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總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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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被徹底撕碎。
    烏巢方向升起的衝天烈焰,已不再是簡單的火光,它像一柄燒紅的巨劍,狠狠捅穿了天幕的胸膛,將創口中噴湧出的、粘稠猩紅的光與熱,潑灑在官渡戰場每一寸土地、每一張仰起的臉上。那光並非靜止,而是在跳躍,在扭曲,仿佛有無數冤魂踩著灼熱的節拍,在舉行一場末日般的狂歡。濃煙不再是筆直的煙柱,而是化作了千百條奔騰咆哮的墨色惡龍,互相糾纏撕咬著,翻滾著衝上九霄,將最後一絲可能存在的星光也徹底吞噬。空氣中彌漫開一種複雜到令人作嘔的氣味——新麥被燒焦後類似烤糊點心的奇異甜香,混合著皮革、木材燃燒的嗆人煙味,更深處,似乎還有一種……肉類被炙烤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油脂氣,以及一種更深沉、更絕望的,屬於人類集體崩潰前散發出的精神腥臊。這氣味乘著夜風,無孔不入地席卷過每一座營壘的柵欄,鑽入每一個士卒因恐懼而張大的鼻腔,然後化作一隻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他們砰砰狂跳的心髒。
    “嗚——嗡——!”
    就在這片視覺與嗅覺的混沌地獄中,低沉而雄渾的牛角號聲,如同沉睡於九幽之下的遠古巨龍發出的蘇醒之吟,猛然從劉湛大營的方向炸響!它厚重、蒼涼,帶著一種金屬的質感,頑強地穿透了黃河那永不停歇的咆哮、遠方火焰燃燒時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劈啪爆裂聲,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傳遍四野,撞擊在每一個生物的耳膜上。這不是試探性的騷擾,不是迷惑性的佯攻,這是決戰的宣言!是總攻的號令!是吹響敵人喪鍾的最後序曲!
    劉湛一身玄色鐵甲,甲葉在火光照耀下反射著幽冷而堅硬的光澤,已然穩穩端坐於烏騅馬背之上。這匹神駿的戰馬,通體烏黑,唯有四蹄雪白,此刻似乎也完全感受到了主人那澎湃欲出的戰意與殺機,它不安地用一隻前蹄刨挖著腳下冰冷的地麵,留下深深的蹄印,碩大的鼻孔中噴出兩股白色的、帶著體溫的濃鬱鼻息,馬頭微微晃動,頸部的肌肉如鋼絲般絞緊。劉湛立於中軍那輛特意加高、以壯聲威的戰車之上,腰間佩劍已然出鞘,冰冷的劍鋒斜指地麵,劍身上流轉著遠方映射來的、跳躍不定的猩紅火光,仿佛飲血的渴望已經讓這柄利器自身開始興奮地顫抖嗡鳴。他的目光,如同兩支蓄滿力量的弩箭,越過了前方層層疊疊、刀槍如林、屏息以待的己方軍陣,死死釘在了那片因烏巢火起而明顯陷入混亂與恐慌漩渦的袁紹主營!他能看到那裏人影幢幢,如同被搗毀巢穴的螞蟻般無序奔竄,能聽到隨風隱約傳來的、失卻了指揮的驚恐叫喊,更能感受到那股源自數十萬人集體意誌崩塌前散發出的、巨大的混亂波動。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空氣灼熱而汙濁,充滿了硝煙、泥土和血腥的預演。他接過親兵遞來的、用鐵皮粗糙卷成的喇叭,將其湊到嘴邊,下一刻,他的聲音如同積蓄了萬鈞之力的滾滾雷霆,借助這簡陋的擴音工具,悍然壓過了戰場上一切喧囂與躁動,清晰地、一字一句地鑿進每一個豎起耳朵、心髒懸到嗓子眼的士兵的腦海深處:
    “將士們!”聲音的開頭帶著金石般的鏗鏘,隨即轉化為煽動靈魂的咆哮,“袁紹的糧草,已在我軍勇士之手,化為衝天烈焰!此賊外強中幹,覆滅在即!爾等隨我轉戰千裏,浴血搏殺,為的是什麽?不就是今日嗎?!建功立業,封侯拜將,青史留名!就在此刻!用你們手中的刀槍,用敵人的頭顱和鮮血,鋪就我等通往不朽的功勳之路!隨我——破敵!殺——!”
