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西域複蘇
字數:11819 加入書籤
韓遂那顆須發淩亂、表情凝固在驚懼一刻的首級,被盛放在浸過藥水的木匣中,由精銳騎士護送,傳示涼州各郡。它仿佛最後一記沉重而冰冷的鐵錘,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力量,轟然砸碎了這片廣袤而桀驁的土地上最後一塊試圖頑抗的基石。所帶來的,不僅僅是自上而下的震懾,更是一種明確無誤的信號——一個充斥著割據、背叛與戰亂的舊時代,已然徹底終結;而一個由強大中央政權主導、追求秩序與繁榮的新時代,正伴隨著魏公劉湛的旗幟,在這片高原上冉冉升起。
隴右、天水、南安、安定……乃至更偏遠的張掖、酒泉,那些曾經或明或暗依附於韓遂、或在各方勢力間搖擺觀望、或擁兵自守試圖亂中取利的郡縣太守、地方豪強、羌胡大部酋長,此刻再無半分猶豫與僥幸。通往臨涇城的各條道路上,使者隊伍絡繹不絕,他們攜帶者最謙卑的降表、最豐厚的禮物,以及最懇切的效忠誓言,向著那座如今已掌控他們命運的邊郡治所匯聚。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塵埃落定的氣息,以及對於未來秩序既期待又不安的複雜情緒。
臨涇城,這座一度被戰爭的陰雲與肅殺之氣緊緊包裹的邊郡心髒,其氣氛已然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頭之上,那麵碩大的“魏”字黑色大纛和略小一些的“劉”字帥旗,在高原特有的、清澈而明亮的陽光下迎風招展,旗幟邊緣的金色紋飾閃爍著耀眼的光芒,仿佛在向所有仰望它的人宣告著新時代的到來。街市之間,雖然依舊能見到一隊隊披堅執銳、紀律嚴明的魏軍甲士巡邏而過,金屬甲葉碰撞的鏗鏘聲不時響起,但那種大戰前夕的緊繃與壓抑的肅殺之氣,已逐漸被一種緩慢複蘇的、帶著試探性的活力所取代。
一些膽大的商鋪重新卸下了緊閉多日的門板,開始營業。貨架上或許還顯得有些空蕩,多是些本地產的粗布、陶器、皮毛、鹽巴,以及從潰散軍隊中流出的、經過簡單處理的舊兵器鎧甲,但至少,門口掛起了招幌,掌櫃的站在門口,臉上帶著些許不確定,卻又忍不住對過往的行人擠出笑容。酒肆茶館裏,也開始有了壓低了聲音的交談,內容不再是驚恐的戰事流言,多了幾分對時局的猜測、對即將到來的新賦稅政策的擔憂,以及……對重新開始做點小生意的憧憬。這種細微的轉變,在經曆長期戰亂的人們看來,已是如同久旱後降下的第一場甘霖,珍貴無比,預示著難得的安寧正在回歸。
官署之內,炭火盆依舊燃燒著,跳動的火焰驅散著北地春日清晨與夜晚那執拗的寒意。然而,此刻它所服務的,已不再是戰時那種通宵達旦、神經緊繃的軍事會議氛圍,更多是為了讓處理政務的人們能有一個舒適的環境。劉湛坐在主位,身姿挺拔,麵容沉靜,正仔細聆聽著馬超、徐晃、郭嘉等人關於涼州各郡接收情況、降卒整編進度、邊防要地駐軍調整等事宜的匯報。大局已定,刀兵暫歇,但接下來的治理與重建,才是真正考驗智慧與耐心的開始,其複雜與艱難,或許並不亞於一場激烈的戰役。
“主公,”馬超的聲音洪亮有力,帶著一種洗刷了冤屈、證明了價值、並重新獲得信任與重用的昂揚之氣,“涼州各郡,自隴西至敦煌,現已基本平定,政令初步暢通。末將與徐將軍遵照您的指示,初步整編了願意歸附、且符合標準的降卒,汰弱留強,共得精壯八千餘人,已打散編入各軍,補充此前損耗。其餘不願再從軍,或年紀體弱不符標準者,已按名冊發放路費與少量口糧,遣返還鄉,令其安居耕作。”他頓了頓,臉上掠過一絲如同鷹隼掃除巢穴邊障礙物般的、幹淨利落的快意,“至於那些冥頑不靈、證據確鑿曾與韓遂勾結甚深、甚至試圖負隅頑抗的豪酋塢堡主,末將已按主公之意,區別處理:首惡者,或陣前擒殺,或捕獲後明正典刑;其脅從者,或驅逐出境,永不得返;其所部私兵盡數解散,其多年盤剝積聚的田產、畜群、藏糧,已盡數登記造冊,充入公庫,部分用於分賞此戰有功將士,部分則準備分發給無地少地的流民與貧苦農戶,以安民心。”
劉湛微微頷首,目光轉向沉穩如山的徐晃:“公明,軍中士氣如何?將士們遠征在外,久經戰陣,身心疲憊,軍中可有怨言或懈怠之象?”
