驚恐地看著這一幕。他們沒想到,這支天神下凡般的軍隊,竟然會發生內訌。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住手!”
一聲暴喝,從村口傳來。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沐淵亭帶著幾名政工幹部,乘坐著一輛越野車,疾馳而來。
車還沒停穩,沐淵亭就跳了下來,他衝到兩撥人中間,張開雙臂,攔在了程耿的槍口前。
“程耿!你瘋了嗎!你要對自己的同誌開槍嗎?!”沐淵亭的臉色,因為憤怒和焦急,漲得通紅。
“沐淵亭!你來得正好!”程耿看到他,更是火冒三丈,“這些兵,就是被你給煽動的!你看看你幹的好事!現在,他們公然抗命!按照戰時紀律,就是叛國!”
“他們不是叛國!他們隻是守住了自己的良心!”沐淵亭轉身,看著李響和他的弟兄們,眼神裏,充滿了讚許和心疼,“他們,才是我們這支軍隊的,真正的脊梁!”
“放屁!”程耿怒吼,“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沒有任何借口!今天,誰也救不了他們!”
“我救不了他們,但公理可以!”沐淵亭毫不退讓,他從懷裏,掏出了一本小冊子,高高舉起,“你看看這是什麽!這是我們入伍時,宣誓要遵守的,《炎黃共和國革命軍紀律條例》!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當上級命令,與人道主義原則,發生嚴重衝突時,士兵有權,拒絕執行!”
“這是我們自己立下的規矩!怎麽?現在仗打到別人家門口了,這規矩,就不算數了?!”
程耿看著那本小冊子,整個人都愣住了。
他當然知道有這條規定。這是當初,為了區別於那些舊軍閥的部隊,由他和陳慶之,沐淵亭等人,一起參與製定的。
隻是,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人,拿著這本冊子,來對抗總司令的命令。
“這是……這是總司令的命令!”程耿的聲音,弱了下去。
“總司令的命令,也不能淩駕於我們共同的信仰之上!”沐淵亭的聲音,鏗鏘有力,“程耿,你也是老革命了!你忘了我們當初,是為了什麽才拿起槍的嗎?是為了建立一個,公平,正義,沒有壓迫的新世界!而不是為了,變成另一個,我們曾經推翻的暴君!”
沐淵亭的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程耿腦中的混沌。
他看著對麵的李響,看著身邊的沐淵亭,又回頭看了看自己那些,同樣麵露迷茫的衛兵。
他手中的槍,不知不覺地,垂了下去。
他輸了。
不是輸給了李響的倔強,也不是輸給了沐淵亭的口才。
他是輸給了,曾經的自己。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場危機即將化解的時候。
一聲突兀的槍響,毫無征兆地,響徹了整個村莊。
“砰!”
這一槍,不是來自程耿,也不是來自他的衛兵。
而是來自,村莊外圍,一處隱蔽的樹林。
子彈,精準地,擊中了站在最前麵的,老神父的胸口。
一朵血花,在他潔白的袍子上,綻放開來。
老神父的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緩緩地,倒了下去。
“神父!”
“有狙擊手!”
整個場麵,瞬間大亂。
李響和趙鐵牛,下意識地撲倒在地,尋找掩體。
程耿也是一驚,他立刻反應過來,對著通訊器大吼:“敵襲!全體戒備!找出狙擊手的位置!”
然而,已經晚了。
那第一聲槍響,就像一個信號。
緊接著,從村莊的四麵八方,響起了密集的槍聲和爆炸聲。
無數的火箭彈,拖著尾焰,從暗處射來,砸在了炎黃軍隊的坦克和步兵戰車上。
轟!轟!轟!
幾輛“玄武”坦克,瞬間被炸成了火球。
“是歐羅巴人的伏擊!”
“他們在村子裏埋了炸藥!”
“快撤!快撤出村子!”