    最後一個“殺”字,他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嘶吼而出,聲音撕裂了夜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和引領勝利的狂熱!
    “破敵!殺——!”
    “殺!殺!殺!”
    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如同千百座沉默的火山在這一刻被同時引爆!養精蓄銳已久、早已將戰意和殺氣壓抑到極限的黑色洪流,在這一瞬間徹底沸騰、決堤!前排的刀盾手用手中厚重的盾牌瘋狂撞擊著地麵,發出“咚!咚!咚!”如同遠古戰鼓般的沉悶巨響;長槍兵將長達一丈有餘的長槍尾部頓擊著堅硬的土地,槍纓抖動,匯聚成一片死亡的森林,金屬與地麵的碰撞聲清脆而肅殺;後排的弓弩手們仰天嘶吼,奮力跺腳,將手中的弓弩舉向那片被火光染紅的夜空!整個大軍,連同他們腳下的土地,仿佛都活了過來,化作一頭被徹底喚醒、掙脫了所有枷鎖的洪荒巨獸,睜開了猩紅的雙眼,亮出了沾滿涎水的獠牙,向著北方,向著那片已然開始崩潰的敵陣,發起了排山倒海、勢不可擋的總攻!腳步聲、馬蹄聲、甲胄碰撞聲、呐喊聲……匯成一股毀滅一切的恐怖音浪,向前席卷!
    鋼鐵的洪流開始按照既定的鋒矢陣型,洶湧向前。
    中央,徐晃一馬當先,他身材魁梧,披著雙層重甲,如同移動的鐵塔。他率領著由最精銳、最剽悍的重甲步兵組成的中央突破集群,步伐並不快,但每一步都沉重如山,整齊劃一,仿佛黑色的鐵砧,帶著碾碎一切的意誌,堅定不移地向前推進。他們手中的長戟如林,密集的戟尖在跳躍的火光下閃爍著冰冷而純粹的死亡光芒。任何敢於阻擋在這股鋼鐵洪流前方的零星抵抗——無論是慌不擇路撞上來的袁軍潰兵,還是少數忠於職守、試圖結陣自保的小股部隊——都如同投入熔爐的雪花,瞬間便被這沉默而高效的殺戮機器碾碎、吞噬,隻留下滿地狼藉的屍骸和迅速擴大的血泊。徐晃本人手持一柄開山大斧,目光沉穩,如同磐石,隻是偶爾揮斧劈砍,便將一名試圖組織抵抗的袁軍屯長連人帶盾劈成兩半,鮮血和內髒潑灑一地,進一步加劇了敵軍的恐慌。
    左翼,張遼敏銳地捕捉到了戰機。他看準了袁軍因烏巢大火而產生的防線鬆動和心理崩潰,尤其是左翼與中軍結合部出現的一個短暫混亂區域。他沒有任何猶豫,猛地一夾馬腹,舉起手中馬槊,發出一聲短促有力的呼哨:“並州兒郎!隨我破陣!”他率領著麾下最為精銳、吸收了部分原呂布麾下並州老兵的鐵騎,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猛然竄出!這支騎兵並非直直衝撞,而是在高速奔馳中劃出一道優美而致命的弧線,繞過正麵抵抗相對頑強的區域,如同一柄被絕世匠人淬煉過的、薄而鋒利的匕首,精準而凶狠地楔入了袁軍陣線最為脆弱的肋部!
