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積跬步 第十三章井底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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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許在一個他從來都沒有去過的地方,但他知道這個地方是哪兒。
是他的腦子裏。
他被人用一種奇怪到可怕的方式困在他自己的腦子裏。
更為可怕的是,他的行動也受人所製。
在這樣的世界裏,他應該不知道巨少商來了,外界的任何事他應該都無法感知。
書生還在屋子裏。
方許在喘粗氣。
巨少商在書生兩丈外。
屋裏多了兩個人,一個用飛鏈的高冷女子,如冰似霜,看誰都不喜。
一個雙刀漢子,其中一把刀的刀尖在張君惻他媽腦門前邊。
更遠處,屋頂上,有個雙馬尾少女拉開了弓。
她沒辦法把張君惻的屎從腦門上打崩出來,但她可以在張君惻腦門上開個通道。
還有個巨大無匹的漢子,此時藏在牆外,垂肩彎腰做衝撞狀。
這一切方許應該都看不到,哪怕他睜著眼。
他沒有被束縛,可他的四肢好像被凍住。
有無形的多到數不清的繩索,像是蜘蛛網一樣把他的身體繞了一圈又一圈。
他的精神世界裏,張君惻還在。
還在以一種近乎於神靈的姿態審判他。
不,是想審判人間。
而此時的張君惻,側頭看了看他被一把刀指著腦門的母親。
巨少商則眯著眼睛看張君惻,他隻是表麵輕鬆。
麵前是一個罕見的念師。
哪怕是一個才入門的念師,也能殺人於無形。
在一定距離之內,一對一,讓念師先動手幾乎等於無解。
但這個世上很少有絕對的事,念師修行,幾乎全部時間都用在念力上,哪有時間煉體。
所以隻要能近身,大部分念師會被武夫打成狗。
“你的父親為了掩護你要死了,你的母親現在被人用刀指著。”
巨少商問:“你為人子就沒有什麽感想?”
張君惻微微側目看巨少商,下頜抬的不高可卻有一股張揚之氣。
“俗情是桎梏。”
張君惻的回答簡短且無情。
巨少商:“果他媽然是個瘋子。”
張君惻收回匕首,背手而立。
可他距離方許太近,巨少商還是不能輕舉妄動。
張君惻說話的語氣像是個夫子在教育別人。
“凡夫總困於俗情。”
他語氣淡然。
“當年,書院先生曾問弟子,若殺一人能救百人,而此人無錯,殺還是不殺?”
張君惻此時才看向巨少商。
“他們都不敢回答,殺一人是殘忍,不殺這一人而死百人,亦是殘忍,書院的教導是仁者至上,仁者怎麽能做如此殘忍的選擇?”
“他們不回答,人人以為無解,先生又問若有聖人,聖人如何選?他們還是不回答,因為誰都不是聖人。”
巨少商:“你這意思,你能成聖人?”
張君惻依然平靜。
“聖人不是仁人,聖人最強處也不是仁慈,所有人都覺得聖人應該仁慈,是因為聖人太強無人可敵無人可及,所以凡夫隻能將製約聖人的手段,寄托於聖人自身仁慈。”
他看向母親。
“母親可知先生不喜歡我?母親說我從小涼薄是沒錯的。”
“我回答先生問題,別說殺一人可救百人這種選擇,若天下生民一萬,殺四千九百九十九可救五千,那就殺得。”
說完這句話,張君惻目光回到巨少商身上。
“文人以禮製皇權,凡夫以仁製聖人,都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可笑,而你以母親威脅我,是以俗情製我,亦可笑,若我不重俗情,你奈我何?”
說到這的時候,他的匕首抬起來放在方許頸間。
“你以母親威脅我是因為想救他,是你重俗情而非我。”
他手放在方許肩膀,牽動方許後撤。
巨少商眉間殺氣漸重:“你是想賭一把我是否下得去手?”
張君惻微微搖頭。
不再說話,隻是扶著方許肩膀向後緩退。
巨少商冷笑:“先斬你母親一條手臂試試?”
他話音落,那用雙刀的錦衣漢子便揚刀而起。
張君惻依然不在意。
“父親因愛我而入監牢,母親因愛我而受折磨,是他們的意願,我愛世人,將來若為救蒼生而死是我意願。”
巨少商:“你愛蒼生?你愛蒼生你殺了那麽多無辜少女?!”
張君惻:“我此前回答過你的問題了。”
巨少商:“那你可真他媽該死。”
該死兩個字一出口,隨即傳出砰地一聲!
那個雄偉之極的壯漢突然撞破了牆壁,如一頭犀牛撞向張君惻。
在他撞破牆壁的同時,對麵屋頂上的雙馬尾少女鬆開弓弦。
箭比流星快。
在牆壁被撞稀碎的那一刻,是個正常人就會往後邊閃避。
這一箭瞄的就是閃避處。
張君惻向後退一步的時間,她的箭能從十丈外飛來擊穿張君惻的肩膀。
當然不是腦門,因為這個人還要抓回去審問。
那五十幾個少女的在天之靈,還需告祭真相。
他們的配合經過很多次演練,不隻是對地形和環境會縝密分析,連人的反應他們也要預判。
飛沙走石的那一刻,張君惻果然向後退卻。
退一步,箭已至。
就張君惻這瘦弱身軀,一箭能掀掉他半個肩膀。
還得救治下帶回去,不能讓他就這麽輕易死了。
巨少商對這一箭的配合格外滿意。
啪的一聲!
