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河北望風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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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洹水嗚咽著向東流去,仿佛在為一個時代的終結奏響哀歌。那場倉促得近乎狼狽的收殂,如同一幅潦草的畫卷,將袁紹最後的尊嚴永遠定格在深秋的河畔。當那具用普通鬆木打造、略顯寒酸的棺槨,在一小隊沉默如鐵的劉湛軍士卒護送下,沿著泥濘的官道緩緩北行時,車輪碾過落葉發出的"嘎吱"聲,仿佛碾在所有河北人心頭。棺槨裏躺著的,不僅是曾經叱吒風雲的河北之主,更是一個時代的殘影。這個消息,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以遠超快馬的速度,迅速擴散到河北的每一個角落。
    深秋的河北平原,仿佛一位曆經磨難的老者,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鉛灰色的雲層壓得很低,幾乎要觸及遠處光禿禿的山脊。廣袤的田野上,去年袁紹大軍調動時留下的車轍印記尚未被新草完全覆蓋,如今又添上了新的傷痕。官道兩旁,隨處可見被遺棄的破舊營寨和燒焦的糧車骨架,幾隻野狗正在廢墟間翻找著可食之物,見到行人便警惕地豎起耳朵。村莊大多殘破不堪,土坯牆上布滿了箭孔和火燒的痕跡,偶爾有麵黃肌瘦的孩童從半掩的木門後探出腦袋,那雙過於早熟的眼睛裏,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惶恐和麻木。空氣中彌漫著複雜的味道:塵土、枯草、牲畜糞便,還有若有若無的、從南方飄來的血腥氣,以及一種更為濃重的、名為"變天"的惶惑不安。
    劉湛的主力大軍並未因官渡大捷而冒進。這支剛剛經曆血戰的軍隊,如同一頭飽餐後的雄獅,需要時間舔舐傷口,消化戰果。在進行了為期十日的休整、補充兵員、更換裝備後,才以徐晃、張遼為前鋒,於禁、高順為中軍,文聘、甘寧等策應,分成三路,如同決堤後舒緩卻不可阻擋的洪流,向著河北的腹地穩步推進。軍隊行進時,鎧甲碰撞發出整齊的"鏗鏘"聲,腳步聲沉悶如雷,那種森嚴的紀律性和壓抑的殺氣,讓沿途窺視的人們不寒而栗。
    與此同時,鄴城——這座袁紹傾注心血經營多年的巢穴,此刻已變成了一個即將噴發的火山。袁紹的死訊和靈柩尚未正式抵達,但潰兵帶來的混亂消息和那漫天飛舞、措辭或嚴厲或懷柔的檄文,已經將恐慌的種子深植人心。城內的物價一日三漲,米鋪前擠滿了搶購的人群,謠言如同瘟疫般傳播,有人說劉湛要屠城,有人說曹軍即將從東麵殺來,更有傳言說城內的某位大將已經暗中投誠。
    巍峨的州牧府內,昔日袁紹議事的光明殿,此刻被一種令人窒息的低氣壓籠罩。巨大的桐油燈盞雖然點亮,卻驅不散彌漫在每個角落的絕望。袁譚作為長子,一身粗糙的縞素孝服,麵色陰沉地坐在原本屬於袁紹主位右下首的位置,他的支持者辛評、郭圖等人如同護主的獵犬,緊立其側,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對麵。而另一邊,袁尚在一群鶯鶯燕燕的姬妾低泣環繞下,更是臉色慘白如紙,眼神閃爍不定,時不時用袖口擦拭著根本沒有淚水的眼角。審配、逢紀等謀士則圍在他身邊,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低聲而急促地商議著,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大哥!"袁譚猛地一拍麵前雕刻著蟠螭紋路的紫檀木案幾,震得上麵的茶杯跳了起來,發出刺耳的碰撞聲。他雙目赤紅,瞪著袁尚,聲音因憤怒而微微顫抖:"如今父親新喪,屍骨未寒!劉湛大軍壓境,兵鋒直指鄴城!當務之急是摒棄前嫌,整軍備武,固守待援,以圖後計!你……你卻隻顧著爭這虛名主位,糾纏由誰主持喪儀,難道要等劉湛小兒打進城來,把我們都綁了去長安邀功嗎?!" 他年長些,經曆過一些戰事,深知鄴城城防堅固,糧草尚可支撐,內心更傾向於抵抗。