    右翼,於禁和沈彌的配合堪稱教科書級別。於禁站立在一座臨時搭建的矮台上,麵色冷峻,手中令旗揮動。他麾下的弓弩手們排成緊密的三列橫隊,隨著令旗的指揮,進行著令人窒息的輪番齊射!“嗡——!”弓弦震動的悶響如同死神的低語,一片又一片的黑壓壓箭矢騰空而起,劃過短暫的拋物線,如同精準的冰雹,覆蓋向袁軍前沿那些試圖集結、或者還在軍官嗬斥下勉強維持陣型的部隊。箭矢落下時,帶來的是一片淒厲的慘叫和瞬間的混亂。就在於禁用箭雨牢牢壓製住敵軍,使其無法有效組織反擊和增援的間隙,沈彌動了。他和他那支沉默得如同山崖上岩石的陷陣營,動了。他們沒有呐喊,沒有多餘的動作,甚至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到絲毫表情,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對殺戮的專注。在於禁創造的箭雨掩護下,他們如同某種精密的攻城器械,邁著絕對整齊的步伐,如同一堵移動的、布滿尖刺的鐵壁,對著袁軍陣線上幾個因將領傷亡或士氣低落而出現動搖的關鍵節點,發起了一輪又一輪冷酷而高效的突擊。刀盾手格擋,長槍手突刺,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們不追求個人武勇的彰顯,隻追求最快速度、最小代價地摧毀目標。兵刃砍入肉體的悶響,骨頭碎裂的“哢嚓”聲,以及敵人臨死前那無法抑製的、短促的慘嚎,是這片沉默區域唯一的伴奏。這種摒棄了所有情緒、隻剩下純粹效率的殺戮方式,比任何瘋狂的呐喊都更具威懾力,讓麵對他們的袁軍士卒從心底裏感到寒意,往往在接戰前,意誌便已先行崩潰。
    而在這片已經徹底沸騰的戰場熔爐中,周倉,這個堪稱劉湛麾下最悍勇、也最不按常理出牌的先鋒猛將,早已按捺不住體內沸騰的殺戮欲望。
    周倉如同一頭徹底被激怒的人形巨獸,他那龐大的身軀披著特製的加厚鐵甲,跑動起來如同小型戰車在衝鋒。他手中那柄門板似的厚背大刀,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一塊開了刃的巨大鐵板,揮舞開來,帶著“呼呼”的恐怖風聲,根本不需要什麽精妙的招式,純粹是力量的極致展現。哪裏袁軍的抵抗顯得最頑強,哪裏還有軍官在聲嘶力竭地試圖收攏潰兵,他就咆哮著衝向哪裏!大刀橫掃,往往連人帶武器,甚至帶著半截馬頭,一起斬斷!血肉如同被暴力砸碎的西瓜般四處飛濺,將他本人和周圍的親兵都染成了血人。他口中還不斷發出雷鳴般的、帶著濃重鄉音的怒吼:“袁紹小兒!你周倉爺爺在此!納命來!擋我者死!”其凶悍絕倫的形象,本身就成了摧毀敵軍士氣的利器,許多袁軍士兵遠遠看到這尊血煞神衝來,根本生不起絲毫抵抗的念頭,發一聲喊,便丟下武器扭頭就跑。
    戰場,在這一刻,徹底變成了一個巨大而殘酷的、高效運轉的絞肉機。火光映照下,兵刃的寒光與飛濺的血花交織碰撞,斷肢與內髒在空中拋灑,倒下的人甚至來不及發出最後的**,便被無數隻腳踐踏成肉泥。呐喊聲、咆哮聲、兵刃猛烈撞擊的刺耳金屬交鳴聲、垂死者的哀嚎聲、戰馬受創後的悲鳴聲、以及火焰燃燒時那永不停歇的劈啪爆裂聲……各種聲音以最大的分貝混雜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讓任何未經戰陣者精神瞬間崩潰的恐怖音浪。屍體以驚人的速度層層疊疊地堆積起來,鮮血不再是小溪,而是如同紅色的苔蘚,迅速在地麵的低窪處匯聚,然後肆意橫流,染紅了幹涸的土地,連空氣都變得粘稠、甜腥,吸入口鼻中,帶著死亡的味道。
