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五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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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嗬嗬。”
    李寶財突然冷笑一聲,那是看透世事後的通透。
    他拿著煙袋杆子,遙遙地點了點李山河的腦門。
    “你小子,怕是沒憋好屁。”
    李山河手上的動作一頓,臉上卻笑得更燦爛了:“爺,您這話說的,我這可是想帶著大家共同富裕。”
    “拉倒吧。”李寶財磕打掉煙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你是朝著鹿才帶村裏人玩兒的?你確定不是衝著人來的?”
    李山河嘿嘿一笑,沒接話,隻是那笑容裏,多了一絲被看穿後的狡黠。
    隻有李衛東站在那,看看爹,又看看兒子,一臉的蒙圈。
    這爺倆,打什麽啞謎呢?
    李衛東感覺自己這就是個多餘的人。
    明明是在自家地頭,聽著的也是中國話,可這話連在一起,咋就聽不明白其中的味兒呢?
    “爹,你這話啥意思啊?”
    李衛東把掉在地上的苞米棒子撿起來,那上麵沾了土,他也不嫌棄,用袖子蹭了蹭,“二河帶著大夥致富,這不是好事嗎?咋還能是衝著人去的?咱這村裏人除了有把子力氣,還有啥值錢的?”
    李寶財白了這不開竅的大兒子一眼,把煙袋鍋子往鞋底上磕了磕,磕出一小堆紅彤彤的火星子。
    “你啊,這輩子也就是個好獵手,當不了好把頭。”
    老爺子歎了口氣,把煙杆子別在後腰上,雙手插在袖筒裏,那架勢像個在此地盤踞多年的老狐狸。
    “二河這是要當座山雕啊。”老爺子這一句話,給李衛東嚇了一激靈。
    “爹!這可不興瞎說!”李衛東趕緊四處瞅瞅,生怕有人聽見,“這都啥年月了,還座山雕呢,那是要挨槍子的!”
    “比喻!懂不懂啥叫比喻!”
    李寶財沒好氣地踹了兒子一腳,
    “我是說他這心思。你想想,二河現在那是啥身價?他在香江動動手指頭,賺的錢都比咱這十裏八鄉加起來都多。他缺咱村這幾頭鹿?他要是真想搞養殖,去哪不行?去草原上包個場子,或者直接去國營農場雇人,那不比跟這一幫泥腿子打交道強?”
    李山河沒說話,隻是給老爺子豎了個大拇指。
    薑還是老的辣。
    這老爺子,心裏跟明鏡似的。
    “那是為啥?”李衛東是真想不通。
    “因為根。”李寶財指了指腳下的黑土,“這樹要想長得高,根就得紮得深。二河現在的買賣做得太大,甚至都做到國外去了。這買賣越大,風也就越大。要是腳底下沒個踩實誠的地方,一陣大風過來,連根拔起那是分分鍾的事兒。”
    老爺子轉過身,看著遠處那一片片低矮的農房,那煙囪裏正冒著早飯的炊煙。
    “二河這是想把咱這朝陽溝,甚至這橫道河子十裏八鄉的老少爺們,都綁在他的戰車上。你想想,要是以後家家戶戶都養鹿,這鹿要是賣不出去,全家就得喝西北風。而能收這鹿的,隻有二河一個人。那時候,二河就是他們的衣食父母,是活財神。”
    “這人的命要是都攥在一個人手裏,那這人,還是自己的人嗎?”
    李衛東聽得腦瓜皮子發麻。
    他看著平日裏那個嘻嘻哈哈的二兒子,突然覺得有點陌生
    “那時候,誰要是敢動二河一下,都不用二河自己動手。這十裏八鄉的老百姓就能把那人給撕了。這就叫民心,這就叫勢。”
    老爺子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李山河一眼,“大孫子,爺說得對不對?”
