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白頭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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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石階上的玉景瀾臉上先是漫開猝不及防的驚訝,隨即那點訝異便被濃得化不開的凝重與懼色層層覆蓋。
    白經年的出現讓他竟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忘了反應。
    而在一旁的玉懷瑾雖無半分驚愕的表現,可他的視線卻落在了同全場焦點不一樣的地方———元恒的身上。
    為表誠意,白經年緩緩屈膝跪地。
    因為腿腳不便,經年下跪時有些不穩當,但是在她即將摔倒時,站在她旁邊的元恒卻破天荒握住了她的胳膊。
    白經年跪在地上垂下頭,將手中托盤上的玉如意舉至頭頂。
    “臣女白經年,攜太後之禮,恭賀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傘外電閃雷鳴,但白經年的聲音字字清晰,擲地有力。
    元恒看著那勁瘦的背影,被風卷進傘內的雨滴掛在白經年麵龐邊的碎發上,水珠映著她那張有些倔強的臉。
    不知為何,元恒忽然心頭多了心疼之意,白經年挺拔的脊梁讓他聯想起前半生身為琅琊王氏與梁京白氏千嬌萬寵長大的嫡女,曾坐在尊貴的太子妃之位,享萬人敬仰的她,如今不僅僅被自己的庶妹和丈夫聯手搞得聲名狼藉,還要因為皇室的忌憚而淪為跛腳的廢人,被折斷雙翼永禁深宮。
    他又想起白經年給他遞傷藥時的清澈眼神,而她身居高位時做的也都是惠民利民的事,無論白經年是出於何種目的,如此這般良善的人都不當落得這樣的下場。
    察覺到自己情緒的異常,元恒移開視線,但手中的傘卻偏移了幾分,幫白經年穩穩擋住了斜吹進來的雨。
    沒什麽好可憐的。
    元恒這樣對自己說,他們二人皆是深宮中被囚之人,沒有誰可憐誰,更沒有誰能夠救誰。
    在這盤天下的棋局中,無論高貴如白經年,低賤如他元恒,皆是皇室與權博弈的棋子。
    嵩卿踩著石階上的積水,小跑著衝下來,不顧肩頭被雨水打濕,雙手接過白經年手中的托盤,聲音帶著幾分倉促的恭敬:
    “嵩卿代太子殿下謝太後娘娘恩賞,謝元恒大人跑這一趟,太……”
    嵩卿也是東宮的客卿,但是如今該如何稱呼白經年的確成為了一件難事,脫口而出的太子妃又被他咽了下去。
    就在他苦惱該如何開口時,轉頭卻迎上了白經年那雙溫柔的眸子。
    “嵩卿大人快些將禮品送上去吧,莫要誤了太子妃和太子大婚的吉時。”
    嵩卿心頭一暖,感激地點頭致謝,轉身便小跑著往石階上而去。隻是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他又對著白經年的方向,鄭重地拱手作揖——那是他對這位曾的太子妃,最後的敬意。
    本以為典禮儀式會正常進行沒想到焰茗直接打斷了儀式,對著白經年高聲詢問道:“白經年!拱手讓出太子妃之位,你可是自願的!?”
    高處的玉景瀾咽了咽口水,眉間盡是急色,可是想到在一旁觀禮的兩個孩兒,他又放鬆了些,他篤定白經年不會公然與他撕破臉。
    而蓋頭下的白雨柔更是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袖下的手指已經攥成拳頭,她咬著下唇強壯鎮定道:“夫君,可是姐姐回來了?”
    玉景瀾聽著那綿軟的聲音卻有些不想回答。
    他將視線移至白經年的身上,不知為何,他內心竟然有些期待她的答案。
    白經年被元恒攙扶著起身,沒有多看玉景瀾和白雨柔一眼,而是看了眼自己的骨肉血親後,轉頭看著眾臣的方向道:“諸位大人,經年福薄,消失這些時日是在蓬萊仙島處修身養性,雖未悟道,卻被一位仙人點化,自此以後,斬斷紅塵,不問情事,此後餘生願伴青燈古佛,為我大梁祈福!”
    話音落下,全場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席話驚得愣住了,連雨落的聲音都仿佛清晰了幾分。
    唯有玉長明,那個小皇子臉上掛著淚痕,跌跌撞撞的就往石階下跑,因為過於著急,還摔了一跤,直接將唇角磕破了。
    玉懷瑾快步上前,一把將他抱起,指尖撫過他流血的唇角,語氣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仔細查看著他的傷勢。
    玉長明卻使勁掙脫著他的懷抱,小小的身子朝著白經年的方向探去,伸出小手,撕心裂肺地哭喊著:“娘親!娘親!”
    那一聲聲“娘親”,像針一樣紮在人心上,可白經年卻仿佛沒有聽見。在元恒的攙扶下,她頭也不回地朝著宮門方向走去。
    鮮血順著圓潤的下額滑落,玉長明喊的嗓子都有些破音。
    而玉樂安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子微微發顫,無措地望著白經年遠去的背影,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滾落,她哽咽著扭頭問身邊的乳娘:“嬤嬤,娘親……娘親還會回來嗎?”
    白經年消失在宮門前。
    在兩個孩子的淚水中,白雨柔同玉景瀾禮成。
    焰茗不顧禮數,拂袖離開。
    有些老臣緊隨其後。
    玉懷瑾安撫好懷裏的玉長明,看著那些離開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心中隱隱約約預感他這好侄兒的太子之位怕是做不久了。
    而如今又在群臣中威名遠揚的白經年在出了宮門以後,走至宮道盡頭隱蔽處,整個人直接因為失力而朝前栽去。
    一旁陪同的元恒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才沒讓她摔倒。
    白經年捂住胸口大口喘息,麵上雖然沒有顯露痛苦,但眼角卻微微泛紅。
    元恒轉過頭不再去看,隻是手依舊穩穩抓著她的胳膊幫她維持平衡。
    過了會兒,元恒見白經年情緒穩定了些才緩緩開口道:“太子新婚典禮順利,奴才回去會如實稟告太後娘娘,為你記上一功。”
    白經年這次沒有同他回話,而是抽出被元恒握住的胳膊,扶著宮牆準備孤身離開。
    元恒在她走出兩三步後追上她,正欲開口攙扶著她回去,可當看見她臉上掛著的淚痕以及猩紅的雙眼時卻不知該如何反應。
    “我的住處離這兒不遠了,便不勞元恒大人相送了。”
    話落,白經年毫不猶豫離開。
    元恒停在原地,沒有再跟上去。
    .......
    而在數十裏之外,又跑死一匹馬的齊淵大口飲下一杯茶水,正準備啟程時,信使再次送來一封信。
    “白經年還活著?”
    齊淵問出這句話,聲音微微顫抖。
    信使一次又一次給了他肯定的回答。
    他望向梁京的方向,還有二十裏便能趕到。
    “平安便好。”
    齊淵低聲呢喃幾句,然後牽著馬匹轉向與梁京相反的方向。
    “走吧,”他聲音平靜地對身後的隨從說道,“回北疆。”
    風雨依舊,隻是那匹駿馬的蹄聲,卻朝著遠離梁京的方向,堅定地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