    劉湛在中軍戰車上,身體隨著車輛的顛簸微微晃動,但他握劍的手穩如磐石。他冷靜地、如同俯瞰棋盤般觀察著整個戰局的細微變化。他看到徐晃那如同黑色鐵砧般穩步而堅定的推進,一步步擠壓著袁軍的生存空間;看到張遼那支鋒利“匕首”在敵陣深處攪動的血雨腥風,以及由此引發的更大範圍的混亂漣漪;看到於禁和高順那默契配合下,對敵軍關鍵節點的精準而冷酷的拔除;也看到周倉和甘寧這兩把“瘋狂錘子”和“淬毒匕首”在敵陣中製造的恐慌放大效應。己方士氣如虹,攻勢如潮,各部的配合也基本達到了戰前預想的效果。
    而袁軍,則明顯陷入了自上而下、由內而外的巨大混亂。烏巢大火不僅燒掉了他們維持生存的糧食,更燒掉了他們堅持戰鬥的士氣和維持軍隊骨架的組織度。許多部隊失去了與上級的聯係,失去了有效的指揮,隻能各自為戰,或者更常見的是,在恐慌的驅使下,成建製地、毫無秩序地向後潰逃,將後背毫無保留地暴露給追擊的利刃。
    然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袁紹畢竟坐擁河北四州,兵多將廣,底蘊猶存。在經曆了最初的、如同雪崩般的恐慌和混亂後,其中軍核心區域,以及在兩翼未被張遼、高順等部直接衝擊到的部分,在顏良、文醜等核心大將的瘋狂怒吼和彈壓下,開始如同受傷的野獸般,勉強收縮,組織起一道道脆弱但依舊頑強的抵抗防線。尤其是顏良、文醜二人,確實勇猛異常,名不虛傳。此刻如同兩頭被逼到絕境的受傷猛虎,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顏良手持長刀,在左翼來回衝殺,刀光過處,劉湛軍士卒如同草芥般倒下,他竟然憑一己之勇,暫時遏製住了左翼部分區域的潰敗趨勢,甚至接連陣斬了劉湛軍數名衝得太靠前的裨將,其勇悍之姿,令人側目。文醜則在另一側,率領著麾下最忠誠的死士,結成一個圓陣,如同激流中的礁石,拚死抵擋著陷陣營和並州騎兵的輪番衝擊,同樣給進攻方造成了不小的傷亡和遲滯。
    “主公!”一直護衛在劉湛戰車側前方的張遼,看到顏良在左翼如此猖獗,連斬己方將領,眼中戰意如同實質的火焰般燃燒起來,他猛地一帶馬韁,戰馬人立而起,他朝著戰車上的劉湛拱手,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顏良匹夫,欺人太甚!讓末將去會會他,定斬其頭獻於麾下!”
    劉湛看著張遼那因渴望戰鬥而灼熱的目光,又瞥了一眼左翼那個確實造成麻煩的顏良,心中權衡,正要點頭同意這員愛將的請戰。畢竟,陣前斬將,最能提振士氣,打擊敵焰。
    就在這時,郭嘉不知何時,也在兩名親兵的攙扶下,有些吃力地爬上了這輛搖晃顛簸的戰車。他臉色比之前更加蒼白,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顯然長時間的精神透支和戰場環境的惡劣,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有些吃不消。但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慵懶和玩世不恭的眼睛,此刻卻亮得嚇人,如同兩顆投入炭火中的黑曜石,燃燒著洞察一切的智慧火焰。他一把拉住劉湛的胳膊,因為急促,氣息有些微喘,但語速極快,如同連珠弩箭:
    “主公,且慢!”他目光銳利地掃過左翼顏良的方向,又迅速轉向遠處那杆雖然有些搖晃、卻依舊在大量親兵重圍護衛下死死支撐的“袁”字大纛,“讓文遠將軍去對付顏良,固然有極大勝算,但顏良非尋常之輩,即便文遠能勝,也必是一場惡鬥,耗時良久!此刻戰場關鍵,不在於斬殺一兩員敵將,而在於徹底、迅速地打垮袁本初中軍僅存的那點抵抗意誌!擒賊先擒王!帥旗一動,全軍皆崩!”
