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四章 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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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山河站在門口,手裏攥著那把帶著體溫的零錢,腳邊放著那一籃子雞蛋。
    早晨的風有點涼,但他心裏頭熱乎乎的。
    “當家的,跟誰在那嚷嚷呢?”
    身後傳來張寶寶迷迷糊糊的聲音。
    這丫頭不知道啥時候醒了,披著個小被子,光著腳丫子站在門口,揉著眼睛往外瞅。
    “沒誰,二牛哥來了。”李山河彎腰拎起那個沉甸甸的土籃子,“給咱送好吃的來了。”
    一聽好吃的,張寶寶眼睛瞬間亮了,也不困了,嗖地一下竄過來,揭開藍布一看,哈喇子差點滴進去。
    “哇!全是雞蛋!這得有五六十個吧?”張寶寶伸手就要拿,“我要吃炒雞蛋!要用大油炒!多放蔥花!”
    “就知道吃。”李山河在她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笑著罵道,“這是人情,也是人心。拿進屋去,讓你玉蘭姐給大夥做飯。”
    他回頭看了一眼李二牛消失的方向,那條土路空蕩蕩的,隻有兩邊的苞米葉子在風裏嘩啦啦地響。
    這年頭的人啊,心眼實誠得讓人心疼。
    跟外頭那些爾虞我詐比起來,這朝陽溝的一畝三分地,才是最幹淨的。
    老李家東屋那張大圓桌子上,早飯擺得那叫一個熱鬧。
    雖說是早飯,但這規格可一點不比昨晚上的正席差。
    昨晚剩下的鐵鍋燉大鵝熱了一回,那滋味比現燉的還入味,肉都爛在湯裏了,盛上一勺往那大碴子粥裏一拌,哎呀我去,那香味能順著鼻孔鑽進天靈蓋,給個縣長都不換。
    除了剩菜,還新蒸了一鍋兩摻麵的大饅頭,一個個白胖白胖的,還炸了一盆雞蛋醬,旁邊碼著一圈水靈靈的小蔥、婆婆丁和剛從園子裏摘下來的頂花帶刺的黃瓜。
    “吃!都多吃點!”
    王淑芬手裏拿著個大勺子,給幾個兒媳婦碗裏添飯,臉上笑得跟朵花似的,
    “這人是鐵飯是鋼,特別是玉蘭,你剛出月子,還得喂那倆小的,這大鵝肉必須得多吃。”
    田玉蘭笑著接過來:“娘,我這都胖了兩圈了,再吃真成豬了。”
    “胖點好!胖點有福氣!”張寶蘭在那邊接話,她手裏拿著個大饅頭,掰開,往裏麵夾了厚厚一層雞蛋醬,咬了一口,滿嘴流油,“大姐,你瞅瞅我也沒少吃,就是不長肉,全讓肚子裏這小的給吸收了。”
    張寶寶這虎娘們最不消停,跟李山峰搶一塊鵝翅膀,倆人瞪著眼珠子,誰也不撒手。
    “鬆開!我是你二嫂!”張寶寶嘴裏塞著飯,含糊不清地喊。
    “二嫂咋地?在飯桌上無大小,誰搶著算誰的!”李山峰這小子護食,那筷子使得跟練過武術似的。
    李寶財老爺子蹲在門口的門檻上,手裏捧著個大海碗,西裏呼嚕地喝著大碴子粥。
    他那雙老眼時不時往屋裏瞟一下,最後落在李山河身上,吧嗒吧嗒嘴,把碗往地上一放,掏出了那杆老煙槍。
    “行了,都別搶了,像啥話。”
    老爺子一發話,屋裏瞬間安靜了不少。
    張寶寶吐了吐舌頭,把那鵝翅膀往李山峰碗裏一扔:“給你給你,也不怕噎著。”
    李衛東在旁邊三口兩口把飯刨進肚子裏,伸手在嘴巴子上一抹擦,站起身來:“媳婦,你們慢慢吃,我上地裏看看去。這苞米開始灌漿了,這幾天也不下個透雨,愁死個人。”
    “大寶子,等會兒。”
    李寶財在鞋底上磕了磕煙袋鍋,站起身,那腰背雖然佝僂,但氣勢還在。
    “我跟你一塊堆去。二河,你也跟著。”
    李山河正喝最後一口粥,聞言趕緊把碗一推,也沒擦嘴,順手從兜裏掏出一盒大生產,給李衛東遞了一根,又自己叼上一根。
    “好嘞爺,這就走。”
    祖孫三代出了院門,背著手,慢悠悠地往村外走。
    此時正是日頭剛上來的時候,村裏的土路上塵土飛揚,兩邊的苞米地長得有一人多高,葉子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聲響。
    一路上碰見不少村民,看見老李家這三代人,都熱情地打招呼。
    “呦,李爺,下地啊?”