    袁尚被這突如其來的怒斥嚇得渾身一哆嗦,手中捏著的絲帕都掉在了地上。他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隨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尖聲反駁起來,聲音帶著幾分哭腔,更添幾分惱羞成怒:"長幼有序!嫡庶有別!父親在時,最是疼我!這袁氏基業,這河北之主的位置,自然該由我繼承!你……你休想僭越!況且……況且那劉湛勢大,官渡數十萬精銳尚不能敵,父親……父親都……" 他提到袁紹,聲音哽咽了一下,但更多是表演,"我們如今兵微將寡,困守這孤城,豈非以卵擊石,自尋死路?審別駕,逢治中,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他慌亂地轉向審配和逢紀,尋求支持,眼神裏充滿了依賴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
    審配麵色凝重如鐵,眉頭緊鎖成一個深刻的"川"字。他何嚐不知袁尚怯懦,袁譚急躁,都不是理想的繼承人。但他更清楚鄴城內的真實情況:兵力不足,軍心渙散,將領各懷異誌,糧草雖豐,但能支撐多久?更重要的是,二子相爭,內耗不止,如何能抵禦挾大勝之威、士氣如虹的劉湛大軍?他重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在寂靜的大殿裏顯得格外沉重,仿佛耗盡了老人畢生的心力。他轉向袁譚,聲音幹澀而沙啞:"大公子,非是配長他人誌氣。實在是……形勢比人強啊。劉湛的檄文已言明,若降,可保袁氏血脈,全主公身後哀榮,使主公不致泉下蒙塵。若戰……" 他頓了頓,痛苦地閉上眼睛,複又睜開,"則城破之日,玉石俱焚,袁氏百年基業,毀於一旦!屆時,我等皆成階下之囚,有何麵目去見地下的主公?況且……" 他側耳傾聽,大殿外隱約傳來士兵嘈雜的喧嘩和兵器無意碰撞的聲音,"軍心……軍心已不可用啊。"
    "哼!" 一旁的郭圖冷哼一聲,陰陽怪氣地插話,他三角眼斜睨著審配,語氣尖酸刻薄:"審別駕此言,莫不是未戰先怯,欲獻城投降,以圖自家富貴,將二位公子和主公的基業,當作晉身之階吧?"
    "郭公則!你……你血口噴人!" 審配氣得渾身發抖,花白的胡須不住顫動,手指著郭圖,一時竟說不出完整的話來,隻覺得一股腥甜湧上喉頭。逢紀連忙上前扶住他,同時對郭圖怒目而視。
    正當殿內吵得不可開交,幾乎要上演全武行之時,一名盔歪甲斜、滿臉煙塵的軍校,如同喪家之犬般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甚至顧不上行禮,直接撲倒在地,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變調走音:"報——!二位公子,各位大人!不……不好了!城內……城內多處發生兵變!東門、北門的守將王門、蔣奇他們……他們帶著部下打開了城門,說是……說是要棄暗投明,迎接王師!城西大營也……也空了!張郃、高覽將軍留下的部眾,聽說主將下落不明,也……也一哄而散了!現在街上全亂了!"
    "什麽?!" 袁譚、袁尚如同被雷擊中,同時從座位上猛地站起,臉色瞬間慘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袁譚身體晃了晃,勉強扶住案幾才沒有倒下,而袁尚則直接腿一軟,癱坐回椅子上,雙目失神,嘴唇哆嗦著,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最後的依仗,他們以為還能憑借的軍隊,竟然在未接一仗的情況下,自行土崩瓦解!連張郃、高覽這等河北名將的部眾都潰散了,這城,還怎麽守?
    仿佛是為了給這絕望的一幕加上最後的注腳,城外遠處,突然傳來了低沉而雄渾、如同巨龍蘇醒般的牛角號聲!緊接著,是如同悶雷般滾滾而來、震得人心發慌的戰鼓聲!"咚!咚!咚!" 一聲聲,仿佛敲在殿內每一個人的心髒上。
    劉湛的前鋒大軍,已然兵臨城下!