    他的手指猛地指向那杆“袁”字大纛,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應令文遠、公明等部,放棄與顏良、文醜這等匹夫糾纏!集中所有精銳,不顧一切傷亡,像幾把鐵錘一樣,全部砸向袁紹的中軍本陣!隻要帥旗後退,哪怕隻是移動一寸,袁軍此刻勉強維持的、最後一點抵抗信心就會瞬間雪崩!至於顏良文醜……”郭嘉嘴角勾起一抹冷冽而自信的弧度,“陷陣營結陣防禦,配合於文則的弓弩集中覆蓋,足以將他們這兩頭沒了方向的瘋虎,活活耗死、射死在原地!何必讓文遠將軍去與之鬥氣,浪費這千金難買的決勝時機?!”
    幾乎就在郭嘉話音剛落的瞬間,賈詡那平穩得幾乎沒有情緒波動的聲音,也從戰車下方傳來,他不知何時也來到了近前,仰頭看著劉湛,目光深邃:“奉孝所言,直指核心。當集中全力,攻其必救,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袁紹若退,則顏良文醜縱有萬夫不當之勇,亦不過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頃刻間便會被潰兵衝散,或死於亂軍,或為我所擒。此刻與彼等糾纏,實乃下策。”
    劉湛腦中如同劃過一道閃電,瞬間豁然開朗!是啊,戰場之上,豈能因一時之意氣,被局部得失牽著鼻子走?目標是袁紹,是摧毀敵人的指揮中樞和戰鬥意誌!他猛地一點頭,眼中再無絲毫猶豫,立刻改變指令,聲音斬釘截鐵,如同快刀斬亂麻:
    “傳令!張遼所部騎兵,立刻放棄與顏良部糾纏,全軍轉向,向西北方向穿插,不惜一切代價,目標隻有一個——袁紹中軍帥旗!徐晃中軍,加強攻勢,給我像鐵牆一樣壓上去,正麵壓迫,吸引袁紹本陣注意力!高順陷陣營,變突擊為固守纏鬥,配合於禁弓弩方陣,給我死死纏住顏良、文醜所部!不求全殲,隻求使其無法脫身,無法回援中軍!耗死他們!”
    命令被身旁待命的傳令兵以最大的聲音複述一遍,隨即,幾名騎術最精湛的傳令兵如同離弦之箭,分別衝向張遼、徐晃、高順的方向,同時,中軍高大的旗杆上,代表指令變更的特定旗號也迅速升起,在火光和煙塵中奮力舞動!
    戰場因這關鍵的戰略調整,瞬間產生了新的、決定性的變化!
    張遼得令,雖然對不能親手斬殺顏良略有遺憾,但他深知軍令如山,更明白此舉的戰略意義。他毫不戀戰,猛地一勒馬韁,發出一聲響亮的呼哨,正在與顏良部前鋒纏鬥的並州鐵騎聞訊,如同潮水般脫離接觸,迅速向他靠攏。隨即,張遼馬槊一指袁紹帥旗方向,這支精銳騎兵再次啟動,不再理會側翼顏良部射來的零星箭矢和挑釁的吼叫,劃出一道比之前更加決絕、更加迅猛的弧線,如同一支被賦予了靈魂的、燃燒著的巨大箭矢,無視沿途一切小型阻礙,朝著袁軍戰線的最後核心,那顆還在微弱跳動的心髒,狠狠地貫射而去!
    徐晃得到指令,明白這是決定勝負的最後推力,他怒吼一聲,如同平地驚雷,竟然親自脫離了相對安全的指揮位置,手持那柄血跡斑斑的開山大斧,大步跨入最前沿的戰團!“主公帥令!碾壓向前!後退者死!殺——!”主將親自陷陣,極大地刺激了中央重甲步兵們的士氣,原本就沉重的步伐陡然加快,攻勢如同海嘯般再添三分猛烈,排山倒海般向著袁紹本陣那已經搖搖欲墜的防線壓去!
