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 歸村、縫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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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彪子托著這熱乎乎、軟綿綿、還帶著血汙的小生命,整個人都僵住了,胳膊伸得直直的,一動不敢動,像是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哭喪著臉看向李衛東和李山河:“大…大爺爺…二叔…邢太爺…這…這咋整啊?”
    這下,幾個人徹底麻爪了。
    母虎是禍害,好歹還能想辦法處理。
    可這剛落地、眼睛都沒睜開的小嘎豆…它算個啥?
    李衛東看著那在彪子手裏微弱蠕動的粉紅肉團,再看看地上母虎龐大的、已經冰冷的屍首,又看看兒子纏著厚厚布條、滲著血的手臂,最後目光落在自己那雙沾滿虎血和草藥汁的粗糙大手上。
    他長長地、極其沉重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聲在死寂的雪林裏飄出去老遠。
    “造孽啊…” 他聲音沙啞,帶著一種無法言說的疲憊和茫然,“大的打死了,小的…咋辦?扔這兒喂狼?還是…揣懷裏養著?”
    大老邢看著那小虎崽,老眼裏的恐懼慢慢被一種複雜的憐憫取代,他喃喃道:“隨根兒…這也是條命啊…山神爺眼皮子底下…”
    李山河忍著胳膊的劇痛,掙紮著站起身,走到彪子跟前,低頭看著那脆弱的小生命。
    小虎崽似乎感覺到了什麽,細弱的小爪子無意識地虛空抓撓了一下,發出更響亮的“嚶嚶”聲。
    “先…先裹上吧,” 李山河的聲音有些幹澀,脫下自己還算幹淨、裏麵一層沒沾多少血汙的破棉襖裏子,“別凍死了再說。”
    彪子趕緊把那小肉團子小心翼翼地放到柔軟的棉布裏裹好,隻露出個濕漉漉的小腦袋。
    “彪子!”李衛東猛地起身,一腳踹斷根枯樹杈,“跟我整爬犁!小兔崽子你老實待著,再動彈老子給你另條胳膊也打折!”
    彪子趕緊把裹著小虎崽的棉襖塞給大老邢,抄起別在後腰的斧頭就跟了上去。
    林子裏很快響起吭哧吭哧的砍樹聲和粗重的喘息。
    邢老頭抱著那團溫熱的小東西,蹲在李山河旁邊直歎氣:“山神爺的賬…難還呐…”
    李山河靠著冰涼的樹幹,左臂火辣辣地疼,眼皮沉得像墜了鉛,可嘴角卻扯出點笑:“邢爺,咱這趟…值了。”
    天擦黑時,一架用碗口粗鬆木綁成的簡陋爬犁拖到了虎屍旁。彪子累得呼哧帶喘,棉襖後背上結了一層白霜。
    三人合力,連撬帶滾,總算把那座“肉山”挪上了爬犁。
    彪子解下自己的綁腿繩,又扯了李衛東的褲腰帶,把老虎四條腿跟爬犁捆得死緊。
    李衛東把繩頭在手腕上繞了三圈,肩膀套進繩套,悶吼一聲:“走!”