煙氣震蕩,箭帶出的氣旋把飛沙走石都定住了一下然後彈飛。
張君惻單手攥住箭杆。
“為何愚蠢?”
他看巨少商,如看白癡。
“你既已知道那些女子因我而死,就該想想尋常念師吃什麽靈胎丹?你和被我所困的人一樣可憐,他不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而你不知道對手什麽地方強。”
巨少商的眼睛瞬間就睜大了。
下一刻睜的更大了。
撞破了牆壁的大漢趁機一把抓向方許,他想先把人拉出去。
蒲扇那麽大的手掌厚實且堅韌,掌心如同皮甲。
但他沒抓住方許。
張君惻握著匕首的那隻手竟在電光火石之間刺向大漢手心。
大漢並無回避,這種匕首他能攥成個鐵球。
連張君惻的手在內,攥成肉包鐵。
可張君惻忽然變招,匕首向後翻轉,他改為一拳打在大漢掌心。
砰地一聲!
氣流激蕩。
大漢竟被擊退一步。
匕首再次翻轉過來,依然抵著方許咽喉。
張君惻緩緩道:“不然,我先卸掉他一條胳膊?”
匕首一滑,直奔方許肩膀。
另一個世界裏,方許經曆了千年。
短短時間,千年過往,曆史變化,山河演遷,人間景象,讓他似乎真的橫跨輪回。
他看到了太多太多,而這些都是他曾經思考過無數次的事。
他現在還不知道,念力的控製並非單純是念師的念力。
念師的念力侵入人大腦的時候,能在最短時間內找出被困者的弱點。
被困者精神世界裏什麽最豐富,什麽是他想念次數最多的,他就能看到什麽,受困於什麽。
方許的好學,求知,讓他看到了千年演化。
他所讀過的書,聽過的故事,感興趣的知識,變成了一幅一幅能活動的畫麵。
無數的畫麵在他腦海裏不斷的縮小縮小再縮小,最終縮小成密密麻麻的雨滴。
方許抬頭看,那是他無數次見過的雨幕。
十年間,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少次在雨中遠眺。
水汽迷茫中,有兩道身影緩緩出現。
他盼望了十年三千多個日夜的身影,終於在一個她們離開時候一模一樣的雨天歸來。
他看到了母親,是離別時候的溫柔模樣。
母親看著他,眼睛裏亮晶晶的,雨水在淚水麵前黯淡無光,她的淚花如此剔透。
他看到了父親,亦如當年高大。
父親沒有哭,在笑,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似乎很驕傲,驕傲於他的兒子長大了。
個子趕上了父親,模樣更像母親。
母親的手指在他額前輕輕劃過,整理著他被雨水打濕的頭發。
父親拉起他的手格外欣慰。
似乎在想,強壯了,看這手臂,如此有力。
方許閉上了右眼,他看到的雨水不再緩慢。
他的左眼不再疼痛,隻是血色的眼白看起來不真實。
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父親寬厚的手掌放在他肩膀,輕輕抬起,輕輕拍下。
啪的一聲。
那隻手忽然被方許攥住。
他父親的身影變得離亂,母親的樣子逐漸扭曲。
方許笑了。
他睜著的左眼,死死的盯著麵前驚愕到無以複加的張君惻。
“第一次確實不太好出來,下次不會了。”
方許左眼裏的血色消退,張君惻隱隱看到血色消失的時候像是有風車的扇葉在轉動。
然後他看到方許右眼睜開了。
他震驚的時候不是來不及做出反應,而是一種詭異的力量讓他慢了。
他驚恐,方許另一隻手握拳已經轟向他。
“說到可憐,其實我知道外界發生了什麽,而你不知道我什麽地方強。”
一拳轟在張君惻腦門,勢大力沉。
張君惻卻飛不出去,因為他還被方許拉著手腕。
下一拳方許猛轟在張君惻小腹,張君惻隨即變成了對折的蝦。
在張君惻彎腰的同時,方許抬膝上頂,撞擊張君惻下巴,有幾顆牙隨即崩飛出去。
緊跟著拳頭暴雨一樣落在張君惻臉上,左眼一拳右眼一拳眉心再一拳。
打的皮開肉綻。
方許似乎是想打開這頭顱,看看念力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但拳拳轟在張君惻臉上有兩個原因。
“兩件事,第一,念力是靠眼睛釋放的嗎?”
方許問巨少商。
方許:“第二件事,我都把他打成這個逼樣了,為什麽沒有你說的那種,把屎從他腦門裏打出來?”
巨少商:“第一件事,念力如何釋放我不他媽知道,第二,你從眉心打不出屎是因為還沒開洞。”
方許哦了一聲,然後聞了聞:“沒打出來,怎麽這麽臭?”
巨少商:“因為屎本來就有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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