    沈彌得令,臉上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岩石表情,隻是簡單打出一個手勢。原本如同鑿子般不斷向前突擊的陷陣營,瞬間變陣!盾牌手層層疊加,長槍從盾牌縫隙中如毒蛇般探出,整個陣營由極動的突擊,瞬間轉化為極靜的防禦,如同在混亂的戰場上,突然立起了一座布滿尖刺的鋼鐵堡壘。
    與此同時,於禁指揮的弓弩方陣,也迅速調整射擊角度和密度,將原本覆蓋前沿的箭雨,大部分集中傾瀉到了試圖衝擊橫江營,或者試圖轉向回援中軍的顏良、文醜所部頭頂!箭矢如同飛蝗,帶著淒厲的尖嘯落下,頓時將顏良、文醜部衝擊的步伐死死釘住,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慘重的傷亡代價。顏良憤怒的咆哮聲即使隔著老遠也能隱約聽到,但他和他勇猛的部下,此刻卻如同陷入泥潭的猛虎,空有利爪獠牙,卻被這冷靜而殘酷的遠程打擊和堅固防禦,死死地纏在了原地,寸步難行,隻能眼睜睜看著張遼的鐵騎如同死神般,撲向他們的主公!
    戰局的天平,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向著劉湛軍一方徹底傾倒!張遼的鐵騎如同燒紅的刀鋒切入凝固的油脂,不斷深入,撕裂一層又一層倉促組織起來的薄弱防線,距離那杆“袁”字大纛越來越近,已經能夠清晰地看到護衛在帥旗周圍那些袁軍親兵臉上驚恐萬狀的表情。袁紹中軍的抵抗變得越來越微弱,恐慌如同致命的瘟疫,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著四周蔓延、擴散,崩潰已經迫在眉睫,隻差最後那輕輕的一推……
    就在這決定天下歸屬的千鈞一發之際,異變再生!
    一直如同沉默巨獸般匍匐在戰場邊緣,按兵不動、冷眼旁觀的曹軍營寨方向,突然之間,寨門洞開!吊橋轟然落下!一支規模算不上特別龐大,但裝備精良、氣勢森然的騎兵,打著鮮明的“曹”字帥旗,如同終於下定決心從陰影中撲出的饑餓狼群,衝出了他們盤踞已久的營寨!
    然而,他們衝擊的方向,卻讓所有密切關注戰場動向的人瞳孔驟然收縮!
    這支曹軍騎兵,沒有去衝擊已然混亂不堪、如同待宰羔羊的袁軍脆弱側翼,也沒有陰險地捅向劉湛軍因為全力進攻而可能暴露的後背軟肋。他們的目標,異常明確而精準,直指——正在與高順陷陣營和於禁弓弩手纏鬥的文醜所部的側後方向!
    曹操,這個天下間最狡猾、最懂得審時度勢的獵手,終於在勝負之勢已然明朗得如同白晝般的最後時刻,選擇了對他最有利的一方,亮出了隱藏已久的獠牙!他要用曾經“盟友”的鮮血和潰敗,作為他投向即將到來的勝利者——劉湛——的最具分量的投名狀!這一擊,既是為了攫取最後的戰果,也是為了向劉湛展示他曹孟德的價值和“誠意”,更是為了在未來的利益分配中,搶占一個更有利的位置!
    文醜所部正全力應對正麵陷陣營的銅牆鐵壁和頭頂不斷落下的奪命箭雨,側翼和後方幾乎完全不設防!曹軍這支養精蓄銳已久的生力軍,如同閃電般切入,為首大將夏侯淵更是直取正在陣中指揮、因久戰不下而焦躁不已的文醜!
