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橫槊賦詩破敵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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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壁的黎明,是在一種極致的喧囂與混亂中,被強行撕開夜幕降臨的。
江麵上,那陣被周瑜寄予厚望、如同救命稻草般的東南風,在勉力支撐了不到一個時辰後,便顯露出疲態。它像個底氣不足的蹩腳助演,起初還賣力地吹拂著聯軍火船的帆檣,企圖製造一場焚江煮海的奇跡,卻在魏軍那層層設防、如同銅牆鐵壁般的反製措施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火船撞上冰冷的、布滿鐵刺的浮動鐵索,或被潛伏在蘆葦蕩中的魏軍快艇用濕泥沙土無情撲滅,僅有幾處外圍的廢棄船筏和無關緊要的寨柵被點燃。那點點搖曳掙紮的火光,非但未能吞噬北岸那龐大連綿的魏軍營寨,反倒像是幾簇可憐的篝火,徒勞地映照著魏軍已然展開的、更加凶猛淩厲的反擊陣型。
江心,文聘統領的魏軍水師主力,已然完成了戰前演練過無數次的陣型轉換。
巨大的樓船,如移動的、披覆鐵甲的城堡,在微弱的、已然開始偏向西北的逆風中,憑借強大的槳力,沉穩而堅定地向前推進。船體吃水頗深,顯示出滿載士卒和軍械的沉重。船舷兩側,密密麻麻的弩窗已然洞開,一架架經過荊州工匠改良的重型弩機,閃爍著冷硬的金屬光澤,弩矢那粗如兒臂、鐵翎為羽的恐怖箭尖,在漸亮的天光下泛著幽冷的寒芒。
艨艟鬥艦則如群狼環伺,護衛在樓船左右,它們更加靈活,船首包裹的金屬撞角對準了混亂的聯軍船隊。而那些數量眾多的走舸、赤馬舟,則像一群群嗜血的食人魚,在主力艦船的縫隙間穿梭遊弋,船上的魏軍水手,無論是原北軍精銳還是新附的荊州士卒,此刻都緊握著弓弩刀盾,眼神中混雜著緊張、興奮與一絲被嚴酷軍法和勝利前景激發出的悍勇。
相比之下,對麵的聯軍水軍陣列,則顯得慌亂而支離破碎。火攻的徹底失敗,如同兜頭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們心中因東風而起的熱望,帶來的不僅是戰術上的挫敗,更是心理上的重創。許多士兵臉上還殘留著昨夜期盼勝利的亢奮,此刻卻被難以置信的驚愕和巨大的恐懼所取代。船隻之間失去了有效的呼應,一些船試圖向前接敵,另一些則下意識地向後收縮,陣型出現了致命的空隙。
文聘屹立在旗艦樓船那高大的指揮台上,江風將他身後的帥旗吹得筆直。他麵容冷峻如千仞絕壁,看不到絲毫波瀾,唯有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死死鎖定著前方混亂的敵陣。他沒有立刻下令衝鋒,而是如同最有耐心的獵手,等待著最佳的致命一擊時機。
“都督有令!全軍突擊!弓弩齊射,打亂敵陣!”傳令兵嘶啞的呼喊在聯軍水寨中回蕩。
周瑜所在的指揮樓船,成為了魏軍重點“關照”的目標。他白袍的下擺已被濺起的江水和汗水浸濕,緊緊貼在腿上,顯得有幾分狼狽。但那挺拔的身姿和眼中燃燒的不屈火焰,依然支撐著他作為全軍統帥的威嚴。他看得分明,魏軍的陣型嚴整,殺氣騰騰,己方已失先機,但他不能退,更不能亂!