    城頭上,那些殘存的、本就士氣低落的守軍,扶著冰冷的垛口,望著城外那軍容鼎盛、殺氣衝霄的黑色軍團。陽光照在如林的刀槍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獵獵飄揚的"劉"字大旗和"徐""張"等將旗,如同死神的符咒。再想想烏巢那映紅半邊天的大火,官渡那屍山血海的慘狀,以及城內如今混亂的局勢和將領的背叛……最後一點微不足道的抵抗意誌,如同陽光下的冰雪,瞬間消融殆盡。不知是哪個角落,先響起了一聲兵器落在青石地麵上的清脆"當啷"聲,這聲音如同一個信號,迅速蔓延開來!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如同驟雨敲打荷葉,城頭上響起一片密集的兵器落地聲,間或夾雜著守軍士卒如釋重負又帶著恐懼的歎息。
    鄴城那厚重無比、曾經阻擋過無數敵人的包鐵城門,在沒有任何外力撞擊的情況下,從內部被緩緩地、帶著刺耳的"嘎吱"摩擦聲,推開了。陽光如同金色的瀑布,瞬間湧入幽暗的城門洞,照亮了裏麵一張張茫然無措的臉。
    當徐晃、張遼率領著最為精銳的甲士,排著嚴整的隊列,邁著沉穩的步伐,兵不血刃地踏入這座河北第一雄城時,看到的是一片詭異而複雜的景象。主幹道兩旁,店鋪門窗緊閉,死寂無聲,仿佛一座空城。但那些緊閉的門窗縫隙後,無數雙驚恐、好奇、茫然的眼睛,正密切注視著這支入城的"王師"。而在通往州牧府的主要街道上,則是一片狼藉,散落著丟棄的行李、破碎的瓦罐,甚至還有跑掉的鞋子,顯示著不久前這裏的混亂。州牧府前那寬闊的廣場上,以審配、逢紀為首,袁譚、袁尚被迫換上了象征罪臣的素色布衣,率領著鄴城殘餘的、麵色灰敗的文武官員,黑壓壓地跪伏在冰冷堅硬的青石板上。在他們麵前,擺放著紫檀木托盤,裏麵盛放著象征河北最高權柄的州牧印綬、兵符以及厚重的戶籍、田畝圖冊。
    審配深深埋下頭,花白的頭發在寒風中顯得格外淩亂,他的額頭緊貼著冰冷的地麵,聲音幹澀沙啞,帶著無盡的屈辱、無奈和一絲解脫:"罪臣等……恭迎大將軍王師……鄴城……河北……願降……"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徐晃端坐在神駿的戰馬上,身披重甲,目光如鷹隼般冷峻地掃過這群昨日還高高在上、決定著無數人命運的河北顯貴。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屬般的質感,清晰地傳遍整個廣場:"大將軍有令!隻誅首惡,脅從不問!念在爾等幡然悔悟,主動歸降,可免死罪!但需安守本分,謹言慎行,聽候大將軍發落!若有異動,定斬不饒!"