徐晃起身,抱拳一禮,聲音渾厚沉穩:“回主公,將士們雖感疲憊,但皆知涼州大定,大規模戰事已然平息,心中皆感欣慰,士氣可用。且主公務實,厚加賞賜,撫恤傷亡亦極為及時豐厚,軍心甚為安穩,並無怨懟。”他略一沉吟,如實稟報,“隻是……隴西河西之地,畢竟比中原苦寒貧瘠許多,風沙也大,軍中不少中原籍的士卒,離家日久,難免……難免有思鄉之情縈繞。”這並非動搖軍心,而是人之常情,徐晃選擇坦誠相告。
“思鄉之情,人皆有之,此乃常情,不必諱言。”劉湛表示理解,語氣溫和卻帶著決斷,“待各郡縣官吏到位,地方秩序再穩固一些,便可著手安排部分將士輪換休整,許其歸鄉探親。尤其是此戰有功之士,更要重賞,使其能帶著榮耀與財帛歸鄉,光耀門楣。此舉,既可慰藉將士勞苦,亦能讓中原百姓知曉我大魏將士之功勳,激勵更多良家子從軍報國。”他考慮得十分周全,既安撫軍心,又兼顧了宣傳效應,讓徐晃心中一定,深深佩服。
這時,坐在下首、一直看似有些慵懶地倚著憑幾的郭嘉,輕輕咳嗽了一聲,將手中一卷用粗糙羊皮繪製、標注著許多彎彎曲曲線條和奇特符號的地圖,在身前的案幾上緩緩鋪開。他臉上帶著那種慣有的、仿佛世間萬事皆在算計之中、又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憊懶笑容,開口道:“主公,諸位將軍,涼州內部雖已大致平定,然則,此地之真正價值,難道僅僅在於內部的安寧與田畝的出產乎?”他的手指,如同鷹隼的利爪,精準地點向地圖的西方,那片用赭石色渲染、標注著“流沙”、“白山”、“蔥嶺”以及一係列諸如“鄯善”、“於闐”、“龜茲”、“疏勒”等模糊城邦名稱的廣闊區域。
“昔年漢武帝雄才大略,遣博望侯張騫鑿空西域,開辟絲路,所為者何?”郭嘉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力量,“便是此——絲綢之路也!雖因漢祚衰微,羌胡亂華,此路阻塞已有百十年,然其利猶在,其潛力猶存!想象一下,商路一旦重新打通,則西域乃至更遠之地的珍寶——美玉、琉璃、香料、駿馬、奇石異獸,便可源源不斷輸入中原;而我中原所產之精美絲綢、光潔瓷器、芬芳茶葉,亦能暢行無阻售往西方諸國!其間往來之利,何止千萬?足以充實府庫,強健兵馬,富足百姓!此其一也。”他頓了頓,眼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芒,“其二,商路即通路,通路即可揚威!使我大魏之聲威德化,能隨商隊駝鈴,遠播於萬裏之外,令蔥嶺以西諸國,皆知中國有新主,乃英明神武之魏公!使其畏威懷德,不敢輕侮。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之上策,亦是我朝重現漢家榮耀之契機!”
