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三章 隻有累死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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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了,朝陽溝的狗叫聲都歇了。
    西屋裏,燈早滅了。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炕上,照出一片朦朧的輪廓。但這屋裏的溫度,比那燒紅了的煤爐子還高。
    李山河感覺自己就像是那個被架在火上烤的全羊。
    古有三英戰呂布,今有李山河一夜戰三虎!
    (此處省略1241字……)
    李山河靠在牆上,火星在黑暗中明滅,照亮了他那張有些疲憊但更多是滿足的臉。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那依然強健的體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勇敢牛牛,不怕困難,
    這話,今晚他算是做到了。
    “這身體,真是個寶啊。”
    李山河掐滅了煙頭,沒有睡意。
    他穿上衣服,輕手輕腳地推門下地。
    清晨的朝陽溝,空氣涼爽得讓人想大喊一聲。院子裏,大黃和老黑正趴在狗窩旁邊打盹,聽見動靜,抬起眼皮瞅了一眼,見是李山河,尾巴掃了掃地,又接著睡了。
    李山河走到院子中間的水井旁,壓了幾下井把,打上來一桶冰涼的井水。他脫掉上衣,露出精壯的上身,直接把那一桶冷水兜頭澆下。
    “嘩啦!”
    冰水順著肌肉的紋理流淌,帶走了昨夜的疲憊和燥熱,讓他整個人瞬間清醒了過來。
    “爽!”
    李山河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子,長出了一口氣。
    正打算去雞架那看看有沒有新下的蛋,院門外頭忽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那腳步聲很輕,帶著點猶豫,在門口停住了,又在那磨蹭,像是想進又不敢進。
    這大清早的,誰啊?
    李山河皺了皺眉,難道是哪個想來借錢的?現在他在村裏可是出了名的財神爺,這種事兒不少見。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把拉開大門。
    門外站著個漢子,穿一身打滿補丁的深藍色勞動布褂子,褲腿卷到腿肚子上,腳上那雙解放鞋磨得都沒底紋了,全是泥。
    “二牛哥?”李山河一愣。
    來人正是村東頭的李二牛。這漢子平時是個悶葫蘆,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這會兒見門突然開了,嚇得渾身一哆嗦,那張被日頭曬得黝黑的臉上瞬間漲成了豬肝色。
    李二牛手裏緊緊拎著個編得細密的土籃子,上麵蓋著塊藍布,看那形狀,裏麵裝得滿滿當當的。
    “山河兄弟。”李二牛磕磕巴巴地叫了一聲,手足無措地站在那,兩隻手把籃子提溜得老高,像是怕給摔了,“那個俺沒吵著你睡覺吧?”
    “說啥呢,這日頭都曬屁股了。”李山河笑了,側過身子招手,“趕緊的,進屋坐。正好家裏熬了苞米麵粥,一塊喝兩口。”
    李二牛卻跟腳底下生了根似的,死活不挪窩。
    “不行不行,俺就不進去了。”李二牛把身子往後縮了縮,憨厚地笑著,“這一大早晨的,弟妹她們還沒起呢,俺這大老爺們進去不方便。那啥,俺就在這兒說兩句。”
    李山河也沒強求,從兜裏摸出煙盒,抽出兩根大生產,遞過去一根。李二牛在衣服上蹭了蹭手,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夾在耳朵後麵,沒舍得抽。
    “二牛哥,你這一大早晨過來,是有事兒?”李山河自個兒點上煙,在那吞雲吐霧。
    李二牛嘿嘿一笑,把手裏的土籃子往地上一放,然後把手伸進貼身的兜裏。掏了半天,摸出一個裹得裏三層外三層的手絹。
    那手絹也是有些年頭了,原本應該是白的,現在洗得泛黃。他一層層揭開,動作慢得像是在剝金蛋。
    最後露出來的,是一卷子票子。
    有一塊的,有五毛的,甚至還有二分五分的硬幣。那些紙幣皺皺巴巴,甚至有的還帶著汗漬和泥土的印記,邊角都磨毛了,顯然是攢了很久,又被人無數次地數過、撫平過。
    “二牛哥,你這是嘎哈?”李山河把煙從嘴裏拿下來,眉頭皺了起來。
    李二牛把那卷錢往前一遞,眼神裏全是實誠:“兄弟,還得謝你。上次要不是你那錢,俺娘那關真就挺不過來了。大夫說了,要是再去晚半天,人就沒了。這不,現在都能下地走道了,還能喂豬呢。”
    說到老娘身體好了,這個七尺高的漢子眼圈有點紅,吸了吸鼻子,又把腰杆挺直了些。
    “俺聽說你家弟妹生孩子了,你前段日子又不在家。俺這尋思著,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能讓你回來看著俺還是個欠賬的主兒。這錢俺都攢齊了,一共兩百塊錢(實在是忘了多少了,記得的提示一下),你點點。”
    李山河看著那堆皺巴巴的錢,心裏頭像是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
    這二百塊錢,對他來說,那就是在香江吃頓早茶的錢,甚至都不夠給那幫老毛子的小費。但對李二牛來說,這是從牙縫裏省出來的,是起早貪黑在土裏刨出來的,是拿著雞蛋一分一分換出來的。
    每一張票子上,都浸著這個莊稼漢子的血汗。
    “二牛哥,我不著急。”李山河把手擋回去,“你家裏也不富裕,老娘剛見好,還得吃藥補身子。這錢你先拿著花,啥時候寬裕了再說。”
    “那哪行!”李二牛急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一把抓過李山河的手,硬是把錢塞進他手裏,“借錢的時候那是救命,還錢的時候那是做人。俺李二牛雖然窮,但也不是賴賬的人。再說了,這錢放在俺這,俺晚上睡覺都不踏實,總覺著欠人家情分。”
    他看著李山河,眼神執拗得像頭牛:“兄弟,你拿著。你要是不拿,那就是瞧不起俺。”
    話說到這份上,再推辭那就是打臉了。莊稼人有莊稼人的骨氣,這種骨氣比金子還貴重。
    李山河深吸一口煙,把煙屁股扔在地上用腳碾滅,鄭重地點了點頭。
    “行,二牛哥,這錢我收著。”
    他沒把錢隨手揣兜裏,而是當著李二牛的麵,把那些零碎的票子展開,一張一張地數。
    “一塊,兩塊,三塊五……”
    李山河數得很慢,很認真。他每數一張,李二牛臉上的表情就鬆快一分。
    這不僅是數錢,這是在數一份沉甸甸的信義。
    數完了,正好二百塊,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二牛哥!”李山河扯著嗓子,那聲音大得恨不得讓半個屯子都能聽見,“這二百塊錢,我收到了!賬清了!”
    這嗓子一喊,也是給李二牛正名。讓屯子裏的人都知道,李二牛是個講究人,不差事兒。
    李二牛咧開嘴,笑得那叫一個燦爛,滿口的白牙在晨光下直晃眼。那是卸下千斤重擔後的輕鬆。
    “妥了!兄弟,那俺走了。”
    李二牛轉過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麽,指了指地上的土籃子:“那個……這裏頭是雞蛋。都是自家老母雞下的,不是啥稀罕物,但勝在新鮮,沒喂飼料。給弟妹補補身子。千萬別嫌棄。”
    說完,也不等李山河回話,這漢子扭頭就跑,兩條腿倒騰得飛快,很快就消失在了晨霧裏,生怕李山河再給他塞什麽回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