“頂住!不許後退!弓弩手還擊!快船穿插,貼近了打!發揮我軍接舷近戰之長!”周瑜的聲音因竭力呼喊而略帶沙啞,卻依舊清晰地傳達到周圍每一艘戰船的將領耳中。
韓當、周泰、淩統等江東宿將,此刻也紅了眼睛,紛紛指揮部下奮起反擊。江東水軍畢竟久經戰陣,骨幹精銳尚在,短暫的混亂後,也開始組織起有效的抵抗。無數箭矢如同飛蝗般潑灑向魏軍船隊,試圖壓製對方的遠程火力。數十艘靈活的走舸、冒突船,承載著最悍勇的江東健兒,如同離弦之箭,不顧生死地衝向魏軍巨大的樓船和鬥艦,企圖靠近進行他們最擅長的接舷跳幫戰。
然而,魏軍似乎對他們的戰術了如指掌。
就在聯軍快艇即將進入接舷距離的瞬間,文聘手中令旗狠狠揮下!
“放!”
命令通過旗語和鼓聲瞬間傳遍整個魏軍水陣。
嗡——!!!
一聲低沉、壓抑、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悶響,驟然壓過了江風與浪濤之聲!那不是單一的弓弦震動,而是數百架重型弩機同時激發時,空氣被強行撕裂、擠壓產生的共鳴!下一刹那,天空為之一暗!
無數手臂粗細的巨弩,帶著令人牙酸的尖嘯,如同死亡的暴雨,瞬間覆蓋了聯軍前鋒船隊以及那些試圖靠近的快艇!它們的威力遠超普通箭矢,足以洞穿厚重的船板!
“砰!”“哢嚓!”“轟隆!”
木屑如同爆炸般四散飛濺!一艘聯軍鬥艦的船舷被連續三支巨弩命中,瞬間破開幾個猙獰的大洞,江水瘋狂湧入,船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斜!另一艘冒突船更慘,直接被一支巨弩貫穿了船底,船上的士兵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隨著迅速沉沒的船隻被江水吞噬!
磨盤大的石塊被改良後的拍杆奮力拋出,劃著致命的拋物線,砸落在聯軍戰船的甲板上,頓時血肉模糊,骨斷筋折;有的直接命中船體,引發結構性的破壞;更有甚者,淩空砸碎了帆檣,讓船隻失去了動力!
聯軍水軍遭受了毀滅性的打擊!心理的恐慌與物理的摧毀交織在一起,前鋒陣列幾乎瞬間崩潰。慘叫聲、落水聲、船隻解體的碎裂聲,甚至一度壓過了弩箭破空的厲響!
周瑜所在的樓船也未能幸免。數支巨弩帶著淒厲的呼嘯,險之又險地擦著高高的船舷射入後方江中,激起的巨大水柱如同瀑布般潑灑在甲板上,將周瑜和他身邊的親衛、旗手淋得透濕。冰冷的水流順著臉頰滑落,混合著不知是汗水還是別的什麽,周瑜死死抓住欄杆,指關節因用力而發白,胸膛劇烈起伏,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計謀被徹底看穿、局麵失控的憤怒與無力感。
“公瑾!”魯肅踉蹌著撲過來,臉上毫無血色,“魏軍弩機太猛!快船損失慘重,根本無法靠近!”
周瑜猛地一抹臉上的水漬,眼中血絲密布,嘶聲道:“告訴韓當、周泰!不要怕損失!不惜一切代價,給我貼上去!隻有近戰,我們才有一線生機!”
命令傳達下去,江東水軍展現了他們驚人的韌性和勇氣。在付出慘重代價後,終於有十幾艘快艇,憑借著船小靈活和操舟手精湛的技術,如同附骨之疽般,強行靠上了幾艘魏軍鬥艦和一艘樓船!
“跳幫!殺!”滿臉血汙的周泰,如同瘋虎,第一個揮舞著雙刀,躍上了魏軍鬥艦的甲板!身後,悍不畏死的江東勇士們發出野獸般的咆哮,緊隨其後。
接舷戰瞬間爆發!
然而,迎接他們的,是魏軍士卒如林般挺起的長矛和厚重的盾牌!這些北方健兒,或許在搖晃的船板上站立不如江東水手穩當,但他們的力量、紀律性和結陣而戰的能力,在此刻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立盾!” “長槍,刺!”