劉湛的目光,隨著郭嘉那根仿佛帶有魔力的手指,落在那條蜿蜒西去、穿越沙漠戈壁、連接綠洲城邦的虛擬黃金路線上,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熾熱與憧憬。打通並掌控絲綢之路,這遠不僅僅是追求那看得見的、巨大的經濟利益,更是極具遠見的戰略布局和無形的文化影響力擴張。掌控了這條東西方文明交流融合的大動脈,就等於在未來的地緣博弈中,扼住了可能崛起的草原遊牧勢力或西方未知勢力的經濟命脈與信息通道,更能將華夏文明的典章製度、禮儀文化、生產技術,如同蒲公英種子般,隨風播撒向更廣闊的天地。這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宏圖偉業,足以讓任何有抱負的統治者心潮澎湃。
“奉孝所言,深得我心!”劉湛豁然站起身來,步履沉穩地走到地圖前,手指關節輕輕敲打著敦煌、酒泉、張掖等河西走廊重鎮的位置,發出篤篤的輕響,仿佛在叩響一扇通往無限可能的大門。“涼州新定,百廢待興,正需此等能帶來巨大利益、振奮民心、充實倉廩之大業,作為引領!欲通西域,必先穩河西,使走廊暢通無阻。孟起!”
“末將在!”馬超精神陡然一振,如同聽到戰鼓的猛虎,立刻踏前一步,抱拳躬身,甲胄葉片發出一陣清脆的碰撞聲。他感受到了一項前所未有的、契合他能力與抱負的重大使命。
“孤任命你為涼州牧,總督涼州軍政,眼下首要之務,便是給孤徹底肅清河西走廊!”劉湛的目光銳利如電,直視馬超,“自金城起,直至敦煌玉門關,所有通往西域的孔道、隘口、綠洲,凡盤踞其間、不服王化、劫掠商旅的馬賊、流寇、羌胡部落,無論大小,一律掃平!歸附者,妥善安置;頑抗者,盡數誅滅!你可能辦到?”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千鈞之力,不容置疑。
馬超胸中豪氣頓生,仿佛一股熱流湧遍全身,他朗聲應道,聲音在官署內回蕩:“主公放心!超生於斯,長於斯,對此間一草一木、一丘一壑皆了然於胸!必親率西涼鐵騎,踏平河西,犁庭掃穴!凡有敢阻我大魏商道、傷我大魏子民者,無論其逃至沙漠深處抑或雪山之巔,超必追而殲之!若使商路有一絲一毫之阻滯,超無顏見主公,甘當軍法,提頭來見!”他本就是西涼孕育出的最猛烈的風暴,由他來為這條黃金商道掃清一切障礙,再合適不過。
劉湛滿意地點點頭,又看向如同磐石般可靠的徐晃:“公明,你為輔翼,協助孟起。此番西進,不僅要攻堅克難,更要注重穩紮穩打,步步為營。沿途需修複漢代遺留之烽燧,建立新的驛站體係,屯駐必要兵馬,設置補給點。不僅要確保商路一時之暢通,更要建立起能使其長久維持、不受侵擾的保障機製。此事繁瑣,卻至關重要,非公明不能勝任。”
“末將領命!必竭盡全力,不負主公所托!”徐晃沉聲應諾,語氣堅定。他性格沉穩,思慮周詳,正好可以與馬超的銳意進取、迅猛突擊形成完美互補,一個開疆拓土,一個鞏固成果。
