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袁術敗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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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陰衝天烈焰的灰燼尚未完全落定,昆陽城下潰敗的慘狀已如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以遠超快馬的速度,在南陽郡乃至整個“仲家”偽朝的疆土上瘋狂蔓延。
    恐懼和絕望不再是情緒,而是成了可以呼吸的空氣,彌漫在每一個曾經懸掛著仲家旗幟的城頭。
    劉湛麾下的文吏與說客們,此刻便如同最高明的醫師,精準地將這場軍事上的大捷,與一劑名為“大義”的猛藥捆綁在一起。討逆檄文不再是簡單的布告,而是化作了酒肆茶坊間的歌謠、孩童口中的順口溜,字字句句都將袁術篡逆的罪行釘在恥辱柱上,將他殘存的那點人心與合法性,如同陽光下的冰雪般,消融殆盡。
    那些原本就對袁術倉促稱帝心存疑慮、或是迫於兵威不得不虛與委蛇的郡縣守令、軍中將領,此刻眼見大樹將傾,紛紛露出了潛藏已久的異心。
    檄文所至,不僅傳遞消息,更像是在幹涸的柴堆上投下了火種,離心離德之勢,已不可逆轉。
    豫州軍挾大勝之威,馬蹄未停,兵鋒直指南陽心髒。
    劉湛深諳“一鼓作氣”之理,未給困獸絲毫喘息之機。
    他親率潁川主力,與從昆陽戰場抽身、攜大勝之威、士氣如虹的徐晃部成功會師。
    兩股洪流匯合,軍容鼎盛,旌旗遮天蔽日。
    周倉的靖安營依舊擔當著最鋒利的箭鏃,率先渡過因春汛而略顯渾濁洶湧的穎水。馬蹄踏碎河麵的倒影,刀槍的寒光取代了粼粼波光,大軍如同決堤的洪流,向南陽腹地高歌猛進,所過之處,那些原本象征袁術統治的塢堡、哨卡,往往望風而降,或稍作抵抗便土崩瓦解。
    與此同時,劉湛的使者亦攜帶重禮與更具說服力的“共贏”前景,飛馳至襄陽。
    荊州牧劉表,這位以保守著稱的宗室,雖仍持著慣有的觀望姿態,不願傾盡全力,但眼見袁術敗象已露,亦樂得順水推舟,命江夏太守黃祖等人在邊境增兵,作出威逼之勢,有效地牽製了袁術本已捉襟見肘的部分兵力,使其無法全力北顧。
    宛城,這座曾經喧囂一時、被強行披上“皇都”外衣的古城,如今被一片愁雲慘霧所籠罩。
    昔日“仲家皇帝”的宮闕之內,絲竹宴樂之聲早已被死寂和壓抑取代。
    袁術困守於此,往日的驕狂與不可一世,如同被戳破的豬尿脬,隻剩下幹癟的惶恐與無處發泄的暴怒。
    接連的慘敗——昆陽堅城難克,舞陰糧草被焚,張勳大軍潰散——如同一記記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頭,讓他時而暈頭轉向,時而歇斯底裏。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現實,隻能將失敗歸咎於他人。他摔碎了無數精美的酒器,斬殺了好幾位敢於直言、勸他放棄那可笑帝號、向劉表或劉湛卑辭求和的臣子,整日浸泡在酒精帶來的短暫麻痹之中,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張勳的無能,咒罵劉湛的狡詐可惡,甚至咒罵蒼天待他不公,未曾護佑他這“真命天子”。
    然而,現實的危機不會因他的暴怒與逃避而有絲毫消退。
    當劉湛大軍兵臨宛城之下,並未如袁術恐懼的那樣立刻發動猛攻,反而展現出一種貓捉老鼠般的從容時,這種壓力更令人窒息。
    郭嘉獻策,將無數勸降書信綁在箭矢上,如同飛蝗般射入城中。
    這些信件,文辭不再僅僅是慷慨激昂的討伐,而是更精準的心理武器。
    它們曆數袁術稱帝以來的種種罪狀與荒唐,清晰聲明“隻誅首惡袁術,脅從不問”,並白紙黑字地許諾厚待歸降將士,保全城中百姓。
    早已軍心渙散、饑腸轆轆的宛城守軍,最後一點抵抗意誌也被這綿綿細雨般的攻心之計瓦解。
    夜幕之下,城牆不再是屏障,反而成了阻礙逃生的障礙。
    繩梯、布條,甚至僅僅是徒手,不斷有士卒冒著摔死的風險縋城而下,奔向城外那篝火明亮、飯菜飄香的豫州軍營。
    每晚減少的人數,比一場激戰帶來的損失更讓城中將領感到絕望。
    眼見大勢已去,眾叛親離,袁術骨子裏那點源於四世三公家族的傲慢與瘋狂,被徹底激發。
    他不顧閻象等尚有理智的臣子涕淚交加的苦勸,竟做出了一個堪稱喪心病狂的決定:焚毀宛城府庫中所有剩餘的財物、糧草,絕不能“資敵”,然後集結殘存的、尚算“忠誠”的兵馬,拋棄一切,向其老巢淮南方向突圍!
