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屢教不改範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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橫道河子鎮的街道,被午後太陽曬出了一股子懶洋洋的塵土味。
李山河和彪子一前一後,騎著二八大杠,車輪子卷起地上那層薄薄的細雪沫子。
風從耳邊刮過,猛地灌進脖領,帶著街裏獨有的氣味。
那是燒煤的煙火氣,混著各家飯菜的香,還有若有若無的牲口味兒,複雜又真實。
供銷社裏,一個穿著藍色工作服的女售貨員正靠在櫃台上打毛衣,眼皮都沒抬一下,手裏的毛衣針上下翻飛。
“同誌,拿兩條牡丹,一瓶北大倉。”
李山河高聲吆喝道。
“同誌,四瓶,四瓶!”
李山河側目,彪子在他身後嘿嘿直樂,露出一口大白牙。
“二叔,一瓶夠誰喝的,你說是不?”
售貨員手上織毛衣的動作終於停了。
她抬起頭,眼神裏帶著明顯的不情不願,慢吞吞地從身後上了鎖的玻璃櫃裏,取出煙和酒。
櫃門上銅鎖“哢噠”一聲,在這安靜的午後格外刺耳。
彪子在一旁伸長了脖子,眼睛早就脫離了煙酒,在貨架上那些花花綠綠的糖紙和餅幹盒子上亂轉。
他喉結不受控製地滾動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
從供銷社出來,李山河領著彪子又拐進旁邊一條更窄的小巷。
巷子盡頭,是一家熟食鋪子。
人還沒到,一股濃鬱得化不開的熏醬香氣就霸道地鑽進了鼻腔,勾得人肚裏的饞蟲直打滾。
鋪子門口掛著一串串顏色醬紅的哈爾濱紅腸,還有幾隻熏得油光鋥亮的整雞,那層焦黃的雞皮仿佛一碰就要裂開,淌下熱油。
一大塊金黃的豬頭肉被擺在最顯眼的位置,肥肉的部分在屋裏昏黃的燈光下顫巍巍的,泛著一層膩人又誘人的油光。
“老板,紅腸來兩斤,再切半個豬頭肉,一隻熏雞。”
李山河言簡意賅,直接點貨。
彪子在旁邊看得口水都快下來了,眼睛死死盯著老板手裏那把明晃晃的片刀。
老板手起刀落,刀鋒貼著豬頭骨,片下一片片肥瘦相間的肉,又抓起熏雞,手腕一抖,哢嚓幾聲,就剁成了幾大塊。
那骨肉分離的清脆聲響,聽得彪子心頭一陣癢癢。
一切準備妥當,二人將自行車推進吳白蓮那間鎖著門的店鋪裏,從車筐裏掏出一條大鏈子鎖,把兩台車鎖在了一起。
剛帶著大包小裹的吃食轉過身,準備去客運站。
一個身影就從街對麵的電線杆子後頭探出了半個腦袋,動作鬼鬼祟祟。
那人看見李山河和彪子,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隨即立刻堆滿了諂媚的笑,哈著腰,一路小跑過來。
“李爺,彪爺。”
範老五搓著一雙凍得通紅的手,點頭哈腰,那張本就油滑的臉上,此刻寫滿了討好。
“你倆這是……嘎哈去啊?”
彪子斜著眼看他,嘴角一撇,露出一口大白牙,帶著毫不掩飾的嘲弄。
“咋地老五,又讓你家娘們兒給攆出來了?”
彪子這一句話,直戳範老五的肺管子。
他那張硬擠出來的笑臉瞬間垮了,整個人都蔫了下來,滿臉的苦相,剛才那點精氣神全泄了,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
“別提了,彪爺。”
他一開口,就是滿腹的苦水。
“俺就是跟供銷社那小寡婦多說了兩句話,這不又讓俺家那口子給發現了。”
“現在是家也不讓回,錢也全給沒收了,說俺這幾天要是敢在她眼前晃悠,就打折俺的腿。”
彪子聞言,臉上滿是不屑,他挺了挺胸膛,下巴微微揚起,用一種過來人的語氣,伸手重重地拍了拍範老五的肩膀。
“人不行,別怪路不平。”
“你瞅瞅俺,俺那都是奉旨扯犢子,你這算啥啊?”
“啥也不是啊你。”
範老五被他噎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一張臉憋成了豬肝色,隻能在那唉聲歎氣,腦袋耷拉著,活脫脫一隻鬥敗的公雞。
李山河看著他這副衰樣,沒說話,腦子裏卻閃過宋麗娟那張臉。
那張帶著幾分潑辣,又夾雜著濃濃威脅的臉。
還有在東屋裏,那個讓他至今都覺得燥熱的畫麵。
晃眼的白。
驚心動魄的黑。
李山河心頭一躁。
算球了。
要是不把範老五這貨帶走,指不定宋麗娟下回又要整出什麽幺蛾子。
到時候,自己可真就頂不住了。
“我們要去省城。”
李山河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什麽情緒,卻像塊石頭,直接砸斷了範老五的自怨自艾。
“你跟著去不?”
範老五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裏,瞬間爆發出巨大的光亮,那點喪氣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癲狂的驚喜。
“去!去啊!”
他想都沒想,點頭如搗蒜,整個人因為激動而微微發抖。
“別說去省城了,李爺,你就算說去國外,俺都跟著你去!”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做賊似的左右看了看,確認沒人注意,一隻手迅速伸進那條打著補丁的厚棉褲兜裏,一陣摸索。
褲兜裏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最後,他掏出了一卷被手心的汗捏得皺巴巴的鈔票。
他把錢在李山河麵前晃了晃,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得意和炫耀。
“李爺,您看,小金庫俺還隨身帶著呢!”
李山河的額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真的有點無奈。
彪子是這樣,範老五是這樣,就連他那個半大點的弟弟李山峰也是這樣。
合著這幫人的錢,就沒個好地方放嗎?全塞褲兜子裏算怎麽回事。
就這樣,三個怎麽看怎麽不靠譜的難兄難弟,帶著大包小裹的吃食,坐上了去往縣城的客車。
客車晃晃悠悠,車廂裏充滿了汗味、煙味和柴油味,混雜成一股讓人昏昏欲睡的氣息。
等到了縣城,天色已晚。
火車站裏人頭攢動,廣播裏一遍遍播放著車次信息,混著南來北往的口音,嘈雜無比。
李山河沒去排那長得看不到頭的售票隊伍,直接在出站口的人流裏掃視。
他鎖定了一個眼神活泛,不停跟人搭話的瘦小男人。
李山河走過去,沒有廢話,直接塞過去幾張大團結和一張工業券。
沒多大功夫,那黃牛就從懷裏摸索著,遞回來三張硬邦邦的卡片式火車票。
硬臥。
這也就是現在國家發展好了,鐵路局新加了一趟晚上發車去省城的列車。
不然,他們哥仨今晚就得在縣城這又小又破的旅館裏蹲上一宿。
三人直接進站。
在候車室裏找了個角落,把油紙包打開,熏雞的香氣立刻彌漫開來。
彪子早就等不及了,扯下一個雞腿就往嘴裏塞,吃得滿嘴流油。
範老五也是餓壞了,抱著半個豬頭肉啃得起勁。
三人啃著熏雞,喝著從水房接來的熱水,一直等到晚上七點多。
伴隨著一陣刺耳悠長的汽笛聲,那條綠色的鋼鐵長龍,終於冒著白汽,緩緩駛入了站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