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甘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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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術敗亡的餘波,如同投入靜湖的巨石,漣漪正層層向南擴散。
南陽易主,這座控扼南北的要衝之地納入劉湛版圖,使得他的勢力如同春汛時的河水,洶湧向南擴展,聲威直逼漢水之濱。
這份急劇膨脹的實力與如日中天的聲望,不僅引來了北方袁紹、曹操更為複雜審慎的目光——他們的探馬在邊境活動愈發頻繁,書信往來中的措辭也愈發微妙——也深深觸動了南方荊襄之地,那位坐鎮江陵、以守成著稱的州牧劉表內心深處那根最敏感的神經。
荊州州牧府內,連日來氣氛凝重。
關於如何應對這位強勢崛起、近在咫尺的新鄰居,幕僚們爭論得麵紅耳赤。
以蔡瑁、蒯越為代表的本土大族,傾向於保守,主張加強邊境防禦,遣使修好,試圖以漢水為界,維持現狀;而少數如從事中郎韓嵩等,則隱約看到了北麵帶來的機遇與壓力,言語間不乏謹慎的試探。
爭論無休無止,劉表撫著長須,聽著麾下各執一詞,眉頭緊鎖,難以決斷。
他既擔心劉湛的兵鋒下一步會指向富庶的荊襄,又舍不得此刻北上分一杯羹可能帶來的利益,更憂慮內部錯綜複雜的勢力平衡會被打破。
而就在這荊襄內部暗流湧動、劉表舉棋不定之際,一份來自長江之上的意外“厚禮”,正悄然逆流而上,打破了南陽之地的平靜。
這一日,天光晴好,宛城臨時征用的州牧府邸內,劉湛正與郭嘉、文聘於書房中商議要務。
空氣中還殘留著些許戰火後的塵囂氣息,以及新刷油漆的味道。
案幾上鋪開著南陽郡的詳細輿圖,上麵密密麻麻標注著新歸附的城池、兵力駐防點以及亟待整編的降軍數目。
“南陽新定,降卒逾萬,魚龍混雜,整編之事需穩妥,既要用其力,亦需防其反複。”文聘指著地圖上幾處降軍集中的營壘,語氣沉穩,帶著水軍將領特有的審慎,“可擇其精銳,打散編入各營,老弱則遣散歸田,或編入屯田……”
郭嘉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指尖悠閑地轉著一枚玉玨,接口道:“整軍固然重要,然對荊州之策,更需及早定奪。劉表優柔,其麾下蔡、蒯諸族,隻知守其家業,不足為慮。然荊州水軍強盛,錢糧豐足,若我不能示之以強,使其不敢北顧,則未來南下,必多掣肘。”
他目光瞥向窗外蔚藍的天空,嘴角含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或許,轉機就在近日。”
劉湛正要開口,忽聽門外傳來急促而穩健的腳步聲,親兵統領在門外高聲稟報:“主公!城外白河碼頭來了一支船隊,規模不小,約數十艘,打著……打著‘錦帆’旗號,為首者自稱巴郡甘寧,甘興霸,特來求見!”
“甘寧?錦帆賊?”文聘聞言,眉頭立刻蹙起,他對荊州周邊的水陸勢力了如指掌,立刻向劉湛解釋道,“主公,此人原是巴郡臨江人,少有氣力,好遊俠,聚合一幫輕薄少年,縱橫巴郡、荊州之間的長江水域,常以蜀錦為帆,人稱‘錦帆賊’。聲威赫赫,沿江郡縣皆懼之。後不知何故,率部投效了劉表。然劉景升重文士,輕武人,更以其出身江湖,行止不羈,並未加以重用,僅將其安置於南陽東部、靠近荊州邊境的新野、棘陽一帶駐紮,形同羈縻。如今主公克定南陽,他不在其駐地,反而率船隊來此……”
文聘的話語中帶著明顯的疑慮,畢竟甘寧“錦帆賊”的出身和過往,與正規官兵的做派相去甚遠。
然而,郭嘉眼中卻驟然一亮,臉上慵懶之色盡去,撫掌笑道:“妙哉!嘉嚐聞甘興霸勇猛非常,輕財敬士,麾下皆能征慣戰之徒,更熟諳大江水文、水戰之要,乃是江上一等一的豪傑。其不為劉表所容,鬱鬱不得誌久矣。今慕主公威名,乘風破浪而來,此非天賜主公又一水軍良將耶?若能誠心收服,於我未來經略江河,西圖巴蜀,南下荊襄,大有裨益!”
