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靜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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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坐在馬車中的翠微沒看外麵,留意到沈宓的神情不對,一手尚且撥著簾子,轉頭問沈宓:“良娣,不是要給殿下送傘和大氅麽?”
    在看到顧湛與蘇玉照站在一起的那幕時,她其實是不想當麵見顧湛的,縱使她為了在東宮立足要千般萬般地順應顧湛的意思,討好顧湛,可她也是有尊嚴的,她也是要臉的。他們二人並肩而立,她過去豈不是空惹人嘲笑?
    是以她本想吩咐車夫直接回東宮的,但沒來得及攔翠微這句。
    東宮的馬車就停在樊樓門口,與顧湛之間的距離不過幾步之遙,這個時候樊樓一樓大堂中已經沒幾個人喝酒作樂了,在寂寂風雪中,這句聽起來便更是明顯。
    果不其然,顧湛本側頭和蘇玉照說話,翠微話音剛落,他便朝這邊看過來,而沈宓正撞上他的目光。
    這個時候,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她都必須下車同顧湛請安。
    翠微攙扶沈宓下了馬車,站在她身後跟著她同顧湛見禮。
    顧湛淡聲問:“你怎麽在此處?”
    “妾見外麵落了雪,擔心殿下沒帶傘,”沈宓臂彎中還搭著拿給顧湛的大氅,從翠微手中接過傘,沒敢抬眼看顧湛,也不忍看見他與蘇玉照郎才女貌,並肩而立的一幕。
    顧湛的目光掃過已經積了一層薄雪的車轅、眼前女子已經凍紅的耳廓與耳垂,她皮膚是透淨的白,肩上披著荔色大氅,在雪夜中,灼若紅梅,卻始終低眉順眼,當真是被規矩束縛地死死的。
    他問:“在這裏等了多久?”
    顧湛這算是在質問她為何不打招呼就私自出宮來了樊樓了麽?還是不想讓她看見自己和蘇玉照在一起?
    沈宓耳邊刮過風聲,裙擺被吹的獵獵作響,手指已經略僵,但她不敢多想,隻輕輕咬唇:“妾剛到,殿下便出來了,也無意幹涉殿下之事,隻是送大氅和傘。”她說著扯了扯翠微的衣袖,示意翠微不要多言,又朝前走兩步,站在台階下,雙手將傘和大氅捧到顧湛麵前。
    顧湛依次接過傘和大氅,指尖無意間與她的指尖相觸碰,眼前女子的指尖涼的有如寒冰,卻在他碰到時迅速縮回去,他沒多問,隻回以一句:“沈良娣有心。”
    沈宓朝他行禮,餘光看見他將傘遞到蘇玉照手中,“妾不知蘇姑娘也在,遂沒多備傘。”
    蘇玉照笑吟吟地看向她,“沈良娣不必見外,既然你是殿下的良娣,日後隨殿下一樣,喚我一聲‘玉照’便可。”
    沈宓沒應這句。若真如當時在宮中,顧持盈所說,顧湛本來便是要娶蘇玉照的,那日後她入宮後,便是真正的太子妃,禮法為先,自己又哪裏敢直呼其名?
    顧湛回頭看一眼蘇玉照,“傘你留著吧。”
    沈宓一怔,連帶著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挪不動步子,一時竟不知是因為漫天的飛雪還是因為顧湛這句話。
    她在東宮中擔心顧湛會不會冒雪回來,親自帶著傘和大氅來樊樓等他,顧湛倒好,轉頭就將傘給了蘇玉照。
    顧湛沒注意到她的反常,信步走下台階,攏攏大氅:“走吧,回宮。”
    沈宓錯愕抬眼,她忽然有些不明白顧湛什麽意思。
    顧湛無意與她多做解釋,扶著車壁上車,“風雪太大,馬匹明日自有人送回東宮。”
    沈宓這才反應過來顧湛是要同她一起乘馬車回東宮,可到底是因為下雪騎馬不便,還是想把傘留給蘇玉照,她卻不敢多做猜測,隻順著顧湛的意思,踩著矮凳上車。
    幾人在風雪中的這段時間,那個矮凳上已經鋪了一層雪,沈宓提著裙裾上車時,重心不穩差點朝後仰去,千鈞一發之際,顧湛身後攥住她的小臂。
    她胳膊纖細,顧湛手掌寬大,輕而易舉地便圈住了她的小臂,指尖的溫熱透過單薄的褻衣衣袖透過來,惹得她呼吸一滯,良久才嘴唇翕動:“多謝殿下。”
    顧湛沒說話,拽著她上車後便撤回了手。
    當時離開東宮時,為了保暖,隻選了一架小的馬車,若換做平常,三個女子勉強擠擠,也能容下,可顧湛一坐進去,無論是從禮法上還是從空間距離上,翠微都不宜留在車內,便在外麵與車夫坐在外麵。
    顧湛一上車便合眼不語,沈宓覷著他的臉色,想問他今夜是否還要回青鸞殿歇息,卻數度欲言又止,畢竟今夜撞見的所有已經是答案了,猶豫許久,還是輕歎一聲,低下頭去,像兒時打發時間那樣輕輕戳弄腰間荷包。
    車廂中安靜到隻能聽見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顧湛卻冷不丁地開口:“你想問什麽?關於孤與玉照麽?”