    隨著鄴城這麵最顯眼的旗幟無聲倒下,整個河北的局麵,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諾骨牌,產生了摧枯拉朽般的連鎖反應。
    劉湛大軍所到之處,幾乎再也遇不到任何成規模的、有組織的抵抗。各郡縣的太守、令長,或是早已暗中與劉湛方麵聯絡,心存觀望;或是見袁氏大樹已傾,大勢已去,為了身家性命和轄下百姓,紛紛遣使奉上降表、戶籍、糧冊。通往冀州、青州、並州各主要城池的官道上,前往劉湛大營表示歸順的使者絡繹不絕,車馬塞道,甚至出現了幾位使者為了爭先表示忠誠,而在路上發生爭執的荒唐場景。"望風歸附"這四個字,從未像此刻這般生動而真實。
    劉湛的行營,如今設在了鄴城原州牧府。這座府邸比他在長安的大將軍府更加宏偉壯觀,飛簷鬥拱,雕梁畫棟,極盡奢華之能事,處處彰顯著袁紹當年的雄心與品味。但也殘留著太多前主人的痕跡:書房裏懸掛的巨大河北幽並地圖上,還留著袁紹親手標注的箭頭;案幾上擺放著未看完的竹簡,墨跡猶新;甚至後堂寢室裏,還彌漫著袁紹慣用的某種名貴熏香的淡淡餘味。行走其間,仿佛還能感受到那位敗亡霸主殘留的氣息,無聲地警示著後來者:權力場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這一日,天氣略為晴朗,鉛灰色的雲層散開了一些,露出後麵蒼白無力的太陽。劉湛在郭嘉、賈詡、荀衍等核心謀士的陪同下,登上了鄴城高達三丈有餘的南門城樓。寒風掠過垛口,吹得他玄色的織錦披風獵獵作響,如同展開的鷹翼。他手扶冰涼的女牆,極目遠眺。北方,是廣袤無垠的河北平原,沃野千裏,河流如帶,在冬日稀疏的陽光下閃爍著粼光;村莊、城郭星羅棋布,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與天際線模糊交界的地方。南方,則是他來時的方向,是硝煙尚未完全散盡的官渡戰場,是奔騰不息的黃河,是更遙遠的、他起家的關中。一種掌控萬裏江山、俯瞰天下英雄的豪情,如同醞釀已久的火山,在他胸中激蕩、澎湃,幾乎要噴薄而出。這不再是偏安一隅的滿足,而是真正具備了問鼎天下實力的霸主視野。
    "嘖嘖,真乃帝王之資也!龍蟠虎踞,氣象萬千!" 郭嘉難得地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發出一聲由衷的、帶著幾分震撼的感慨。他裹了裹身上略顯單薄的皮裘,搓了搓被凍得有些發紅的手。隨即,那標誌性的憊懶笑容又回到臉上,他用胳膊肘輕輕捅了捅旁邊如同老僧入定般的賈詡,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地道:"文和先生,你說咱們主公往這兒一站,這氣勢,這派頭,像不像……呃,史書上記載的那位,‘奮六世之餘烈,振長策而禦宇內’的……那誰?" 他沒敢明說那個僭越的稱謂,但那擠眉弄眼的樣子和暗示性的語氣,任誰都明白他指的是那位"千古一帝"。
    賈詡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他絲毫沒有接這個危險話茬的意思,而是將目光轉向劉湛,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低沉,如同深潭之水:"明公,河北雖下,然得地易,得心難。袁譚、袁尚雖束手就擒,然其名分猶在,其心未可知;河北各地豪強,盤根錯節,塢堡林立,未必真心歸附;袁氏舊部,散落四方,或藏於山林,或匿於民間,其怨望之心,不可不防。治理整合之難,恐更甚於沙場攻取。"
    荀衍也上前一步,他風塵仆仆,臉上帶著連日處理政務的疲憊,但眼神依舊清亮有神,拱手道:"文和先生所言,實乃老成謀國、一針見血。當務之急,是盡快穩定秩序,恢複民生。當選派得力幹員,接管各州郡政務,清點戶口,核查田畝,廢除袁紹時期的一些苛捐雜稅。連年戰亂,加之袁紹為支撐官渡之戰橫征暴斂,河北民生凋敝,百姓困苦,急需與民休息,恢複生產,方是長久安定之本。"
    劉湛點了點頭,寒風吹動他額前的幾縷發絲,他的目光依舊望著遠方,但眼神愈發深邃堅定:"我知道。打天下難,需要將士用命,謀臣運籌;治天下更難,需要宵旰圖治,選賢任能,澤被蒼生。文若,"他轉向荀衍,"此事便由你總攬,會同尚書台諸公,盡快擬定一份官員選派名單,尤其是冀州、青州、並州等地的刺史、太守等封疆大吏,務求德才兼備,既有才幹魄力,又能體恤民情,善於安撫地方者。對於那些主動歸降的袁氏舊臣,隻要確有實學,無大奸大惡之行,亦可量才錄用,給予出路,以安河北士人之心,盡快恢複行政運轉。"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決斷:"至於袁譚、袁尚……暫且分開圈禁起來,給予衣食無缺的優待,以示我等寬大,並非趕盡殺絕之輩。但其麾下那些冥頑不靈、隻會搬弄是非、煽動內鬥的核心謀士,如郭圖之流,"他眼中寒光一閃,"需嚴密搜捕,一旦擒獲,嚴加懲處,明正典刑!以此警示世人,順生逆亡!"