劉湛心中亦是怦然一動。甘寧!這可是原本曆史軌跡中東吳陣營裏鼎鼎大名的“鬥將”,衝鋒陷陣,勇不可當,尤其擅長水戰奇襲!這可是送上門來的頂級人才!他立刻起身,臉上浮現出毫不掩飾的欣喜之色:“速請!不,備馬!我當親往江邊相迎,方顯誠意!”
宛城之外,白河碼頭,河水在陽光下泛著粼粼金光。
一支由數十艘大小船隻組成的船隊,正靜靜地停泊在岸邊。這些船隻形製不一,既有靈活的走舸,也有體型較大的艨艟,不似正規水軍那般整齊劃一,但每一艘船都保養得極好,船體堅固,水手們個個皮膚黝黑,神情彪悍,眼神銳利,在船上忙碌時動作矯健敏捷,顯是久經風浪、在刀口上討生活的老手。
最為引人注目的,是其中幾艘大船上張掛的船帆,並非常見的褐色或白色,而是色彩斑斕、熠熠生輝的蜀錦!雖因常年使用而略顯陳舊,但依舊在陽光下閃耀著獨特的光華,昭示著主人不同尋常的品味與過往。
“錦帆”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為首一艘艨艟艦首,一位將領按劍而立。
他年約二十五六,身材魁梧挺拔,穿著一身極為華麗的錦袍,袍角繡著繁複的紋樣,在素樸的軍營背景中顯得格外紮眼。耳垂上懸掛著一對小巧的金環,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晃動,腰間不僅懸著佩刀,更係著一串精致的銅鈴,行動間發出清脆卻不顯嘈雜的叮當聲。
他麵容算不上十分英俊,卻帶著一股飽經風霜的堅毅之色,眉宇間豪氣迫人,眼神明亮而銳利,仿佛翱翔江海的鷹隼,渾身上下透著一股不受拘束、桀驁不羈的江湖氣概。
此人,正是甘寧,甘興霸。
他遠遠望見一隊人馬簇擁著一位氣度不凡的年輕人疾馳而來,雖未著官服,但那顧盼間的神采與周圍護衛的恭敬態度,已讓甘寧猜出來者身份。
他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與動容——他沒想到劉湛竟會親自出城迎接他這樣一個“聲名狼藉”的降將。
待劉湛一行馳近碼頭,甘寧不再猶豫,縱身從近兩人高的船頭一躍而下,身姿矯健如豹,落地時僅發出輕微聲響,顯示出極佳的武藝根底。
他快步上前,在距離劉湛數步遠處停下,抱拳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聲音洪亮,震得人耳膜微響:“巴郡野人甘寧,久仰劉使君掃平逆袁、威震中原之大名,如雷貫耳!今寧特來相投,願效犬馬之勞,執鞭墜鐙,望使君不棄甘寧粗鄙,收錄麾下!”
劉湛翻身下馬,動作利落。他仔細觀察甘寧,見其目光坦蕩銳利,舉止間雖帶著濃重的江湖習氣,略顯張揚,卻並無狡詐猥瑣之態,言辭懇切,語氣真誠,心中已有七八分喜歡。
他搶上前兩步,雙手穩穩扶住甘寧抱拳的雙臂,將其托起,笑容真誠而熱切:“興霸將軍快快請起!將軍言重了!什麽野人粗鄙,劉某聽聞將軍縱橫江海,仗義疏財,乃真豪傑也!英名早已播於江漢之間,劉某心向往之久矣!今日得將軍不辭辛勞,遠道來投,此乃天助劉某,如虎添翼,何幸之有!”
甘寧感受到劉湛雙手傳來的力度和話語中的真誠,再對比當初投奔劉表時受到的冷遇與敷衍,心中頓時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與激動。
他挺直身軀,慨然道:“主公!寧本江湖粗人,隻知快意恩仇,空負一身勇力,常思覓一明主,搏個封妻蔭子,青史留名!奈何……奈何那劉景升,徒有虛名,外寬內忌,重用的皆是蔡、蒯等世家子弟,視我等如草芥,隻用之,不信之!寧空懷壯誌,卻隻能困守邊鄙,虛度光陰!”