    “二河回來啦?啥時候上俺家喝酒去啊?”
    一直走出二裏地,到了老李家那塊這自留地地頭。
    李寶財停下腳,蹲在田埂上,磕了磕煙袋鍋裏的灰。他看著眼前這片長勢雖然還行但葉子明顯有些打卷的苞米,眯起了眼睛。
    “二河啊。”老爺子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被風吹得有點散。
    “哎,爺,我在呢。”李山河趕緊蹲在旁邊,掏出火柴給老爺子重新點上煙。
    “你昨兒個回來,跟家裏人說你要回來種地。”
    李寶財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煙霧把他的臉罩住了一半,
    “這話,也就騙騙你那幾個傻媳婦。你爺我雖然老了,但這眼還沒花,心也沒瞎。你在外頭那是做大買賣的人,這黃土地裏刨食的苦日子,你能看得上?”
    李衛東在一旁正查看苞米棒子呢,聽見這話也愣住了,轉過頭看著兒子:“是啊二河,我也納悶呢。這地裏一年到頭累死累活,也就混個肚圓。你在香江那是多少錢的買賣,咋還要回來種地呢?”
    李山河看著這一望無際的莊稼地,笑了。
    那笑容裏,帶著股子從容,還有點說不出的野心。
    “爺,您老這眼睛是真毒。”李山河也不裝了,順手折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裏轉著,“我說種地是假的,其實我真想幹的,是養這山裏的活物。”
    “養啥?還是那個虎園子?”李衛東皺眉,“那玩意兒一隻兩隻那是景,養多了那是禍害。再說那老虎除了吃肉還能幹啥?”
    “那才幾頭啊,不夠塞牙縫的。”
    “不是老虎。”李山河搖搖頭,手指指向遠處的山巒,“是鹿。梅花鹿。”
    “鹿?”
    “對,就是鹿。”
    李山河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土,眼裏的光比這日頭還亮,
    “爺,爹,你們是沒去過南方,不知道那邊現在是個啥行情。咱這梅花鹿,在這那是燉肉吃的野味。可到了香江,到了南洋,那鹿茸就是黃金!那價格,說出來能嚇死人!”
    李山河伸出一根手指頭,在李衛東麵前晃了晃。
    “爹,就咱家那一頭公鹿,割一茬鹿茸,拿到那邊去賣,能換回來咱這地裏十年的收成!要是品相好的二杠,這一根鹿茸,就能換回來一輛拖拉機!”
    “這麽邪乎?”李衛東聽得直咂舌。
    “就這麽邪乎。”李山河接著說,“但這玩意兒有個毛病,就是產出不穩定。咱光靠自己家養那幾十頭,那點貨到了那邊,連個水花都砸不起來。而且全靠從別人手裏收散貨,質量沒法保,價格還讓人拿捏。”
    李寶財吧嗒著煙,沒說話,隻是那雙眼睛在煙霧後麵閃爍著精光。
    他看著這個大孫子,就像是在看一頭剛剛長出獠牙的幼虎。
    “所以我就琢磨著。”李山河指了指麵前這片廣闊的山坡,
    “我想把這後山承包下來,再帶著鄉親們一起養。我出種鹿,出技術,薩娜她們那是行家。等鹿長成了,鹿茸、鹿肉我統一收購。錢,我有;路子,我也有。大家夥隻要出力氣,就能跟著吃肉。”
    李衛東聽得熱血沸騰:“兒砸,這事兒行啊!這是給咱老少爺們謀福利啊!到時候咱老李家在十裏八鄉,那不得橫著走?”
    風突然大了,吹得苞米地嘩嘩作響。
    李寶財吧嗒吧嗒抽了兩口煙,突然笑了。那笑聲幹澀,卻透著股子洞若觀火的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