    沈宓頓時心頭警鈴大作,她哪敢問?
    “沒有,妾不敢過問殿下私事,”她細細斟酌一番,又道:“青鸞殿備了熱的解酒湯。”
    顧湛斂眉看她一眼,她未免太過懂事,“好。”
    沈宓以為他會拒絕。畢竟嫁入東宮的這一月多,她早已習慣了顧湛各種程度、各種方式的拒絕,本是抱著試探的心思去問顧湛,沒想到他卻同意了。
    一時喜出望外,卻不知要多說什麽,隻敢回一句:“是。”
    青鸞殿的宮女內監等得都快犯困,終於等到了沈宓回來,卻未想到,太子殿下竟也會一同回來,這還是除卻新婚夜,殿下頭一回來青鸞殿,所有人都跟著忙碌起來,不需沈宓吩咐,便全部跑去燒熱水。
    沈宓侍候顧湛喝過解酒湯,主動褪去外衫,隻著一件褻衣坐在床沿,等顧湛沐浴結束。
    不消半刻,顧湛同樣著寢衣從後殿繞過來。
    沈宓起身行禮,低聲在顧湛耳邊道:“殿下,妾的月事前幾日剛結束。”
    她以為自己已然圖窮匕見,顧湛卻沒什麽表示,隨意往床沿一坐,脫下木屐,說:“早些歇息,孤明日還有事。”
    沈宓的笑意頓時僵在臉上,又是她自作多情。
    但顧湛既然已經這般講了,她又豈敢多嘴半句?隻好默默躺進床榻裏側,規規矩矩地躺好。
    一夜和衣而眠。
    次日她醒來的時候顧湛已經離開了,也不知是何時走的,翠微說顧湛上朝要點卯,寅時二刻便起了,沒讓她喚沈宓。
    沈宓起初甚是失落,但從這日到年底,顧湛幾乎很少在東宮,若是回來得早便會來青鸞殿歇息,若是寅夜,便直接歇在了勤政殿,孫澄來講過,是因一到年底,顧湛作為儲君,總是很忙,畢竟總有一天這天下是他的,作為儲君,二府三司六部的許多事情都是他如今要接觸的。
    沈宓理解,雖則她不知顧湛每天是否回來,但都會讓廚司留下晚膳,夜夜在青鸞殿守燈靜待至子時過半,方肯熄燈休息,偶爾顧湛回來,即使如那夜一樣隻是和衣而眠,她也沒有半句怨言,畢竟顧湛肯來,對她而言,已是極好。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元旦大朝會那日。
    大齊如今雖時不時與黨項交戰,但兩邦的麵子功夫還是要做足的,每逢年節便會舉辦大朝會,黨項會遣使來汴京納貢,大齊則會賜物,以示兩邦交好。
    早上使節覲見官家,顧湛作為太子也要在場,到晌午過後便要開始在宮中設宴。
    沈宓同顧湛一同進宮,顧湛去見使節,沈宓則要依照禮節去同皇後請安,與其他宗眷敘話。
    雪天路滑,馬車行進地慢些,顧湛素來恪守禮節,注重時辰,馬車一停穩,他便先下車,沈宓急忙跟著下車,想追趕他的步子,卻不慎被層層疊疊的吉服裙角絆倒。
    疼痛從腳腕爬上來,她出聲去喊顧湛:“殿下。”
    與她異口同聲的是另一陣不算陌生的聲線,沈宓循聲望去,是蘇玉照。
    顧湛略一頓步,回頭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