炎黃的軍隊,瞬間陷入了一片混亂。他們怎麽也想不到,在這個看起來如此平靜的村莊裏,竟然隱藏著一個如此致命的陷阱。
那些剛才還在哭喊求饒的村民,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從一棟棟房屋裏,射出來的,複仇的子彈。
“撤退!所有人,向村外撤退!”李響大聲地指揮著自己的士兵。
然而,就在他們準備撤離的時候,他們驚恐地發現。
剛才還和他們站在一起的,程耿和他那隊衛兵,竟然調轉了槍口,對準了他們。
“程耿!你幹什麽!”沐淵亭又驚又怒。
程耿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猶豫和掙紮,隻剩下一種,被背叛後的,瘋狂的憤怒。
“我幹什麽?我在清理門戶!”他指著那些從村子裏射出來的子彈,對著李響和沐淵亭咆哮道,“看到了嗎?這就是你們要保護的‘平民’!他們跟敵人,是一夥的!是他們,殺了我們的弟兄!”
“你們,就是叛徒!是幫凶!”
“今天,你們,還有這些雜碎,一個都別想活!”
程耿的眼睛,已經完全紅了。他把老神父的死,把弟兄們的傷亡,全都歸咎到了李響和沐淵亭的“婦人之仁”上。
他認為是他們的延誤和爭執,才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開火!”
他下達了,最無情的命令。
子彈,如同雨點般,潑向了李響的排。
也潑向了,同樣猝不及防的,沐淵亭。
炎黃共和國的士兵,在歐羅巴的土地上,第一次,將槍口,對準了自己的同誌。
第一聲槍響之後,便是燎原的大火。
“白鴿”村的槍聲,像一顆投入湖麵的石子,激起了席卷整個遠征軍的滔天巨浪。
程耿的部隊和李響的部隊,在敵人的伏擊圈中,自相殘殺。這個消息,通過各種渠道,以一種恐怖的速度,在軍中蔓延。
起初,大部分人都不相信。
“怎麽可能?程將軍怎麽會對自己的弟兄開槍?”
“肯定是謠言!是歐羅巴人搞的分化!”
但很快,越來越多的證據,從前線傳來。有視頻,有錄音,有從那場混戰中,僥幸逃出來的士兵,聲淚俱下的控訴。
軍隊,炸鍋了。
尤其是那些,本就對“雷神之錘”計劃心懷不滿的部隊,情緒更是被徹底點燃。
“看到了嗎?這就是總司令的‘鐵血政策’!不僅要逼死歐羅巴人,連我們自己人都不放過!”
“我們是來打仗的,不是來給瘋子當槍使的!”
“這樣的仗,老子不打了!”
不滿,迅速演變成了憤怒。憤怒,則催生了反抗。
越來越多的部隊,開始消極怠工。有的拒絕執行摧毀民用設施的命令,有的甚至直接關閉了通訊,停在原地,不再前進。
龐大的“雷神之錘”計劃,在執行了短短幾天後,就因為內部的矛盾,而陷入了半癱瘓的狀態。
遠征軍,這頭曾經勢不可擋的鋼鐵巨獸,第一次,停下了它前進的腳步。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沐淵亭,在“白鴿”村的混戰中,被自己的警衛拚死救了出來。他身中兩槍,所幸沒有傷到要害。
躺在野戰醫院的病床上,沐淵亭沒有時間去感受身體的疼痛。他的內心,在滴血。
他知道,事情已經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陳慶之的瘋狂,程耿的偏執,已經將這支軍隊,推向了分裂的邊緣。
如果再不阻止,炎黃共和國,這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遠征軍,將會在這片異國的土地上,因為內耗,而自我毀滅。
他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沐淵亭掙紮著,從病床上坐了起來,他叫來了自己的親信,下達了一係列的命令。
他利用自己政委的身份,和在軍中長期積累的威望,開始秘密聯絡那些,同樣反對陳慶之血腥政策的,中高層軍官。
他向他們,講述了“白鴿”村的真相。
他向他們,重申了革命的初衷和理想。
“同誌們,我們不能再沉默下去了!”
“我們腳下的這片土地,正在因為我們的內鬥而顫抖。我們遠在萬裏之外的祖國和人民,正在看著我們!”
“我們必須,把這支軍隊,從錯誤的道路上,拉回來!”
“我們必須,阻止那個已經墮入瘋狂的魔王,繼續將我們,帶向深淵!”