軍官冷靜的命令聲中,魏軍士兵迅速組成小型戰陣。盾牌層層疊疊,如同移動的城牆,長矛從盾牌縫隙中毒蛇般刺出!跳幫而來的江東勇士,往往人在空中,就被數支長矛同時刺穿!即便有個別勇力超群者如周泰,憑借個人武勇砍翻了幾名魏兵,但也瞬間陷入更多的包圍之中,前進艱難。
尤其是那些被配屬到水軍的原荊州降卒,在主將文聘的統禦和魏軍整體強勢的感染下,也爆發出強烈的求戰欲望。他們熟悉水性,此刻又有了堅實的陣型和精良的裝備作為依靠,打起來更是悍勇異常,仿佛要將之前被迫投降的憋屈,全部發泄在昔日的盟友身上。
江麵之上,矢石如雨,火光與血光交織,映照著初升的朝陽,呈現一種詭異而殘酷的絢麗。船隻碰撞的轟響、士兵搏殺的呐喊、傷者絕望的哀嚎與落水者徒勞的呼救聲,混雜著江水翻騰的咆哮,奏響了一曲唯有戰爭才能譜寫的、激昂而悲愴的交響樂。
與此同時,長江南岸,陸地上的決戰,也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驟然爆發!
劉備與程普率領的聯軍陸師,原本計劃趁江北火起、魏軍大亂時,迅速渡江攻擊北岸魏營。然而,他們剛剛集結到灘頭,就被魏軍精準而猛烈的火箭覆蓋,渡江行動被死死壓製。
站在一處高坡上,劉備遙望江心水戰的慘烈景象,又看了看身邊被火箭壓製得抬不起頭的士卒,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焦慮與凝重。他緊握雙股劍的指節微微發白。作為久經沙場的老將,他深知水戰一旦失利,陸上的他們就將成為孤軍,處境岌岌可危。
“大哥,不能再等了!”關羽微眯的丹鳳眼中寒光閃爍,手撫長髯,“看情形,公瑾那邊恐怕……我等需盡快支援,或另尋渡口,或……”他後麵的話沒說出來,但意思很明顯,或需早做撤離的打算。
張飛環眼圓瞪,焦躁地用丈八蛇矛頓著地麵,砸得泥土飛濺:“直娘賊!在這幹等著挨箭,憋煞俺也!大哥,讓俺老張帶人衝一陣,殺條血路出來!”
劉備深吸一口氣,知道猶豫就是死亡。他猛地拔出雙股劍,指向魏軍陸營方向:“雲長、翼德,隨我衝鋒!程老將軍,請你壓住陣腳,伺機而動!目標,擊破當麵之敵,打通與水麵聯係,或尋機渡江!”
“遵命!”關羽、張飛齊聲應諾。
然而,就在劉備軍精銳剛剛離開相對安全的灘頭陣地,進入開闊地帶,尚未完全展開衝鋒陣型之時——
“咚!咚!咚!咚!”
對麵魏軍陸營中,突然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戰鼓聲!那鼓聲沉穩、有力,節奏分明,充滿了力量感和蓄勢已久的殺伐之氣,絕非倉促遇襲所能發出!
營寨轅門轟然洞開!
當先一員大將,如同黑塔魔神,躍馬而出!正是周倉!他身披玄色重甲,坐下烏騅馬,手中那柄門板似的長刀在晨曦中泛著幽光。他哇哇大叫,聲若雷霆,竟暫時壓過了戰鼓聲:
“劉大耳!關雲長!張翼德!周倉在此,爾等可敢與我一戰!”
聲浪滾滾,撲麵而來。在他身後,是如潮水般洶湧而出的魏軍重甲步兵!刀盾手在前,巨盾如山,長刀雪亮;長槍兵繼後,長槍如林,寒星點點;弓弩手壓陣,箭已上弦,引而不發。整個陣列森嚴整肅,移動間步伐統一,鎧甲葉片摩擦發出嘩啦啦的金屬聲響,混合著沉悶的腳步聲,帶來一股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這還沒完!