    “陛下!不可啊!”一名白發蒼蒼的老臣撲倒在地,抱住袁術的腿,“府庫之糧,乃民脂民膏!焚之則萬千生靈塗炭!宛城百姓何辜?且此舉必使軍心徹底瓦解,萬無成功之理啊!”
    “滾開!”袁術一腳踹開老臣,麵目猙獰,“朕得不到的,誰也休想得到!劉湛小兒想得南陽?朕給他一座焦土廢城!快去準備!”
    他聲嘶力竭地吼叫著,然而,就連侍立在他身旁最親信的侍衛,在聽到這個命令時,眼中露出的也不再是往日的敬畏,而是無法掩飾的驚駭與深深的不情願。
    焚燒糧草,等於斷絕了所有人,包括他們自己的生路。
    突圍之夜,注定是一場混亂不堪的鬧劇。
    計劃中的“有序撤離”從一開始就變成了失控的潰逃。
    袁術倉皇換上普通將領的衣甲,在一群同樣驚惶失措的死忠護衛簇擁下,乘車剛出宛城西門,甚至連火把都沒來得及多點幾支,便一頭撞進了周倉早已張好的口袋之中。
    “轟!”
    一聲鑼響,打破了夜色的偽裝。
    道路兩旁瞬間火把齊明,映照出靖安營士兵冰冷的麵甲和如林的槍戟。
    “放箭!”周倉沉穩的聲音在夜空中響起,不帶一絲感情。
    箭矢如雨點般潑灑下來,精準而致命。
    袁術的護衛們如同被收割的麥子,成片倒下,慘叫聲、馬匹的驚嘶聲、兵刃碰撞聲瞬間響成一片。
    混亂中,袁術所乘的馬車被數支火箭射中,拉車的馬匹受驚,人立而起,隨即瘋狂奔馳,車夫被甩落在地。
    車廂內的袁術被顛得七葷八素,一顆心幾乎要跳出胸腔。
    就在這時,一支流矢“噗”地一聲,穿透了並不厚實的車廂壁,狠狠釘入了他的肩胛!劇痛讓他發出一聲殺豬般的嚎叫。
    緊接著,失控的馬車車輪撞上一塊巨石,整個車廂猛地傾覆!
    袁術如同一個破麻袋般被從車裏甩了出來,重重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衣甲沾滿了泥土和血汙,頭盔不知飛到了何處,披頭散發,狼狽到了極點。他還想掙紮著爬起,一隻沾滿泥濘的軍靴已經毫不客氣地踩在了他的背上,將他死死摁在地上。
    “別……別殺我!朕……我是袁公路!我願降!願降!”袁術涕淚橫流,再也顧不得什麽皇帝威儀,隻剩下最本能的求生欲。
    那名擒住他的豫州軍校尉,是個麵容樸實的年輕人,他低頭看了看腳下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大人物,撇了撇嘴,對同伴嘀咕道:“嘿,瞧見沒?這就是‘皇帝’?還沒俺家過年殺的豬掙紮得有勁頭。”
    當蓬頭垢麵、衣甲破損、肩頭還插著箭矢的袁術,被像拖死狗一樣押到劉湛麵前時,他早已癱軟如泥,連站立都需要兩名軍士架著。
    篝火跳躍的光芒映照著他慘白而恐懼的臉,往日的驕狂跋扈蕩然無存,隻剩下瀕死的絕望。
    劉湛端坐於駿馬之上,身姿挺拔,甲胄在火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
    他俯視著腳下這個曾擁兵自重、妄圖代漢的對手,就是此人,憑借著顯赫的家世和一時的強勢,一度睥睨天下,最終卻落得如此不堪的下場。
    “袁公路,”劉湛的聲音平靜,卻帶著千鈞之力,穿透夜風,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你可知罪?”
    袁術渾身一顫,嘴唇哆嗦著,想說些“成王敗寇”之類的硬氣話,或者抬出四世三公的家族背景,但最終,所有的偽裝和僥幸都在劉湛那平靜而銳利的目光下粉碎,化作最卑微的哀求:“劉……劉使君……饒……饒命!朕……不,我知錯了!我願意去帝號,獻上……獻上傳國玉璽!隻求……隻求使君饒我一條狗命!”他幾乎是匍匐著向前蹭了半步,試圖去夠劉湛的馬鐙。
    “傳國玉璽?”劉湛眉頭微挑。這象征著天命所歸、引得無數英雄競折腰的寶物,竟是以這樣一種方式,從一個如此不堪的人口中作為乞命的籌碼出現,曆史的諷刺莫過於此。
    他心中喟歎,語氣卻依舊平淡無波:“玉璽乃國之重器,豈是你能私相授受,用作交易?你悖逆篡位,僭號稱尊,荼毒百姓,罪無可赦!”