沐淵亭的號召,得到了無數人的響應。
那些被壓抑了許久的良知和理想,在這一刻,集體爆發。
一場針對陳慶之的“兵諫”,在暗中,迅速醞釀成型。
而這場兵諫的關鍵人物,是龐萬裏。
作為艦隊的副總司令,龐萬裏手中掌握著海軍陸戰隊和艦隊的衛戍部隊。沒有他的支持,任何針對旗艦“應龍”號的行動,都是空談。
在一間密閉的船艙裏,沐淵亭見到了龐萬裏。
龐萬裏的臉色,很難看。這幾天,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誰也不見。他既無法認同陳慶之的命令,也做不到像沐淵亭那樣,公然反抗。他的內心,正在承受著巨大的煎熬。
“老龐。”沐淵亭的聲音,有些虛弱,但眼神卻異常堅定。
“政委,你……你的傷……”龐萬裏看著他纏著繃帶的肩膀,嘴唇動了動。
“死不了。”沐淵亭擺了擺手,他直視著龐萬裏的眼睛,“我來找你,隻問你一句話。”
“你覺得,我們現在做的,是對的嗎?”
龐萬裏沉默了。他低下頭,看著自己那雙,因為常年握著武器,而布滿老繭的手。
這雙手,曾經是用來保家衛國的。可現在,卻沾滿了,本不該沾染的血。
“總司令他……他隻是想為沐瑤報仇,他隻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龐萬裏艱難地,為陳慶之辯解著。
“報仇?”沐淵亭冷笑一聲,“為了給一個人報仇,就要拉上幾十萬弟兄,和幾千萬無辜的平民,一起陪葬嗎?這是報仇,還是瘋了?”
“老龐,你我都是從屍山血海裏爬出來的。我們比誰都清楚,戰爭是什麽樣子。”
“但我們當初,跟著總司令,跟著沐瑤,鬧革命,為的,不是讓這個世界,變得更糟!”
“你看看我們現在,在歐羅巴人的眼裏,是什麽?是魔鬼,是屠夫!我們正在親手,把所有的歐羅巴人,都推到我們的對立麵!推到沐瑤的那一邊!”
“你以為,這是在為沐瑤報仇?不!這恰恰是,在幫沐瑤!她現在,一定躲在某個角落裏,看著我們自相殘殺,看著我們替她,把所有的仇恨,都吸引過來!”
龐萬裏的身體,猛地一顫。
他不是傻子,沐淵亭的話,點醒了他。
是啊,他們在這裏,打生打死,弄得天怒人怨。可真正的敵人,沐瑤,卻連個影子都沒見到。
這仗,打得太蹊蹺了。
“老龐,醒醒吧!”沐淵亭抓著他的胳膊,用力地搖晃著,“我們不能再錯下去了!”
“陳慶之,他已經不再是我們認識的那個子由了!他現在,是這支軍隊,是整個共和國,最大的敵人!”
“我們必須,解除他的指揮權!”
龐萬裏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他看著沐淵亭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內心的天平,在劇烈地搖擺。
一邊,是自己追隨多年,對他有知遇之恩的總司令。
另一邊,是軍隊的未來,是國家的命運,是自己堅守了一輩子的,道義和良知。
終於。
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猛地抬起頭。
“政委,你說吧,要我怎麽做?”
……
叛亂,開始了。
在沐淵亭的策劃和龐萬裏的支持下,一支由海軍陸戰隊精銳組成的特種部隊,以“換防”為名,悄無聲息地,登上了旗艦“應龍”號。
他們迅速地,控製了艦橋的各個出入口,以及通往指揮中心的通道。
整個過程,沒有驚動任何人。
當龐萬裏和沐淵亭,帶著幾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推開指揮中心大門的時候。
陳慶之,正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全息地圖前。
他甚至,沒有回頭。
仿佛,早就預料到了他們的到來。
指揮中心裏,隻有沐北辰等少數幾名高級參謀。他們看到這陣仗,都驚呆了。
“龐司令,政委,你們這是……要幹什麽?”沐北辰又驚又怒,他下意識地,就想去拔槍。
“別動!”兩名陸戰隊員,立刻上前,將他按住。
“沐北辰,這沒你的事。”沐淵亭看了他一眼,隨即,將目光投向了那個,依舊背對著他們的,孤高的身影。
“總司令。”沐淵亭的聲音,很複雜。
他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麽樣的稱呼,來麵對眼前這個,既是他曾經的摯友,也是他如今的“敵人”的男人。
陳慶之緩緩地,轉過身來。
他的臉上,沒有憤怒,沒有驚訝,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平靜得,像一潭死水。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沐淵亭,看著他身後的龐萬裏,看著那些,用槍口對著自己的士兵。
“你們,決定了?”他淡淡地問道。
“我們別無選擇。”沐淵亭的聲音,有些沙啞,“你已經不適合,再指揮這支軍隊了。”
“是嗎。”陳慶之的嘴角,勾起一抹,誰也看不懂的弧度。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他隻是默默地,解下了自己腰間的指揮官手槍,放在了麵前的控製台上。
然後,他伸出了自己的雙手。
整個過程,平靜,坦然。
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抗。