“至於具體通商方略、外交禮儀、稅製管理等細節……”劉湛的目光回到郭嘉身上,帶著充分的信任,“奉孝,此事還需你多費心血。立即著手,招募那些熟悉西域語言、風俗、商路情況的向導、譯官、舊日行商,不惜重金。廣泛搜集西域諸國山川地理、物產民俗、王族更迭、勢力消長之情報。並在此基礎上,盡快擬定一份詳盡的《通西域暫行條例》,包括商隊如何組織、官私比例、貨物如何征稅、稅率幾何、沿途驛站如何使用管理、遭遇劫掠如何處置、以及與西域各國使者交往之禮儀規範等,都要有所規劃,使之有章可循。”
郭嘉笑嘻嘻地一拱手,仿佛接下了一個極有趣味的遊戲:“嘉領命。此事關乎國家大利,又頗有趣味,正好活動活動這把快要生鏽的懶骨頭。”他話鋒一轉,故意拉長了語調,臉上露出一種“你懂的”的表情,“不過主公啊,這重金招募人才、搜集情報、前期組織官營商隊、修繕道路驛站……樣樣都要花錢,而且所費不貲啊……嘉恐怕,府庫那邊……”他這是在為幕僚團隊叫苦,也是委婉地提醒劉湛成本與預算的問題。
劉湛不禁莞爾,他自然明白郭嘉的弦外之音。“奉孝不必哭窮,孤心中有數。已下令,從繳獲韓遂及其黨羽的巨額財物中,單獨撥出三成,設立‘西域開拓’專款,由你統籌調度,優先用於此事。前期投入,是為了日後百倍、千倍之回報,此乃一本萬利之投資,孤絕不吝嗇。”他頓了頓,眼中閃過睿智的光芒,“再者,亦可效仿古人智慧,推行官民合作之策。準許且有實力的民間商人參與其中,官府負責提供武裝保護、協調關係、製定規則,並從中抽取一定比例的稅收。具體如何運作,如何平衡官民利益,奉孝你可與文若(荀彧)、公達(荀攸)他們仔細商議,拿出一個穩妥的章程來。”
“主公英明!如此,則公私兩便,財源可開矣!”郭嘉笑容更盛,顯然這套官民結合、以戰養路的策略,正合他意,甚至可能他早已思慮及此。
最高決策既定,整個涼州的軍政機器,立刻開始圍繞著“複蘇絲綢之路”這一核心戰略目標,高效地運轉起來。
馬超和徐晃的動作極快。任命下達後第三天,經過緊鑼密鼓的籌備,馬超便在校場點齊了麾下最精銳的五千西涼鐵騎,以及一萬名經過篩選、熟悉河西地形、騎術精湛的歸附羌胡騎兵,合計一萬五千人馬,誓師西征。旌旗招展,刀槍如林,戰馬嘶鳴,一股肅殺而昂揚的之氣直衝雲霄。徐晃則率領兩萬步卒、以及配備了大量工匠和器材的工程營,作為第二梯隊,緊隨其後出發,他們的任務是清理加固道路、修築據點營壘、建立完善的驛站烽燧係統。
劉湛親自率領文武官員,出臨涇城十裏,在一個預先選定的高地上,為西征大軍設酒送行。看著眼前軍容鼎盛、士氣高昂如虹的將士,尤其是隊伍最前方,白馬銀槍、身姿挺拔如嶽、眼神銳利如鷹、渾身散發著懾人氣勢與複仇後煥然一新鬥誌的馬超,劉湛心中亦是豪情激蕩,仿佛看到了漢武時代那支鑿空西域的漢家兒郎的影子。他沒有冗長的訓話,隻是舉起酒碗,環視眾軍,朗聲道:“諸君!此去河西,非止為戰,更為通衢,為財富,為萬年之基業!孤在此,靜候佳音,待諸君凱旋,必不吝封侯之賞!幹!”
