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公主有通天梯,何必偏要一步步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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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正是盛夏傍晚。
半開的窗柩外落進來一點淺淡的月光,矮榻旁邊點著一株纏枝花燈,明亮亮的光芒落在皇嫂身上,角落裏的冰缸靜靜地轉著,其上的驅蟲草被冰水一浸,飄出一種淡淡的草木清香,皇嫂就在這種草木清香裏,為寧月勾畫出一個完美的夢境。
“你願意當公主就當公主,願意當皇帝就當皇帝,但是既然都當了皇帝,為什麽不能讓公主更快樂一點兒呢?”
“你若是嫁到別人家去,雖說是公主,但也得遵循婆媳舊禮,雖說不會被磋磨過甚,但倫理綱常在此,婆母天生壓你一頭,且,你的夫君也是會有通房的——自古以來,駙馬找通房一事少見嗎?”
煙令頤道:“你這冊子上的人都是朝中文武百官之子,每一個年過十六屋子裏都塞了曉事的丫鬟,以後你進了門,若是性子強硬些,這些丫鬟便會被趕出去,但你若是性子軟些,這些丫鬟們就會成為通房,亦或者妾室。”
“寧月,你為大晉做了這麽大的犧牲,為了大晉冒充你哥哥把持朝政,若不是你,大晉早就亂成一團了,你做了這麽多,為什麽不能對自己好一點呢?”
“你若是成為一個開府的長公主,你將不再有婆媳,你有無數美男,有無數金錢,想做什麽做什麽,那才是你的日子。”
“你有通天梯,何必偏要一步步往下走?”
能像是個男人一樣三夫四寵日日快活,為什麽非要去伺候別人?
煙令頤對付寧月跟玩兒一樣,先勾起來寧月的貪欲,又開始灌輸“沒了寧月大晉就完了”的責任感,這個時候,煙令頤隻要一推,寧月就會理所當然的繼續在這個皇位上坐下。
而寧月,這小丫頭片子被忽悠的腦袋發懵,拿著手裏的名單,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後知後覺的想,是呀,幹嘛非要嫁人呢?
以前要嫁人,是太後要她嫁,是文康帝為了維護皇族名聲,不允許她太出格,但現在,她就是文康帝了,她為什麽還要嫁人呢?
小姑娘腦子也是笨,都當了小一個月的皇上了,現在才反應過來她可以用文康帝的權力來給自己謀劃,她這個腦子,也怪不得煙令頤敢推她上位。
寧月沒什麽壞心眼兒,就算是真當上了皇帝,也不會比太後跟文康帝更難對付。
在目前這個處境之下,寧月是煙令頤最好的選擇。
還是那句話,寧月是煙令頤手中最鋒利的刀,但寧月自己不知道。
煙令頤點到為止,沒有給寧月添加幾分壓力,而是溫柔的把話頭又調轉了個方向:“當然了,你若是能有一個喜歡的男人,為他洗手作羹湯,為他孝敬婆母,為他生兒育女,為他的妾室通房撫養孩子,這樣說來,這日子也挺好的,畢竟愛可敵萬難。”
寧月打了個顫。
小公主沒有說話,隻是默默收起了手裏的名冊,不再提這些了。
當夜,兩人共同入眠。
煙令頤如往常一般,洗漱沐浴之後躺在榻上就睡著了,一旁的寧月反倒睡不著。
她抱著被子滾,夾著被子滾,裹著被子滾,在床榻上翻來覆去都睡不著,最後隻能趴在床邊,撐著腦袋往簾帳外麵看。
簾帳外是安靜的廂房,廂房不曾關窗,躺在榻上,能看見外麵一線昏暗的景色。
她望著那片昏暗暗的景色,腦子裏閃過太後的話。
[找一個好人家嫁了。]
[多生兩個孩子。]
[你哥哥會護著你的。]
她想,她現在沒有哥哥了,似乎也...不當按照母後的話做了。
可是此次母後賜婚已然是迫在眉睫。
這兩年,母後身子骨不大好,近期尤甚,母後身邊的心腹嬤嬤跟她通過氣,說是母後也就這段日子了。
母後臨死之前非要擢選駙馬,想來是不放心她,她若是把母後給拒了,母後會不會很難過?
寧月趴在床榻旁邊,枕靠著自己的手臂,記起來自己這段時間回宮,因為一直在扮演皇兄,都沒怎麽去看過母後,一時心裏有些酸澀。
要不明兒個——抽空看個母後吧。
而此時此刻,寧月心中思念的母後,正在做什麽呢?
——
夜。
宮殿廂房內。
嬤嬤伺候太後用藥。
與季橫戈特意做出來的虛弱模樣不同,太後是真的老的快死了,她這次前來,也是吊著一口氣,每日喝的都是虎狼之藥,就為了能撐到齊王死。
太後臥在榻上時,蠟燭的火光落在她的臉上,卻依舊不能在她的臉上看到一丁點明亮的光澤,她像是剛從冰湖裏撈出來的一具老屍、縮在榻上,身上的陰寒氣幾乎要撲到人的臉上。
嬤嬤趕忙遞藥勺來。
那藥辛酸苦辣,一入喉管,又將她這冷的勁兒壓下去三分,她又熱起來了,那雙眼珠轉了轉,最後落到了嬤嬤的身上,直勾勾的盯著看。
太後已經有點看不清楚人臉了,跟了她多年的嬤嬤,臉部上像是蒙了一層紗,太後看著看著,突然問了一句:“人安排好了嗎?”