龐萬裏的眼眶,一下子就紅了。他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帶領他們,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的戰神,如今,卻要被自己,親手送上囚籠。
他的心,像被刀割一樣疼。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這麽做。
“帶走。”
沐淵亭閉上了眼睛,不忍再看,他揮了揮手,聲音裏,充滿了疲憊。
兩名士兵上前,用特製的鐐銬,鎖住了陳慶之的雙手。
在被帶出指揮中心的時候,陳慶之的腳步,頓了一下。
他側過頭,看了一眼,那巨大的,依舊閃爍著的全息地圖。
地圖上,代表著炎黃軍隊的藍色箭頭,已經停滯不前。
而在遙遠的,歐羅巴西海岸。
那片被標記為“蜂巢”的區域,依舊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
陳慶之的眼中,閃過一抹,誰也沒有察覺到的,銳利的光。
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被帶進了,通往黑暗的,長長的走廊。
炎黃共和國遠征軍,不敗的戰神,陳慶之。
在登陸歐羅巴的第十天。
倒在了,自己人的槍口之下。
“應龍”號,一間原本用來關押重要俘虜的特等艙室,如今成了陳慶之的牢房。
這裏沒有窗戶,隻有冰冷的金屬牆壁,和一盞二十四小時亮著的,發出慘白光芒的照明燈。
陳慶之安靜地坐在床沿上,雙手雖然沒有被銬住,但門外,時刻都有四名精銳的陸戰隊員,荷槍實彈地看守著。
他成了這支龐大艦隊裏,最孤獨的囚徒。
艙門被打開,沐淵亭一個人,走了進來。
他換上了一身幹淨的軍裝,肩膀上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恢複了往日的堅定。
在接管了指揮權後,他立刻下令,停止了所有針對民用目標的攻擊,並開始向那些被圍困的城市,空投人道主義救援物資。
雖然這些舉動,在歐羅巴人看來,更像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虛偽表演。但至少,他讓這支瀕臨失控的軍隊,重新回到了,他認為正確的軌道上。
“感覺怎麽樣?”沐淵亭拉過一張椅子,在陳慶之的對麵坐下。
“還不錯。”陳慶之看著他,“沒有了每天處理不完的軍報,和聽不完的爭吵,清靜多了。”
他的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度假。
沐淵亭沉默了。他看著眼前這個男人,這張熟悉的臉,卻感覺,無比的陌生。
“為什麽?”
他終於,問出了那個,盤踞在他心中,最大的疑問。
“子由,你告訴我,這到底是為什麽?”
“你為什麽要變成這個樣子?變成一個……連我都不認識的,魔鬼?”
他死死地盯著陳慶之的眼睛,希望能從裏麵,找到一絲一毫,他熟悉的,那個溫潤如玉的青年的影子。
陳慶之抬起頭,迎著他的目光。
那雙曾經清澈如水的眸子裏,此刻,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虛無。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輕,很淡,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沐大哥。”
他叫了他一聲。
這個稱呼,讓沐淵亭的身體,微微一震。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麽叫他了。
“如果我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裝出來的。你信嗎?”陳慶之緩緩地說道。
沐淵亭愣住了。
他設想過無數種可能。陳慶之或許會咆哮,或許會辯解,或許會用一套他無法理解的理論,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
但他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一個,聽起來,如此荒謬的答案。
“裝……裝出來的?”沐淵亭的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你……你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從決定遠征歐羅巴的那一刻起,你們所看到的那個冷血、殘暴、剛愎自用的陳慶之,就不是真正的我。”
“那隻是一個,我為了某個目的,而刻意扮演的,角色。”
陳慶之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溫和。隻是那溫和裏,多了一絲,讓人心悸的疲憊。
“目的?什麽目的?”沐淵亭追問道,他的心跳,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
“為了能名正言順地,站到她的身邊去。”陳慶之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艙壁,望向了那片,未知的遠方。
“她?”沐淵亭的瞳孔,猛地一縮,“你是說……瑤瑤?”