他頓了頓,情緒愈發激昂:“直至聞聽使君崛起於潁川,先破紀靈,後誅國賊袁術,賞罰分明,用人唯才,徐公明、文仲業等將軍皆得重用,方知天下真有英雄!寧願率麾下八百願生死相隨的兒郎,並這些舟船家當,北上投效明主!但求主公不嫌甘寧愚魯,給寧一個建功立業的機會,寧願為前鋒,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原來,甘寧在劉表處鬱鬱不得誌,早已心懷去意。
劉湛奇襲舞陰、大破張勳、最終消滅袁術的一係列輝煌勝利,尤其是劉湛重用文聘、徐晃等降將,不拘一格用人才的事跡傳到他的耳中,徹底點燃了他心中的希望。
他認定劉湛才是那個能讓他一展抱負、不負平生所學的雄主。
於是,他毅然說服了願意跟隨自己的核心部眾,收拾了所有能帶走的船隻、軍械,沿著白河,避開荊州軍的耳目,一路北上,直抵南陽腹地前來投效。
劉湛聽罷,心中大喜過望,用力拍了拍甘寧堅實的臂膀:“好!我得興霸,如得江海蛟龍!此乃我軍之大幸!走,隨我入城,今日當不醉不歸!”
當晚,劉湛便在宛城府邸設下盛大宴席,為甘寧及其麾下主要頭領接風洗塵。
席間,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甘寧本就是豪爽之人,幾杯酒下肚,更是放開了胸懷,暢談長江各處的水文地理、險灘暗礁,以及水戰之中的各種技巧訣竅,如何借助風勢、水流,如何埋伏突襲,如何接舷跳幫……見解獨到,言語生動,充滿了實踐的智慧,連一向沉穩嚴謹的文聘聽了,也不禁頻頻點頭,眼中流露出讚賞之色,先前的那點疑慮,在甘寧的真才實學麵前,已然消散大半。
劉湛見氣氛融洽,順勢起身,當眾宣布:“今日得興霸將軍來投,我軍如添翼虎!現特任命,甘寧將軍為橫江中郎將!其麾下錦帆勇士,獨立編為‘橫江營’,與文聘將軍所部水軍,互為唇齒,共同負責未來我軍在長江、漢水流域的一切水戰事宜!望二位將軍同心協力,為我練就一支縱橫無敵的強大水師!”
甘寧聞聽此言,激動得猛地站起身,由於動作過猛,差點帶翻了麵前的案幾。
他離席走到大廳中央,對著劉湛深深一拜,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主公!主公如此信重,授以高位,托以重任!寧……寧不過一介江湖草莽,何德何能!主公知遇之恩,猶如再生!寧在此對天立誓,必竭盡所能,為主公練就一支冠絕大江的無敵水師!從此刀山火海,隻需主公允諾,甘寧與橫江營,絕無二話!這腔熱血,這條性命,從今日起,便是主公的了!”
他這番誓言發自肺腑,情真意切,引得在座眾人無不動容。劉湛再次親自離席,將他扶起,緊緊握住他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收服甘寧,使得劉湛麾下的水軍力量得到了質的飛躍。
文聘長於正規水陣,治軍嚴謹,善於大規模艦隊作戰;而甘寧則更擅長奇襲突擊,靈活機動,小股滲透,對長江中上遊的水情和盜匪情況了如指掌。
兩人風格迥異,卻正好互補,相得益彰。
劉湛當即命令二將協同,以宛城、新野等沿河水城為基地,開始更大規模地招募熟悉水性的青壯,建造、改良各類戰船,積極為未來不可避免的南方戰略做準備。
數日後,消息傳至襄陽。
荊州的劉表得知甘寧竟率其精銳部眾和整個船隊投奔了劉湛,並被委以橫江中郎將的重任後,先是愕然,隨即湧起一陣強烈的懊悔,接著便是深深的忌憚。
他摔碎了手中的玉如意,對左右歎息道:“不想甘興霸竟有如此氣運,得遇劉湛這等雄主!早知今日,當初若稍假顏色,予以兵權,何至於使其資敵耶!”
然而,後悔已然無用。
南方的局勢,變得更加波譎雲詭,暗藏驚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