那聲音像是從地底下飄上來的,陰惻惻冷颼颼,裹著一股潮濕發黴的味兒,直往嬤嬤耳朵裏鑽。
“安排好了。”嬤嬤胳膊上浮起來一片細小的雞皮疙瘩,她低下頭,道:“一百號死士已盡披北沼國服侍潛伏在山中,時間就在明日晚間。”
太後慢慢閉上了眼。
為了這一天,她已經等了太久。
就在明日。
一切,就在明日。
一切都是值得的,太後想,這一切都是為了她的兒子。
等到齊王死了,她的兒子回到了建業,就是唯一的王。
太後根本不知道,在這五台山之中的,根本不是她的兒子,那她的兒子,現在究竟在什麽地方?
——
夜。
三靈山。
麗娘在家裏用過飯後,一路走向他們家的地窖。
這其中,麗娘還跟村民迎麵撞見,她笑嗬嗬的跟這些村民們打招呼,還聽到了一件新鮮事兒。
前些日子他們山裏麵來了兩個貨郎,不知道怎麽回事兒,有獵戶推測,這倆人可能是進山被狼咬了,總之,眼下是一個失蹤了,另一個昏迷了,昏迷的這個就趴在半山道上,被發現的時候身上倆血洞,一直呼呼呼的流血。
幸好村長之前租過他們房子,村裏的人也都認了他們倆的臉,沒有把這個貨郎丟出去,而是放在村子裏救治。
隻是這人一直不醒過來,村裏的赤腳醫生給他下了幾服藥,說他“中了毒”,但什麽毒也搞不明白,反正村裏就這樣,隻能湊合活。
麗娘跟村民說了兩句,轉頭就走向了陸家後院地窖的門。
她掀開地窖,一道月光從她的頭頂上照到地窖下方,正好照亮了地窖下麵趴著的季明山。
季明山已經被關在這地窖裏麵好多天了,麗娘每天心情好了過來送點東西,心情不好就不過來,把季明山丟在這裏,讓他一個人反省。
“喂!”今天,麗娘打開窖門,蹲著看地窖下麵的季明山。
季明山艱難地抬起了腦袋。
他在這破地窖裏待了很長時間,原本清風明月、溫潤清俊一個人,現在硬是瘦的掛了相,狼狽的趴在地上往上看的時候,看起來都有點神色猙獰了。
“麗娘——”他的聲音嘶啞的要命,硬生生的擠出來一句:“我和你賠禮,都是我不好,你把我放出去吧。”
麗娘尾音上揚、頗為新奇的“噢”了一聲,道:“我還以為你能堅持多久呢。”
之前季明山一直都在說什麽“朕是真龍天子”、下巴幾乎朝天上去,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明明已經跟她成婚了,還不肯踏踏實實的過日子,看的她不舒服極了,才會給他個教訓,卻沒想到,季明山的骨頭原來這麽軟,踩一下就折了。
趴在地窖裏的季明山繼續說好話。
他隻能說好話。
在地窖裏被關了這麽長時間,季明山幾次覺得自己要活活餓死——他本來就不是一個多硬氣的人,沒功夫也逃不出去,被餓了幾天後,也就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向麗娘認錯。
隻要能放他出去,這時候讓他做什麽都行。
麗娘見他如此乖順懂事,不再提什麽“朕是皇帝”、“你是農婦”之類的話,心裏那口不舒坦的勁兒終於散了。
“行吧。”麗娘拿起一旁的梯子放下去,趾高氣昂的抬起腦袋說:“上來吧。”
季明山從地上站起身,慢慢從長梯往上爬。
麗娘依舊趾高氣昂的蹲在上方,抱著自己的膝蓋,冷嘲熱諷的說一些話。
“還皇帝呢,誰家皇帝像是你這麽沒本事?”
“也就隻有我喜歡你了,換別人,誰愛你這樣的?”
但不管她說什麽,季明山都不開口,隻慢慢的往上爬,見季明山這麽“逆來順受”,麗娘終於舒服了。
她總算是把季明山教好了。
她不是不喜歡季明山,正相反,她很喜歡季明山。
但是她就是看不慣季明山那耀武揚威的樣子,天天眼高於頂,看不起她,所以她非要刺他,讓他低頭。
季明山不是愛她嗎?愛她就該包容她,聽她的話,每天早上喂她吃飯,晚上替她洗腳,天天好好照顧她才對。
她這樣對季明山,其實也是為了季明山好,畢竟季明山這樣的性格,以後肯定是會惹人討厭的,她現在教好他,他以後才可以做一個惹人喜歡的人嘛,她隻是在教他。
麗娘的念頭一一閃過,正在這時,季明山已經站到了地窖口。
他抬起頭,那張瘦脫相了的臉、那雙渾濁的眼就這麽貼到了麗娘的麵前來。
麗娘還沒來及退後,把位置讓出來,讓他爬上來,季明山卻突然抬起了手,狠狠地勒住了她的脖頸,然後猛地將麗娘拖拽下了地窖。
麗娘的尖叫聲瞬間被悶進了昏暗的地下,就在這一片黑暗裏,季明山死死掐住了麗娘的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