“是。”
“我不明白!”沐淵亭感覺自己的思緒,徹底亂了,“你為了站到她的身邊,就要變成一個比她更殘暴的屠夫?就要毀掉我們共同建立起來的一切?這是什麽道理?!”
“因為,我不想殺她。”
陳慶之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重錘,狠狠地砸在了沐淵亭的心上。
“沐大哥,你告訴我,如果有一天,我們真的找到了她,並且,我們發現,她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無可救藥的,與全世界為敵的魔王。你會怎麽做?”
沐淵亭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是啊,他會怎麽做?
以他的理想,他的信仰,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消滅她,去捍衛革命的果實,去解放被她奴役的人民。
哪怕,那是他最疼愛的妹妹。
“你看,你做得到。”陳慶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的笑容,“整個炎黃共和國,所有的將領,所有的士兵,他們都做得到。因為,在他們心中,大義高於一切。”
“他們會成為,殺死魔王的英雄。”
“可是,我做不到。”
“我沒辦法,親手,把我最愛的女人,送上斷頭台。”
“所以,我不能當那個英雄。”
“我隻能,選擇另一條路。”
“如果她真的是魔王,那我就變成,一個比她更強大的魔王。一個可以,站在她身邊,為她擋住全世界的刀槍,甚至,可以親手,將她從那個王座上,拉下來的,唯一的魔王。”
“如果她不是……如果她隻是,陷入了某個我們不知道的困境,被某種我們不了解的力量所控製……”
陳慶之的聲音,頓了頓,那雙虛無的眸子裏,第一次,閃過了一絲,名為“痛苦”的情緒。
“那我就更要,以一個‘同類’的身份,去接近她,去找到真相,去把她……帶回來。”
“這就是,我把自己,變成一個‘暴君’的,全部理由。”
指揮中心裏,死一般的寂靜。
沐淵亭目瞪口呆地看著陳慶之,他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在這一刻,被徹底顛覆了。
瘋狂。
這簡直,比“雷神之錘”計劃,還要瘋狂一萬倍!
為了一個不確定的可能,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猜測,他竟然,不惜以自己一生的名譽,以幾十萬大軍的信仰,以整個國家的未來,做了一場,如此驚天動地的豪賭!
他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個,所有人都憎恨的暴君。
隻是為了,獲得一個,能夠不帶殺意地,走到那個他深愛的女人麵前的,資格。
“子由……你……”沐淵亭的聲音,在顫抖,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是該罵他瘋子,還是該……敬佩他,這種,已經超越了世俗理解的,深情。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懷疑瑤瑤的?”沐淵亭艱難地,消化著這個驚人的真相。
“從拉包爾。”陳慶之的思緒,回到了那片血海,“她眼睜睜地看著歐羅巴艦隊覆滅,看著‘奧丁’號在我麵前爆炸,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那不是我認識的雲娥妹妹。”
“我認識的雲娥,雖然也殺伐果斷,但她絕不會,如此冷漠地,對待自己的盟友。哪怕,那隻是一個用來消耗我們的棋子。”
“她的那種冷漠,不是偽裝出來的,而是一種,更高維度的,對低等生物的,漠視。就好像,我們在看一場,提前知道了結局的電影。”
“還有,她那個‘影遁’的技術。那已經,超出了我們目前科技水平的,理解範疇。那不像是我們這個世界,應該存在的力量。”
“所以,你覺得,她……她已經不是她了?”沐淵亭的心,沉了下去。
“我不知道。”陳慶之搖了搖頭,“也許,她還是她。但她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天大的變故。”
“她就像一個,被困在蛛網中心的獵物。表麵上,她還是那個掌控一切的獵手。但實際上,她的一舉一動,可能,都在被那張看不見的‘網’,所束縛。”
“而我,要做的,就是去找到那張網,然後,把它,撕碎。”
陳慶之抬起頭,看著沐淵亭。
“沐大哥,現在,你明白了嗎?”
沐淵亭緩緩地,站起身。
他走到陳慶之的麵前,深深地,深深地,向他,鞠了一躬。
“子由,我……我錯怪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