側翼方向,煙塵滾滾,大地微微震顫!徐晃率領大隊騎兵,如同從地平線下驟然湧出的鋼鐵洪流,沿著江岸疾馳而來!馬蹄叩擊大地,如同密集的戰鼓,轟隆作響,目標直指聯軍陸師那尚未完全成型的側翼和看似薄弱的背後!騎兵們手中的馬槊平端,鋒利的槊尖組成一片死亡的森林,在陽光下閃爍著刺眼的光芒。
“結陣!快結圓陣!”劉備瞳孔收縮,嘶聲高呼,聲音中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身邊久經戰陣的老兵們反應迅速,下意識地向中心靠攏,盾牌手奮力舉起大盾,長槍兵從縫隙中探出槍尖,試圖在短時間內組成一個密集的防禦圓陣。
關羽丹鳳眼徹底睜開,寒光爆射,青龍偃月刀拖在身後,冷電般的目光越過洶湧而來的魏軍步卒,直接鎖定了側翼那威脅最大的騎兵集群,以及騎兵陣前那員手持大斧的魏將徐晃。
張飛環眼怒睜,虯髯戟張,麵對如此危局,非但沒有懼色,反而激起了滔天戰意!他猛地一挺丈八蛇矛,暴喝如雷,聲音比周倉更加狂猛霸道:
“燕人張翼德在此!鼠輩安敢欺我大哥!誰敢與俺決一死戰!”
這一聲吼,如同平地驚雷,竟真的讓洶湧而來的魏軍前鋒步伐為之一滯,一些戰馬也受驚嘶鳴!
“殺!!”
沒有任何多餘的廢話,兩股代表著不同勢力、不同信念的鋼鐵洪流,猛烈地、毫無花巧地撞擊在了一起!
瞬間,血肉橫飛,生命如同草芥般被收割!
周倉一馬當先,根本無視如林般刺來的長槍,憑借重甲護身和一股不要命的血勇,長刀揮舞如同黑色旋風,直取陣前的張飛!他知道自己武藝或許稍遜這環眼賊,但此刻,主公正於高台觀望,身後是如狼似虎的魏軍兒郎,他豈能退縮半步!
“環眼賊!看刀!”周倉怒吼,長刀挾著風雷之勢,當頭劈下!
“黑廝!來得好!吃俺一矛!”張飛毫不示弱,丈八蛇矛如同毒龍出洞,不閃不避,硬撼而上!
“鐺——!!!”
一聲震耳欲聾、遠超尋常兵器碰撞的巨響爆開!刀矛相交處,火星如同煙花般四濺!兩人都是天生神力,這一下毫無花假的硬碰硬,竟是平分秋色,各自被震得手臂發麻,胯下戰馬唏律律長嘶,各自退開半步!旋即,兩人眼中都爆發出更加狂熱的戰意,怒吼著再次戰在一處,刀來矛往,勁風呼嘯,周圍丈許之內,普通士卒根本不敢靠近,空出了一小片戰場。
另一邊,徐晃的騎兵集群,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油脂上,瞬間就楔入了聯軍試圖結成的圓陣側翼!鐵蹄無情地踐踏而下,馬槊借助衝鋒的速度輕易地刺穿盾牌和皮甲,聯軍側翼的陣型如同被重錘砸中的瓷器,瞬間出現了裂痕並且迅速擴大!徐晃本人揮動大斧,左劈右砍,勢不可擋,如同劈波斬浪的戰艦,直取中軍那麵“劉”字大旗下的劉備!
“大哥小心!”關羽見狀,丹鳳眼中殺機大盛,再也顧不得與普通魏兵糾纏,一拍坐下那匹神駿的赤兔馬!赤兔馬長嘶一聲,化作一道紅色閃電,青龍偃月刀劃出一道淒豔奪目、仿佛能斬斷時空的弧光,直劈向徐晃!“徐公明!你的對手是關某!休傷我大哥!”
