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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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雨柔同玉景瀾成婚這一日,梁京的天像被浸了墨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頭頂,連風都帶著股說不出的滯澀。
    街頭巷尾雖支著幾處吹拉彈唱的班子,嗩呐聲卻蔫頭耷腦地飄在半空,鑼鼓也敲得有氣無力,瞧不出半分熱鬧。
    街道兩邊擠滿了百姓,卻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
    青石板路上鋪著的紅綢被晨露打濕,蔫蔫地貼在地上,送親隊伍裏撒出的喜錢,黃澄澄的銅錢滾落在紅綢與青石的縫隙間,叮叮當當地響,卻少見人彎腰去撿——偶有幾個孩童要上前,也被身旁的大人死死拽住胳膊,隻給個無聲的眼神,便乖乖縮了回去。
    相比於玉景瀾同白經年成婚時的熱鬧,此時街道上彌漫的都是詭異。
    再加上曾經白經年的嫁妝可是紅妝百裏,給她送嫁的奇人異士在轎子後麵能夠排滿整條朱雀街。
    文人雅士站於高樓吟詩作曲,琅琊王氏的幾個伯爵公候親自帶兵駐守在街道兩旁。
    那時侍從撒出去的哪裏是銅錢,而是一錠錠雪白的銀子,落在人群中,沒人搶的急頭白臉,搶不到的人隻笑著拱手,在車架路過時真心實意地喊著“太子妃吉祥”“百年好合”——白經年賢明遠揚,幫百姓疏過河,為學子建過館,人們來湊熱鬧,圖的不是那點喜錢,是想親眼看看這位好太子妃,祝她往後福壽綿長。
    當日的梁京門口,百姓擠得水泄不通,連牆頭、樹杈上都爬滿了人,笑聲、喝彩聲能掀翻半邊天。
    百姓們大多垂著眼,臉上沒半點笑意,有那性子烈些的,被這沉悶的氣氛憋得難受,便偷偷抬起眼,對著送親的隊伍翻個大大的白眼,那不屑與鄙夷,像針一樣紮在紅綢上。
    再看白雨柔的嫁妝,不過是寥寥幾抬箱子,漆色暗沉,連描金的花紋都磨掉了大半,別說同白經年的紅妝百裏相比,便是尋常世家大族的女兒出嫁,也比這體麵得多——連最基本的綾羅百匹、玉器十件的標準,都沒湊齊。
    不多時,這陰沉的天又落起了雨。
    本就寥寥無幾的百姓此時也四散離開。
    一道閃電驟然劃破天際,銀蛇般的光把天地照得慘白,緊接著,“轟隆隆”的驚雷炸響,震得人耳膜發疼。
    坐在轎子裏的太子妃白雨柔攥緊手裏的錦帕,摸了摸自己已經隆起的腹部,再過些時日,衣服便遮不住了。
    “孩兒,過了今日你便也會是皇室子孫了,屆時你爹爹也一定會庇護咱們娘倆。”
    想到這兒,白雨柔剛剛被驚嚇的情緒得到了緩解,那雙與李映月一般柔情似水的眸子此時亮晶晶的。
    送親的儀仗隊頂著瓢潑大雨,緩緩駛入宮門。
    東宮的石階下,玉景瀾一襲大紅色婚服,身姿筆挺地矗立著,可那張俊朗的臉上卻沒半點新郎官的喜氣———他眼下烏青得厲害,像是好幾夜未曾合眼,眼窩微微凹陷,眼神渙散,望著雨幕的盡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整個人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疲憊與頹喪,連身上的紅綢,都像是被雨水打蔫了般,沒了光彩。
    站在宮道兩邊的百官衣裳也被雨水淋得半濕,麵上也都是沉著臉,看不出半分喜色。
    今日的成婚儀式,皇帝與太後都未曾現身,隻有瑾王玉懷謹,身著一身藏青色朝服,拉著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站在一旁。
    “狗男女。”
    焰茗聲音不大不小,卻讓周圍的官員聽了個一幹二淨。
    其實對於立白雨柔為太子妃的事情,眾臣都是反對的,暫且不論她曾經是玉景瀾的嫂嫂,就衝著白經年如今還下落不明,這兩人的婚事就是名不正言不順的。
    可皇家的旨意,如泰山壓頂,一封聖旨下來,便堵住了所有人的嘴,縱有萬般不滿,也隻能憋在心裏。
    “飛鴻元帥慎言。”
    一旁與焰茗年紀相仿的男子冷冷說道,但是卻沒有看她。
    焰茗正憋了一肚子火氣無處可發,被人接了話茬後總算有了情緒宣泄出口,擼起袖子正要上手,宮門處的小黃門高聲呼喊道:“太後禮到!”
    眾人循聲望去,在宮門門口出現了一黑一白兩個身影。
    黑衣男子身形挺拔,手裏撐著一把碩大的油紙傘,傘麵是深青色的,遮住了大半的雨。
    因為傘太大,眾人一時看不清傘下白衣人的模樣,隻認得那撐傘的黑衣男子,是太後身邊的近侍元恒。
    焰茗抱著雙臂,看著那襲雪白隻覺得眼熟,她將視線聚焦那人有些跛腳的走路姿勢,揚起嘴角挑眉道:“太後娘娘倒是有心,還派了一個瘸子過來。”
    站在石階上的玉景瀾也皺起了眉頭,眉宇間滿是不悅。他皇祖母素來注重體麵,今日這般重要的場合,怎麽會派一個瘸子來?這不是明擺著讓人看笑話嗎?
    可那些離宮門近的官員,在看清傘下白衣人的麵貌後,臉色驟然變了。先是瞪大眼睛,緊接著,嘴巴微微張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有幾個年紀大些的,甚至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手裏的朝笏都差點掉在地上。
    是她———白經年。
    “臣女白經年,攜太後之禮,恭賀太子、太子妃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焰茗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臉上的譏諷與怒意瞬間僵住,像被凍住了一般。她怔怔地望著那個白衣身影,眼睛一眨不眨,喉嚨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是白經年!
    是她日思夜想的白軍師!
    真的是她。
    是那個她心心念念、以為再也見不到的白軍師。
    一股滾燙的情緒猛地衝上眼眶,讓她瞬間紅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