    “卑鄙!曹阿瞞——!”文醜隻來得及發出一聲驚怒交加的咆哮,便被斜刺裏突襲而來的夏侯淵一刀劈中肩胛,沉重的力道讓他幾乎栽下馬去,親兵拚死來救,卻被緊隨而來的曹軍騎兵衝散。文醜重傷落馬,生死不知!
    主將文醜的突然重創倒下,以及來自側後方的致命打擊,成為了壓垮文醜部、乃至整個袁紹軍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線的最後一根、也是最沉重的一根稻草!
    “敗了!徹底敗了!”
    “文醜將軍死了!”
    “曹軍也反了!我們被賣了!”
    “快跑啊!逃命去吧!”
    絕望的、帶著哭腔的呼喊聲,不再是零星響起,而是如同終於衝垮了堤壩的、積蓄已久的洪水,瞬間以文醜部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瘋狂蔓延、席卷!最後的抵抗意誌在這一刻徹底煙消雲散,士兵們徹底失去了控製,丟盔棄甲,如同炸窩的螞蟻,完全不顧軍官的嗬斥和砍殺,隻憑著求生的本能,向著自認為安全的方向亡命奔逃。軍官們彈壓不住,反而被更加龐大的潰兵洪流衝散、裹挾著向後逃去。恐慌如同雪崩,無可挽回地席卷了整個袁軍陣營。
    那杆象征著河北霸權、象征著四世三公榮耀的“袁”字大纛,在親兵死士用血肉之軀組成的最後護衛圈中,開始劇烈地搖晃,然後,極其不情願地、卻又無可奈何地,向後,向北方,開始了狼狽不堪的、標誌著全麵潰敗的移動、逃竄……
    袁紹,敗了!官渡之戰,勝局已定!
    劉湛看著眼前這宏大而混亂的、兵敗如山倒的場麵,看著那杆倉皇北逃、越來越遠的帥旗,一直緊繃如同滿月弓弦的心弦,終於“嗡”地一聲,緩緩鬆弛下來。一股巨大的、混雜著勝利狂喜、長期壓力釋放後的虛脫、以及對未來無限野心的灼熱洪流,瞬間衝刷過他的全身。他緩緩地、帶著一種儀式感,將手中那柄不知是沾染了敵人鮮血還是僅僅被火光映紅的寶劍,一寸寸地、沉穩地歸入腰間的劍鞘之中,發出清脆而令人心安的“哢嚓”聲。
    “傳令各部,”他的聲音帶著激戰後的沙啞,更帶著一種奠定霸業、俯瞰天下的豪情與疲憊,“全力追擊!銜尾追殺,務求最大程度擴大戰果,盡可能殲滅袁軍有生力量!但也要告誡諸將,謹防困獸猶鬥,自身傷亡亦需控製。”他頓了頓,目光轉向曹軍出擊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複雜難明、帶著幾分譏誚和了然的冷冽弧度,“另外,派人給曹孟德發信號……就寫,‘孟德兄適時援手,湛,銘感五內,容後當麵致謝’。”
    郭嘉在一旁,終於徹底放鬆下來,他用袖子胡亂擦了擦額頭和脖頸上的冷汗,又恢複了那副玩世不恭、憊懶調侃的模樣,嘿嘿低笑道:“主公,這下可算是踏實了。咱們這把‘巨錘’,東敲西砸,總算是把袁本初這口看起來光鮮、實則早就裂縫遍布的破鍋,給徹底砸爛了!至於曹阿瞞嘛……”他瞥了一眼曹軍方向,語氣帶著十足的戲謔,“嘿嘿,這回可是把投機倒把、見風使舵的能耐,玩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份‘鼎力相助’,可真是……分量十足啊。”
    劉湛沒有立刻回應,他勒緊馬韁,讓烏騅馬在原地踏了幾步,他望著北方那片依舊被火光、煙塵、殺戮和逃亡所籠罩的廣闊原野,望著那片正在決定未來中原格局的混亂之地,嘴角那抹冷冽的弧度,漸漸轉化為一種睥睨天下的、沉穩而自信的笑容。
    官渡之戰,勝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