徐晃早知關羽厲害,見其來勢凶猛,不敢有絲毫怠慢,隻得舍了劉備,勒轉馬頭,揮動大斧迎上!“關羽!休得猖狂!看斧!”
“鏗——!”
又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斧刃與刀鋒再次猛烈碰撞!這一次,關羽含怒出手,力量更勝以往,徐晃雖奮力抵擋,仍被震得氣血翻湧,連人帶馬向後微退!關羽得勢不饒人,青龍偃月刀化作一片青色光幕,將徐晃籠罩其中!兩人馬打盤旋,戰作一團,斧影刀光交織,勁氣四溢,竟是暫時難分高下。
劉備在陳到等白毦親衛的拚死保護下,奮力揮動雙股劍砍殺。他的劍法源自名師,靈動迅捷,但在這種千軍萬馬的戰場上,個人的武勇顯得如此渺小。魏軍步卒如同無窮無盡的海浪,一層層湧來,他們沉默而高效,配合默契,刀盾格擋,長槍突刺,不斷壓縮著聯軍的生存空間。劉備身邊的親衛、老兵不斷倒下,鮮血染紅了戰袍,那剛剛勉強結成的圓陣,在內外夾擊下,正在不斷地變形、收縮,敗象已露。
老將程普揮舞長槍,與一名魏軍都尉戰作一團,雖勇猛不減當年,卻也左支右絀,身上已然掛彩。他心中一片冰涼,知道今日之局,恐怕難以善了。
江北岸,一處臨時搭建、視野極佳的木製高台之上。
劉湛身披耀目的金甲,外罩一襲玄色繡金大氅,迎風而立。他並未親臨前線搏殺,而是如同掌控棋局的弈者,冷靜而深邃的目光,緩緩掃過整個波瀾壯闊的戰場。諸葛亮與郭嘉,一左一右,立於其側。
但見江麵之上,文聘水軍已憑借強大的遠程火力和嚴整的陣型,徹底掌握了主動權。聯軍船隊被分割、包圍、壓製,不斷有戰船被巨弩洞穿沉沒,被拍杆砸碎,或被勇敢跳幫的魏軍士卒占領。周瑜那顯眼的白色指揮樓船,在混戰中多處受損,帆檣折斷,正被韓當、周泰等人的船隻拚死護衛著,且戰且退,向下遊敗走,已然無力回天。
南岸陸地,周倉率領的步兵正麵強攻,徐晃的騎兵側翼迂回穿插,步騎協同,完美無間,已將劉備、程普所部團團圍住,步步緊逼。聯軍的圓陣如同暴風雨中的孤舟,隨時可能傾覆。關羽、張飛雖勇不可擋,連續衝殺,斬將奪旗,但個人的武勇,在整體戰局的崩塌麵前,顯得如此無力,終究無法挽回大廈之將傾。
江風獵獵,吹動劉湛的征袍下擺與額前幾縷發絲,帶來遠方戰場上的硝煙、血腥和一種名為“勝利”的氣息。他望著這決定天下氣運走向的一戰,胸中豪情激蕩,一股睥睨四海、問鼎天下的氣概油然而生。他不禁想起記憶中那位於此地折戟沉沙、卻也曾橫槊賦詩、氣吞萬裏如虎的梟雄。他雖不似其多疑,此刻卻同樣有一股按捺不住的、想要抒發胸臆的衝動。
他緩緩伸出手,旁邊的親衛立刻會意,將一柄裝飾華麗、槊尖寒光流轉的長槊,恭敬地遞到他的手中。
劉湛持槊在手,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握住了天下的權柄。他深吸一口氣,槊尖遙指對岸狼藉的戰場、奔流的江水以及更廣闊的南方天地,朗聲吟道。他的聲音並不算特別洪亮,卻蘊含著一股精純的內力,清晰地傳入高台上每一位文臣武將的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與威嚴:
“赤壁鏖兵動地天,”
“江北江南盡狼煙。”
“非借東風施詭計,”
“全憑人事握機先。”
“樓船破浪千鈞弩,”
“鐵騎踏陣萬仞山。”
“掃清六合滌寰宇,”
“一統江山開泰元!”