    正商議間,一名親兵統領快步登上城樓,在劉湛身後數步遠處站定,抱拳躬身,聲音洪亮:"稟大將軍!曹操派來了使者,已至城外驛館!聲稱奉曹兗州之命,特來恭賀大將軍平定河北,掃清逆氛!並……" 親兵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並呈上曹兗州親筆書信,欲與大將軍‘商議戰後諸多事宜,及我兗州軍於官渡之戰中‘協防’之功’。"
    劉湛與身旁的郭嘉、賈詡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都勾起了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該來的,總會來。這頭一直在旁邊逡巡窺伺的餓狼,終於按捺不住,要來分一杯羹了。
    "來的倒是時候。"劉湛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讓使者先去驛館好生休息,以禮相待,不可怠慢。" 他吩咐完親兵,隨即側頭對郭嘉說,語氣帶著幾分戲謔:"奉孝,聽見沒?曹孟德這是惦記著他的‘辛苦費’,上門討債來了。你說,咱們該給他點什麽‘甜頭’,才能既堵住他的嘴,又不至於讓他吃得太飽,反過來噎著我們?"
    郭嘉眼中閃過一絲狐狸般的狡黠光芒,他搓著手,嘿嘿笑了起來,那樣子活像個正在算計別人的市儈商人:"主公,曹阿瞞這次嘛,雖說動機不純,首鼠兩端,但畢竟在最後關頭‘幡然醒悟’,‘毅然’出手,捅了文醜那倒黴蛋一刀,還‘不辭辛勞’地幫著咱們‘維持’了一下戰場邊緣的‘秩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咱們要是太小氣了,傳出去,豈不是讓天下人笑話主公賞罰不明?"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吊足了胃口,才慢悠悠地說:"依我看啊,就把……呃,就把那個原來屬於袁譚勢力範圍、但又緊貼著兗州邊境的……東郡那麽幾個縣?或者,把那個誰誰誰之前占著的、離他兗州挺近的那個濟陰郡劃給他一小塊?反正都是剛拿到手,還沒捂熱乎的地盤。再嘛……" 他眨眨眼,"給他加點虛銜,比如什麽‘使持節、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之類的空頭名號,聽起來威風凜凜,實際上屁用沒有,青州徐州現在亂成一鍋粥,讓他掛著這名頭去跟那邊的殘餘勢力死磕好了!咱們呢,正好樂得清靜,騰出手來,安安穩穩地消化河北這塊大肥肉!您覺得這主意怎麽樣?"
    賈詡微微頷首,枯瘦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話語卻表示支持:"奉孝此議,頗合時宜。可示之以恩,彰顯明公寬厚;亦可驅之以勞,令其無暇他顧。可謂一舉兩得。"
    劉湛聞言,不禁放聲大笑,笑聲在空曠的城樓上回蕩,充滿了掌控局麵的自信與快意:"好!好一個‘示之以恩,驅之以勞’!就依奉孝此計!不過嘛……" 他收住笑聲,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這具體割讓哪幾個縣,給多大的虛銜,這其中的分寸和‘度’,還有勞奉孝你和文和先生,去跟曹操那位能言善辯的使者,好好‘磋商’、‘討價還價’一番了!務必既要讓他覺得‘滿意’,又不能讓他真占了太大的便宜!"
    "嘉,領命!" 郭嘉笑嘻嘻地拱手,一副躍躍欲試、準備去戲耍對手的模樣。
    劉湛再次轉身,麵向城外廣闊的原野。站在鄴城這高大的城樓上,俯瞰著這片剛剛納入版圖的遼闊土地。
    寒風依舊凜冽,掠過城頭,吹動他玄色的披風,如同戰旗般獵獵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