“願為魏公效死!踏平河西,暢通商路!” 山呼海嘯般的回應震動著高原的空氣。隨即,馬超長槍前指,大喝一聲:“出發!” 黑色的、白色的、雜色的騎兵洪流,如同一股勢不可擋的鋼鐵風暴,迎著東方初升的、將天地染成金紅色的朝陽,向著廣袤、神秘而充滿挑戰的河西走廊,滾滾而去,蹄聲如雷,煙塵漫卷,大地為之震顫。
接下來的數月間,從前線傳回臨涇的,大多是令人振奮的捷報。
馬超果然不負“神威天將軍”之威名,其用兵既繼承了西涼鐵騎傳統的迅猛如雷、侵略如火,又兼具了他對當地風土人情、地形地貌了如指掌的優勢。進軍路線選擇刁鑽,往往能出其不意地出現在敵人側後。對於盤踞在沿途的一些原本桀驁不馴、擁兵自重的羌胡部落,馬超采取了分化瓦解、威懾懷柔並用的策略。聽聞是陣斬韓遂、威震涼州的馬超親至,又深知魏公劉湛勢大難擋、政策分明,大部分部落首領審時度勢,選擇了望風歸附,獻上牛羊馬匹以示誠意,並表示願為大軍向導,或提供補給便利,隻求能納入新的貿易體係,分一杯羹。對於少數冥頑不靈、自持險要地勢或部落勇悍、試圖抵抗的刺頭,馬超則毫不留情,親自率鐵騎踏營。他往往一馬當先,那杆虎頭湛金槍下幾無三合之將,其個人武勇之神威,足以在接戰前就震懾得敵軍心膽俱裂,士氣崩潰,往往魏軍一個衝鋒,敵軍便已潰不成軍,作鳥獸散。河西走廊上,曾經肆虐的馬賊流寇集團,更是聞“馬”色變,逃竄稍慢者,便被無情剿滅。
徐晃則如同最可靠的基石,沿著馬超狂風驟雨般掃清的路線,穩步推進。他派遣得力將校,率領步卒分駐收複的關鍵隘口、水草豐美的綠洲,樹立魏軍旗幟,修建簡易營寨。工程營的士卒們,則在當地招募的民夫協助下,揮舞著鍬鎬斧鋸,清理被百年風沙流石掩埋的漢代古道,夯實路基,在關鍵河流渡口上架設或修複堅固的橋梁和浮橋。雖然工程艱苦,環境惡劣,但看著一條貫通東西、越來越平坦順暢的坦途,逐漸在自己手中一寸寸向前延伸,想到日後無數商隊將沿著這條路走向財富與遠方,士卒和民夫們心中也充滿了汗水凝結的成就感與自豪。當然,過程中也難免遇到些令人啼笑皆非的小麻煩,比如——
“報——!徐將軍!徐將軍!”一名滿身塵土、汗水在臉上衝出幾道泥溝的工兵校尉,氣喘籲籲地跑到正在巡視一處峽穀路段進展的徐晃麵前,指著前方,一臉為難,“前麵路上有塊大石頭,像是從山上滾下來的,卡死在最窄的地方,弟兄們用撬棍、繩索折騰了半天,紋絲不動!這可咋整?繞路的話,得多花好幾天功夫!”
徐晃聞言,眉頭微蹙,親自跟著校尉前去查看。隻見一塊碩大無比、表麵光滑、顯然是經過多年風礪的花崗岩,如同一個頑固的巨人,死死地卡在了僅容兩馬並行的狹窄穀道中間,將前路堵得嚴嚴實實。幾個工兵正圍著石頭團團轉,累得滿頭大汗,石頭卻巋然不動。
徐晃圍著巨石轉了兩圈,伸出手摸了摸那冰涼堅硬的石麵,又敲了敲,聽著那沉悶的回響,他摸了摸下巴上硬紮紮的短須,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他對那焦急的校尉道:“別光使傻力氣。去,找幾個人,多弄些幹柴枯草來,堆在這石頭下麵,點火燒!”
那校尉一愣,瞪大了眼睛,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燒?將軍,您沒說錯吧?這……這可是石頭啊!又不是木柴,還能燒化了不成?” 旁邊的士兵們也麵麵相覷,覺得將軍是不是被太陽曬暈了頭。
徐晃看著他們一臉懵懂的樣子,不由得笑罵一句:“蠢材!誰讓你把石頭燒化了?是讓你用火燒它!等把它燒得滾燙滾燙了,再立刻潑上冰冷的山泉水!這石頭啊,熱脹冷縮,外麵猛地一激,裏麵還熱著,自己就會‘哢嚓’裂開!這叫‘熱脹冷縮’,主公親自編撰下發到各工營的《工營百技》手冊裏,不是明明白白寫著這一條嗎?平時叫你們多認字,多看書,關鍵時刻掉鏈子!”