詩句算不得文采斐然、字字珠璣,卻無比應情應景,氣勢磅礴,將他此番破敵的核心方略、麾下軍隊的強大,以及那囊括四海、並吞八荒的雄心壯誌,盡數道出!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砸在聽眾的心頭。
郭嘉在一旁撫掌笑道,眼中閃爍著由衷的欽佩與一絲慣有的戲謔:“主公好氣魄!此詩豪邁幹雲,道盡我輩心聲,當勒石記功,傳於後世,讓天下人都看看,什麽才是真正的王者之師!看這情形,周郎縱有千般妙計,東風縱肯相助,在我主絕對的實力與謀略麵前,也難逃今日一敗塗地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聲音壓低了些,帶著點調侃,“不過主公,下次賦詩,可否提前告知嘉一聲?嘉也好準備點美酒助興,免得如今日這般,隻有江風佐詩,略顯寡淡啊。”
這番略帶頑皮的話語,引得周圍幾位將領忍不住低笑,稍稍衝淡了大戰的肅殺之氣。
諸葛亮羽扇輕搖,臉上帶著從容而智慧的微笑,接話道:“奉孝兄,主公有此豪情,便是最好的佐酒之物。主公之詩,已然道盡此戰精髓。觀眼下局勢,聯軍水陸皆潰,敗局已定,無力回天。周瑜、劉備,皆為當世梟雄,若被其脫身,必退往江陵或柴桑,憑借城防與殘餘勢力,以期卷土重來。亮建議,當立刻傳令文聘、周倉、徐晃等諸位將軍,乘勝追擊,擴大戰果,水陸並進,務必擒殺周瑜、劉備!至少,也需將其徹底逐出荊襄之地,收複南郡,以竟全功!”
劉湛聞言,將手中長槊擲還給親衛,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傳令官:“傳令!水陸諸軍,全力進攻,銜尾追殺,勿要使一人走脫!尤其是周瑜、劉備,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拿下此二人者,封侯賞千金!”
“諾!”傳令官大聲應命,飛奔下台,馬蹄聲急促遠去。
最高指令下達,魏軍的攻勢瞬間提升到了頂點!士氣如虹,殺聲震天!
江麵上,文聘艦隊徹底粉碎了聯軍水軍最後的抵抗,開始有條不紊地分割、圍殲殘敵,並派出速度最快的艨艟艦隊,死死咬住周瑜敗退的船隊,一路追殺下去。
陸地上,劉備軍殘部在關羽、張飛兩員絕世猛將的拚死斷後下,終於撕開了一個小小的缺口,保護著劉備,棄了營寨、輜重,丟棄了無數旗幟和傷員,望西邊江陵方向倉皇遁走。程普老將軍在亂軍之中,為掩護劉備撤退,力戰身疲,最終被徐晃部將生擒。周倉和徐晃合兵一處,留下部分兵力清掃戰場,收攏降卒,主力則毫不猶豫地展開了追擊!
夕陽的餘暉,如同打翻的胭脂缸,又像是陣亡將士未能涼透的鮮血,潑灑在赤壁那陡峭的崖壁與滔滔不絕的江水之上。江麵漂浮著無數破碎的船板、折斷的兵器、散落的旌旗和層層疊疊、隨波逐流的屍體,寬闊的江麵在某些區域竟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褐紅色。魏軍勝利的歡呼聲,如同積蓄已久終於爆發的海嘯,從水寨到陸營,席卷了整個赤壁戰場,聲震百裏。
橫槊賦詩,一戰功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