    嘎吱——嘎吱——
    沉重的爬犁碾過凍硬的雪殼,留下兩道深深的溝。
    李衛東和彪子在前頭拉纖似的弓著腰,棉襖後背很快被汗洇透,熱氣在冷風裏凝成白霧。
    李山河咬著牙,右手攥著根粗樹枝當拐杖,深一腳淺一腳跟在旁邊。
    邢老頭抱著虎崽走在最後,時不時回頭張望。
    寂靜的林海雪原裏,隻有粗重的喘息、繩索的呻吟和爬犁碾雪的聲響。
    三天!整整三天!渴了啃口雪,餓了嚼把炒麵,夜裏就找個背風石砬子擠成一團,懷裏那小虎崽餓得直嚶嚶,邢老頭沒法子,把最後一點炒麵調成糊糊,用指頭蘸著喂它。
    第四天日頭偏西,終於瞅見了屯子邊上那棵歪脖子老榆樹的影子。
    沒敢進村。李衛東指揮著把爬犁拖進村西頭一個背陰的山坳坳裏,枯枝敗葉蓋了厚厚一層。
    “彪子,守著!”李衛東喘著粗氣,嘴唇幹裂,“山河,把家夥事兒備好。邢叔,麻溜回家拿苫布!要最厚實那張!”大老邢抱著虎崽,小跑著消失在暮色裏。
    等邢老頭扛著卷沉甸甸的油氈苫布氣喘籲籲回來,天已黑透。四人借著雪光,手忙腳亂把苫布抖開,嚴嚴實實蓋在虎屍上,又壓了厚厚一層枯枝和積雪。
    藏好了“禍根”,這才拖著快散架的身子,深一腳淺一腳摸黑回了邢家小院。
    熱炕頭還沒坐穩當,李衛東就跳下了地:“彪子!燒水!磨刀!” 他自個兒從灶房梁上摘下個油布包,抖落出一套刃口雪亮的剝皮家夥什。
    彪子把灶火燒得劈啪響,大鐵鍋裏的水咕嘟冒泡。
    李衛東把一盞馬燈掛在房梁上,昏黃的光照亮了院子中央那巨大的斑斕軀體。
    他蹲下身,冰涼的刀刃從母虎胸腹中線穩穩劃開,動作快得隻見寒光閃動。
    彪子打下手,兩人配合默契,像在解一頭巨大的牲口。
    邢老頭蹲在門檻上吧嗒煙袋鍋,火光一明一滅,照著他憂心忡忡的臉。
    李山河靠著門框,看著老爹佝僂著背、棉襖袖子挽到胳膊肘,在刺鼻的血腥味裏專注地下刀、剝離,那張平日裏總帶著幾分算計的老臉,此刻被油汗和凝重覆蓋。
    虎皮被完整地剝下來,像一麵巨大的、還帶著溫熱和彈性的金色旗幟,被小心翼翼地攤在掃淨雪的地上。
    李衛東又抄起斧頭,對著粗壯的腿骨關節處猛力劈砍,沉悶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夜裏傳出去老遠。
    “骨頭…咋整?”彪子看著堆在油氈布上還帶著血絲肉茬的粗大棒骨,有點犯愁。
    “藏!”李衛東抹了把臉上的汗珠混著血點子,“跟那身肉埋一個坑!苫布蓋嚴實!等風頭過!”
    他抬眼看向揉著胳膊的李山河,語氣不容置疑,“明兒一早,跟我上市裏!你這胳膊不縫上,等著爛掉?!”
    天剛蒙蒙亮,屯子裏的公雞還沒打鳴,李衛東和李山河已經踩著厚厚的霜花出了門。
    小虎崽被邢老頭用破棉襖裹著塞進了炕頭最暖和的角落。
    爺倆搭上最早那趟吱呀作響的破班車,一路顛簸到了通化市醫院。
    消毒水味兒衝鼻子。李山河被按在處置室的硬板床上,大夫戴著大口罩,鑷子夾著彎針在他翻開的皮肉裏穿行。
    以李山河的體質,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但是這次的傷口實在是太深了,要是等自然愈合,估計得一個來月,還不如直接縫上。
    李衛東在走廊裏轉磨磨,煙卷抽了半盒。
    等兒子胳膊上纏好雪白的繃帶被推出來,他一把掐滅煙頭:“等著!”
    撂下話就奔了醫院門口那間掛著綠色郵筒的小郵電所。
    櫃台裏坐著個打毛衣的胖大姐,李衛東摸出張皺巴巴的紙片,上麵是李衛濤的電話號碼。
    電話通了,那頭傳來李衛濤熟悉的大嗓門:“哥?咋了?”
    “濤子!急事!”李衛東壓著嗓子,語速飛快,“在通化…有靠得住的戰友沒?要嘴嚴的!手裏…有硬貨!急需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