那校尉被罵得一愣,隨即猛地一拍自己戴著皮盔的腦門,發出“啪”的一聲響,恍然大悟,臉上瞬間堆滿了羞愧和興奮交織的複雜表情:“哎喲!我的親娘哎!瞧我這豬腦子!怎麽把這茬給忘了!還是將軍您學問大,記得牢!屬下該死,屬下這就去辦!保證辦得妥妥的!” 說著,也顧不上行禮,轉身就衝著那群還在發愣的工兵吼道:“都聽見沒?快!快去砍柴!挑水!將軍有妙計!” 周圍忙碌的士兵們聞言,先是愕然,隨即爆發出一陣哄笑,原本因工程受阻而帶來的沉悶氣氛,頓時被這小小的插曲和將軍的“學問”驅散,變得輕鬆活躍起來。很快,火焰燃起,冷水潑下,伴隨著一陣清晰的“劈啪”碎裂聲,那頑固的巨石果然應聲裂成了幾大塊,被工兵們輕易地搬開清理掉了。
與此同時,在後方臨涇城,郭嘉主持的“西域事務司”也迅速搭建起來並開始高效運轉。他廣貼布告,以優厚的薪酬待遇和“魏公特使”的潛在榮譽,重金招募通曉西域各種語言、熟悉商路走向、了解諸國風俗的向導、譯官和曾經行走西域的老商人。起初,響應者寥寥。畢竟連年戰亂,朝不保夕,商路斷絕已久,僥幸存活下來的老行商也都心有餘悸,不敢輕易再涉險地,對官府的承諾也多持觀望懷疑態度。
轉機發生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一位風塵仆仆、穿著混合了漢地寬袖與胡服緊身特點的異域服飾、手持一根光滑藤杖的老者,在官署門前徘徊了許久,最終似乎下定了決心,對守門的衛士說道,他的漢語帶著一種獨特的、婉轉的異域腔調:“這位軍爺,煩請通稟郭祭酒。老夫粟特人,名叫安努斯·帕爾萬,祖上世代行商,願為偉大的魏公效勞,貢獻微薄之力,以期重開那通往西方的黃金商路。” 老者的眼神雖然飽經風霜,卻依舊保持著商人特有的精明與沉穩,甚至帶著一絲洞察世事的銳利。
郭嘉聽聞是粟特商人,立刻產生了興趣,親自在偏廳接見了他。這安努斯果然來曆不凡,他出身於撒馬爾罕一個頗有聲望的粟特商人世家,年輕時曾無數次率領龐大的駱駝商隊,往來於河中地區、龜茲、高昌、涼州與昔日繁華的長安、洛陽之間,對西域南北兩道諸國的情況、道路艱險、水源補給、物產分布,乃至各國王公貴族的脾氣秉性、喜好厭惡,都了如指掌,堪稱一部活的“西域百科全書”。戰亂興起後,他最後一次東來的商隊損失慘重,本人也滯留涼州,靠著積攢的財富和一貫的謹慎機智,勉強保全身家,但事業已陷入停滯。如今,他敏銳地觀察到魏公劉湛平定涼州手段雷霆,政權穩固,且有重開商路、經營西域的明確意圖和強大實力,便知道,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降臨了。
“尊敬的大人,請看,”安努斯來到郭嘉展開的地圖前,不用郭嘉多問,便主動用那帶著口音的漢語,配合著靈活的手指,講解起來,“若從敦煌往高昌,如今走北道較為穩妥。需先過白龍堆沙磧,此處需備足清水,且需警惕夏季的沙暴……至伊吾後,可分路,一路向北可至北庭,一路向西經柳中至高昌。沿途有幾個關鍵水源,如……”他如數家珍,哪裏有關隘險要需小心通過,哪裏有隱蔽的綠洲可以補充給養,哪個部落貪圖財物可以利誘合作,哪個部落凶悍排外需提前備禮或繞行震懾,甚至哪個小國的國王喜歡中原的哪種絲綢花樣,哪個城主對瓷器有特殊癖好,他都娓娓道來,細節豐富得令人驚歎。