    隨即,劉湛下令,將袁術及其麾下核心黨羽押赴宛城市集最繁華之處,召集軍民,公審其罪狀,明正典刑。
    當雪亮的刀光在陽光下劃出冰冷的弧線,袁術那短暫的皇帝夢與他那早已被酒色掏空的身體,一同灰飛煙滅。
    ……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四方。
    其控製下的南陽、汝南等地殘餘勢力,最後一點負隅頑抗的意誌也隨之瓦解,或望風歸降,或自行星散,曾經顯赫一時、似乎能攪動中原風雲的袁術集團,就此土崩瓦解,徹底成為曆史的塵埃。
    劉湛迅速接管南陽等郡,展現出與其年齡不符的政治成熟。
    他嚴厲約束軍隊,秋毫無犯,開倉賑濟在戰亂中飽受摧殘的百姓,整頓秩序,選拔任用本地有才德之士。
    在清點袁術那奢華而混亂的府庫時,果然在一個隱秘的暗格中,找到了那方以和氏璧雕琢、螭虎為紐、刻著“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個蟲鳥篆字的傳國玉璽。玉璽觸手溫潤,光華內斂,仿佛凝聚了數百年的江山氣運。
    劉湛將其托在掌心,感受著那份沉甸甸的曆史重量,心中感慨萬千,卻並無多少欣喜若狂。
    權力,天命,人心……這方玉璽承載的東西太多,也太重。
    郭嘉不知何時悄然來到他身側,目光掃過玉璽,低聲道:“主公,此物雖是至寶,更是燙手山芋。袁術之敗,前車之鑒不遠。此刻我軍新定南陽,根基未穩,河北袁紹、兗州曹操皆虎視眈眈,若過早暴露此物,恐懷璧其罪,成為眾矢之的。”
    劉湛深深點頭,命最可靠的親衛將玉璽秘密收好,嚴加看管,並嚴令知情者不得外泄。
    他深知,在自身實力未達到足以震懾天下、承載這份“天命”之前,過早亮出底牌,非但不是祥瑞,反而是取禍之道。
    袁術的敗亡,如同推倒了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標誌著中原格局的劇烈洗牌。
    劉湛通過此戰,不僅徹底解除了來自南麵的最大威脅,更將勢力範圍一舉擴展至南陽等戰略要地,實力與聲威皆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
    豫州牧劉湛之名,不再局限於一方,而是真正響徹天下,成為與冀州袁紹、兗州曹操、荊州劉表等老牌諸侯並列,甚至更令人矚目的頂尖勢力。
    在盛大的慶功宴上,眾將歡欣鼓舞,觥籌交錯。
    周倉聲若洪鍾地吹噓著自己堵缺口的勇武;徐晃沉穩依舊,但眉宇間也難掩激戰後的放鬆與欣慰;文聘則與同僚分享著水戰襲擾的心得。
    劉湛論功行賞,毫不吝嗇。
    他更特意舉杯,走向並未直接參與前線廝殺,卻在此戰中居功至偉的荀衍、荀妤等人麵前,鄭重致意:“若無文若、休若先生於後方夙夜操勞,穩定局勢,保障糧秣軍械源源不斷,我前線將士縱有萬夫不當之勇,亦難為無米之炊。此勝,後方之功,不下於前線血戰!”這番話,讓所有負責內政後勤的官員倍感溫暖,也體現了劉湛對全局的清醒認識。
    宴席散去,喧囂歸於平靜。劉湛與郭嘉信步登上了宛城殘存的、一段還算完整的高牆。夜風帶著硝煙散盡後的微涼,吹動著兩人的衣袍。
    遠處,豫州軍營的篝火如同地上的星河,而更廣闊的天地,則隱沒在深沉的夜色裏。
    郭嘉望著南方那一片未知的黑暗,輕聲道:“主公,袁術已滅,疥癬之疾已除。然天下之大,群雄並立。北有袁紹,虎視河北,兵精糧足;東有曹操,漸成氣候;南有劉表,據守荊襄九郡,富庶而保守;西涼則有董卓餘孽,紛亂不休……真正的爭霸,這盤天下大棋,如今才算剛剛入了局。下一步,我們的目光,該投向何處了?”
    劉湛負手而立,極目遠眺。他的目光仿佛越過了宛城尚帶餘溫的殘垣斷壁,越過了平靜流淌的穎水,投向了更遙遠的南方。
    在那裏,浩蕩長江奔流入海,富庶的荊襄大地沃野千裏,晚風獵獵,吹動他額前的發絲,也吹動了他心中那麵更加宏大的旗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