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八章 尿素袋子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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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爾濱的夜,黑得像口扣死了的大鐵鍋。
淩晨兩點的東站貨場,晚風卷著煤渣子在地上打著旋兒,遠處的探照燈慘白慘白,像幾把手術刀,把那幾條縱橫交錯的黑黢黢鐵軌切割得支離破碎。
空氣裏那是真難聞。燒煤的煙味、機油味,還有那股子直衝天靈蓋的氨水味,混在一起,吸一口能讓人肺管子抽筋。
“動作都麻溜點!輕拿輕放!”
三驢子站在貨堆陰影裏,手裏攥著個鐵皮手電筒,卻不敢開亮光,隻能用手捂著燈頭,漏出一點昏黃的光暈照著腳下。
他那張瘦臉上全是油汗。
幾十個光著膀子的漢子,那是三驢子從道外找來的力工,一個個肩膀上墊著破麻袋片,正吭哧吭哧地扛著白色的編織袋往一節停在岔道上的黑皮車廂裏運。
袋子上印著五個藍色大字:碳酸氫銨。
這玩意兒就是尿素,味兒衝,平時那是莊稼人的寶貝。可今兒個這幾百袋尿素,那是金子做的。
最外麵一層確實是真尿素,大概有個三五斤重,那是用來遮味兒和掩人耳目的。但在這層刺鼻的化肥底下,裹著厚厚的防潮油紙,裏麵塞滿了李山河從南方調過來的緊俏貨。
有一千條剛從廣州紡織廠出來的的確良布料,顏色鮮亮得紮眼;有三千條這年頭還沒在內地徹底流行開、但在南方已經賣瘋了的健美褲;最核心的,是壓在最底下的那五個木箱子。
那裏麵是五千塊電子表。
雖然大多是福建那邊小作坊仿的卡西歐和西鐵城,但在此時的蘇聯遠東地區,這玩意兒就是硬通貨,比盧布好使,一塊表能換一個那種傻大黑粗的坦克望遠鏡,或者半噸優質鋼材。
這就是李山河的算盤。金鑲玉,屎裏藏金。
彪子蹲在兩米外的鐵軌路基上,屁股底下墊著塊磚頭。
手裏拿著不知道從哪摸過來的甜杆,哢哧哢哧的啃著。
“哢嚓、哢嚓。”
那動靜,聽著跟老鼠嗑木頭似的。
“二叔,那扳道岔的老頭能行嗎?”彪子含糊不清地問,“我看他那死樣,像是剛從棺材裏爬出來的。”
“那老頭叫老趙,以前是安德烈在鐵路局培訓過的徒弟。”李山河站在一旁,“安德烈雖然倒了,但這層師徒關係還在。再加上兩瓶茅台和一條紅塔山,這岔道他肯定給扳過去。”
正說著,那間扳道房的門開了。
一個佝僂著背的老頭走了出來,手裏提著盞昏黃的馬燈。
他左右看了看,確定沒巡邏隊,便慢吞吞地走到鐵軌分岔口,用力把那個生了鏽的扳手往下一壓。
“哢嚓。”
一聲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原本通往正規貨運編組的軌道被切斷了,導向了一條廢棄多年的側線。而那條側線盡頭,正好停著那列即將掛靠的K109次軍列。
“動作快!”李山河低喝一聲,“隻有二十分鍾。等車頭掛過來,咱們的貨廂必須掛在倒數第二節!”
幾十個兄弟加快了動作。
就在這時,貨場另一頭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夾雜著狼狗的狂吠。
“幹什麽的?!哪個單位的?!”幾束強光手電照了過來。
是路警。
三驢子臉色一白:“壞了,這幫孫子怎麽這時候來查夜?”
彪子把剩下的粘豆包一口吞了,手往腰後一摸,那把殺豬刀就到了手裏:“二叔,幹不幹?”
“幹個屁。”李山河按住彪子的手,“這是國內,不是香江。把刀收起來。”
李山河整理了一下中山裝的領口,迎著手電光走了過去。
“哪個單位的?深更半夜在這鬼鬼祟祟!”領頭的路警是個大個子,手裏拎著警棍,那條狼狗呲著牙,離李山河隻有半米遠。
彪子手裏的手插子在背後攥出了汗,眼睛死盯著那狗脖子,隻要那畜生敢張嘴,他就能先給它來個透心涼。
“同誌,你也知道,現在的國際形勢複雜。”李山河壓低了嗓音,語氣裏沒半點心虛,反倒透著股子讓人不得不信的嚴肅,
“這批貨,是安德烈同誌親自過問的。他是誰,不用我多介紹吧?那是為了鞏固咱們和那邊的友誼。要是這車皮因為咱們這邊的手續問題耽誤了發車,這責任,是算你們鐵路局的,還是算咱們外貿局的?”
“鞏固友誼?”大個子路警狐疑地重複了一遍,手裏的警棍沒放下,反而往那堆尿素袋子上敲得更重了,“別拿老毛子嚇唬人。現在中蘇關係啥樣你不清楚?還點名?我看你們像是倒騰私貨的。”
這年頭,這種借著公家名義幹私活的事兒不少見。大個子也是個老油條,不容易糊弄。
李山河把介紹信往回一收,揣進兜裏,動作不緊不慢。他沒解釋,反而從褲兜裏摸出一把折疊的小水果刀,“哢嚓”一聲甩開刀刃。
“幹啥!”路警往後退了半步,警棍舉了起來。
“同誌,既然你懷疑,那咱們就驗驗貨。”李山河臉上掛著笑,手起刀落,直接在那最外麵一層的編織袋上劃拉了一道大口子。
“嘩啦——”
白花花的顆粒順著口子淌了一地。緊接著,一股子讓人窒息的氨氣味兒,混合著酸臭,在這個不通風的悶熱夜晚裏,像是顆毒氣彈直接炸開了。
那是真尿素,也是真衝。
大個子路警毫無防備,吸了一大口,當時就被嗆得眼淚直流,彎著腰劇烈咳嗽起來:“咳咳咳!我草!這啥味兒啊!”
連那條剛才還凶神惡煞的大狼狗,這會兒也夾著尾巴往後縮,這味兒對狗鼻子的殺傷力比對人還大十倍。
“碳酸氫銨。”李山河抓起一把白色的顆粒,遞到路警麵前,那手都要懟到路警鼻子底下了,“肥效高,就是味兒大。那邊老毛子的集體農莊今年欠收,急需這玩意兒催肥。這一車皮要是耽誤了,那邊的土豆長不出來,到時候這外交責任,您給擔著?”
李山河這話說得半真半假,氣勢卻足。
路警捂著鼻子,眼淚嘩嘩流,一邊擺手一邊往後退:“拿走拿走!趕緊拿走!真他媽晦氣,大半夜的整這一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