郭嘉聽得連連點頭,眼中異彩連連,不時插話追問一些關鍵節點的細節,比如某個山口冬季是否封路,某個綠洲的水質如何,與某個部落交易時用什麽貨物最受歡迎等等。安努斯均對答如流,顯然其知識和經驗並非虛言。
末了,郭嘉滿意地靠在椅背上,臉上露出了真誠的笑容:“安努斯老先生,果然是大才!見識廣博,經驗豐富,正是我大魏目前亟需的賢才!日後我大魏組建官營商隊,正需老先生這般人物擔任首席向導與西域事務顧問。薪酬方麵,絕不會虧待,必以金帛厚酬。”
然而,安努斯卻緩緩地搖了搖頭,他那雙深陷的、閃爍著精明光芒的藍灰色眼睛看著郭嘉,露出了一個純屬於成功商人的、帶著狡黠與長遠算計的笑容:“尊貴的大人,金帛厚酬,老夫自然感激。但老夫更希望,能獲得魏公的特許授權,準許老夫以及老夫的家族商隊,在未來的十年之內,享有對西域諸國貿易的優先采購權與販運權,並且在通過魏國境內關卡時,能享受比其他商隊低三成的稅率優惠。您看……?”
郭嘉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指著安努斯道:“好你個老安!果然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老江湖!眼光毒辣,算盤打得比誰都精!這是要綁定在我大魏這艘即將啟航的巨艦上,做那第一批、也是最大利益的分享者啊!” 笑罷,他收斂神色,正色道:“此事,若老先生後續的表現與貢獻,能證明你值這個價碼,本官便可代主公應允你!不過,前提是,你提供的情報、建議必須確鑿無誤,並且要盡心竭力,助我大魏官營商隊順利打開西域局麵,樹立信譽。若有不實或懈怠……嗬嗬,後果老先生想必清楚。”
安努斯臉上露出了心照不宣的、達成協議的滿意笑容,微微躬身:“一言為定!老夫以家族信譽起誓,必竭盡所能,助魏公成就此番偉業!”
有了安努斯這樣的“活地圖”和“西域通”作為核心顧問加入,郭嘉主持的西域開拓籌備工作立刻進入了快車道。他很快召集了一批文吏,結合安努斯提供的信息和原有的漢朝檔案,廢寢忘食地擬定出了一份內容詳盡的《通西域暫行條例》草案,對商隊的組織規模、官私比例、貨物種類管製、出入境關稅稅率、沿途驛站的使用規範與收費標準、遭遇匪患或自然災害的救助流程、以及與西域各國官方、民間交往的基本禮儀和爭端解決機製等,都做出了初步的、具有可操作性的規定。同時,在他的策劃下,第一批由官方主導、聯合了幾家頗有實力的臨洮、天水大商戶資本、由投降後經過嚴格篩選的精通騎射的羌胡傭兵和部分魏軍精銳聯合護送的、規模中等的試探性商隊,也開始在敦煌郡城外匯聚、整備物資,隻待馬超將軍肅清河西走廊最後殘餘的障礙,便擇吉日,西出那象征著隔絕與聯通、充滿傳奇色彩的玉門關!