    李山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衝著老爺子豎了個大拇指。
    “爺,您老要是生在亂世,那高低得是個軍師。”
    李山河也不藏著掖著了,實話實說,
    “您說得對,我是要這層保護傘。這外頭的世界,那是真吃人啊。我有錢,我有槍,但這還不夠。我得有這幾千口子人給我托底。真要是哪天我在外頭栽了跟頭,隻要回到這朝陽溝,我就能東山再起。隻要這幫鄉親們還指著我吃飯,這裏就是我的鐵桶江山。”
    李衛東張大了嘴巴,半天沒合上。
    他一直以為兒子就是個能折騰的倒爺,沒想到這小子心裏裝著這麽大的棋局。這哪裏是種地,這分明是在種人啊。
    “可是二河,這能行嗎?”李衛東有點擔憂,“這人心隔肚皮,這幫人能聽你的?”
    “有奶便是娘,這是千古不變的理兒。”
    李山河冷笑一聲,那笑容裏透著股子狠勁,“爹,你信不信,我現在隻要喊一聲,誰家養鹿我給提供種苗,而且簽合同保底收購,那些人能把咱家門檻踩破了。誰跟錢過不去?誰不想給兒子娶媳婦蓋大瓦房?”
    “而且,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李山河收斂了笑容,眼神變得有些凝重。
    “啥原因?”
    “我缺人。”李山河歎了口氣,“是真的缺人。缺那種能讓我把後背交給他的人。”
    他在田埂上走了兩步,看著腳下的土坷垃。
    “現在攤子鋪開了。香江那邊,二楞子守著製衣廠和安保公司,那是我的錢袋子;剛子帶著人看場子,那是我的刀把子。但這倆人,尤其是二楞子,腦子不夠活泛,守成有餘,進取不足。”
    “大毛那邊,安德烈就是個喂不飽的狼,咱們得時刻防著他反咬一口。三驢子雖然機靈,跑跑腿還行,真要是遇到大事,他那腰杆子還是軟。”
    “至於範老五……”提到這個名字,李山河忍不住笑了,“那貨在緬甸那邊倒是混得風生水起,但他那個性格,太隨遇而安,指望他給我開疆拓土,那是做夢。”
    李山河轉過身,看著兩位長輩。
    “我現在,就像是個光杆司令。手裏有金山銀山,但沒人替我搬。我想往大了做,想跨國搞實業,想在南方建廠,想把大毛那邊的重工業全給掏空了。這哪樣不需要人?而且得是那種知根知底、就算有人拿槍指著腦袋也不會出賣我的自己人。”
    “外人我不信。那些所謂的人才,給錢就能來,給錢也能走。隻有這鄉黨,這從小光屁股長大的發小,這有著血緣親戚關係的自家人,那才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
    李山河這番話,說得推心置腹。
    這也是他這次回來的真正目的。
    什麽看孩子、什麽種地,那都是捎帶腳的。
    他真正的目的,是要在這片黑土地上,篩選出第一批真正的核心班底。
    要把這朝陽溝,變成他的黃埔軍校。
    李寶財聽完,沉默了良久。
    他重新點了一袋煙,吧嗒吧嗒地抽著。
    煙霧繚繞中,老爺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欣慰,也有一絲擔憂。
    “二河啊,你這想法是好的。但這人,不好挑啊。”老爺子磕了磕煙袋鍋,“這村裏大多是些眼皮子淺的,看見倆錢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你要是想挑那種能當大梁的,那是大海撈針。”
    “所以得練啊。”李山河笑了,“不練怎麽知道是不是那塊料?就算是一塊廢鐵,扔進爐子裏煉一煉,沒準也能打出一顆釘子來。”
    “那你心裏有人選了?”李衛東忍不住問道。
    李山河腦海裏閃過幾張麵孔。
    那個為了給老娘治病能把尊嚴都不要的李二牛;
    那個雖然還在上學但眼神裏透著股子倔勁的小舅子吳有全;
    還有那個鬼精鬼精、一看就是做生意好苗子的張躍進。
    “有幾個。”李山河點了點頭,“不過,還得再觀察觀察。這第一關,就得看他們敢不敢跟著我幹這養鹿的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