時間在緊張而充滿希望的忙碌中飛速流逝,轉眼已是夏末秋初。河西走廊上的烽煙與戰塵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重新響起的駝鈴與馬蹄聲,是驛站升起的新鮮炊煙,是往來傳遞文書的快馬。通往西域的道路,在馬超鐵騎的掃蕩和徐晃工程營的辛勞下,基本恢複了暢通。這一日,劉湛在郭嘉、馬超、徐晃以及那位粟特顧問安努斯等人的陪同下,登上了新近修複的敦煌郡西北方向、位於疏勒河畔的一處重要烽火台。此台雄踞高地,視野極佳,名為“望京台”,據說漢時使者歸國,常於此東望長安。
極目西眺,但見秋高氣爽,蒼穹如洗,碧藍得沒有一絲雜質,仿佛一塊巨大的藍寶石籠罩四野。遠處,是連綿起伏、如同金色海洋般的沙丘,在午後斜陽的照射下,勾勒出柔和而充滿力度的優美曲線,光影變幻,神秘而壯麗。近處,依托著疏勒河水滋養的一片綠洲,如同鑲嵌在金黃綢緞上的碧綠翡翠,胡楊樹挺拔的身姿呈現出燦爛的金黃色,紅柳叢開著粉紫色的小花,蘆葦蕩在微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輕響,頑強地在這片廣袤的幹旱之地展示著生命的多彩與韌性。一條被重新清理出來、夯實平整的官道,如同一條灰白色的絲帶,從腳下蜿蜒而出,堅定不移地伸向那遙遠而令人向往的天際線,消失在地平線的盡頭。
“尊敬的主公,請看那邊,”安努斯難掩激動之情,用他那帶著口音的漢語,指著西方那片蒼茫,“前方那片隱約可見的、如同白色龍脊般的沙丘,便是著名的白龍堆了。穿過那裏,再行數百裏,便是昔日大漢西域都護府所在的伊吾盧、柳中之地了!老夫……老夫仿佛已經聽到了那久違的、悠揚穿透風沙的駝鈴聲,看到了那滿載貨物的龐大隊列……” 他的眼中,甚至泛起了一絲淚光,那是屬於一個老行商對黃金之路的深深眷戀與期盼。
就在這時,仿佛是為了印證老安努斯的話語和眾人的期盼,遠處西方的地平線上,塵頭起處,一騎快馬,背插著表示緊急軍情的赤色翎羽,正以最快的速度,向著烽火台的方向飛奔而來,馬蹄踏起一溜煙塵。
“報——!捷報!天大的捷報!” 那名哨探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上烽火台,也顧不得滿身風塵汗水,興奮地、用盡全身力氣高聲稟報,聲音因激動而有些顫抖:“主公!諸位大人!高昌、龜茲、於闐、疏勒、鄯善、車師……西域大小十餘國,聞聽我大魏神威,平定涼州,重開商路,已紛紛派遣使者,攜帶國書與貢品——有和田美玉、於闐地毯、龜茲樂工、大宛良馬、各色香料寶石——正浩浩蕩蕩,朝我敦煌方向而來,請求覲見偉大的魏公,重申藩屬之誼,再通商貿之好!”
眾人聞言,盡管早有預期,但真正聽到這確切消息,精神無不為之一振!互相交換的眼神中,充滿了喜悅與自豪!
劉湛深吸一口氣,那幹燥而帶著沙土與紅柳花淡淡香氣的熾熱空氣湧入肺腑,卻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舒暢與豪邁。他極目遠眺,仿佛穿透了那無垠的沙漠與時空,看到了綿延不絕的商隊駝影,聽到了回蕩在雪山與大漠之間的悠揚駝鈴,看到了不同膚色、不同服飾、不同語言的使者與商人,匯聚於敦煌城下,匯聚於大魏的玄色旗幟之下,帶來遠方的奇珍,帶走東方的瑰寶,文明在此交匯,財富在此流動。這條沉睡已久、曾經締造了無數傳奇的黃金之路,終於在他的意誌與麾下文武的努力下,開始重新搏動起強有力的脈搏,煥發出新的、更加蓬勃的生機!
“好!” 劉湛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石撞擊般的清越與堅定,清晰地傳入烽火台上每一個人的耳中,也仿佛要傳向那廣袤的西方,“傳令下去!以最高禮節,妥善接待各國使者!讓他們見識我大魏之威儀,感受華夏之風采,更要讓他們看到,與我大魏通商交往之利,遠勝過往!讓我中華天朝之光芒,沿此絲綢之路,西傳萬裏,照耀八方!”
夕陽的餘暉,如同熔化的黃金,盡情地潑灑下來,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也為他挺拔的身姿鍍上了一圈耀眼的光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