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二章 焊花裏的老酒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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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爾加開進後院的時候,天邊最後一抹餘暉正好被大黑山吞了個幹淨。
    兩盞二百瓦的大燈泡早就扯起來了,用鐵絲把燈座纏在房簷底下,那光亮得有些刺眼,把這一畝三分地照得通通透透,連地上螞蟻爬都看得清。
    院子裏早就圍了一圈人,除了本家的幾個爺們,還有那些個端著飯碗沒吃完就跑來看熱鬧的鄰居。
    大夥兒都縮著脖子,揣著袖子,哈出的白氣在燈光底下亂飄,眼神全盯著那輛沾滿泥點子的轎車。
    彪子推開車門,也沒顧得上歇口氣,直接繞到後備箱,那一身蠻力在這一刻顯露無疑。
    他雙臂一較勁,愣是將那台死沉的直流焊機給抱了起來,那一塊塊隆起的肌肉把工裝撐得緊繃繃的,像是要炸開。
    “輕拿輕放!那是吃飯的家夥,摔了把你那倆腰子賣了都賠不起!”羅四海提著那個滿是油泥的帆布工具包從車裏鑽出來,這老小子一到這就反客為主,那一嗓子喊得中氣十足,完全沒拿自己當外人。
    李山河這會兒倒是樂得清閑,靠在車門上,掏出煙盒點了根煙,看著羅四海圍著那堆高壓無縫鋼管轉圈。
    這老焊工眼光毒辣,伸手在管壁上摸了一把,又用手指關節敲了敲,發出清脆的回響。“好東西!”羅四海那一雙原本有些渾濁的眼睛,這會兒比那白熾燈還亮,“這是正經八百的軍工料,也不知你小子從哪個耗子洞裏淘弄來的。這鋼口,硬得能崩斷鋸條。”
    “羅叔,東西行不行,還得看手藝。”李山河吐出一口煙圈,“這暖氣管道要是漏了一滴水,我就唯你是問。”
    “你也太小瞧我羅四海了。”羅四海冷哼一聲,那股子傲氣直衝腦門,“把那幾根管子給我架起來!今兒個就讓你開開眼,啥叫魚鱗焊!”
    隨著羅四海一聲令下,彪子和李二牛趕緊上手,把幾根沉重的鋼管按照圖紙的位置擺好。
    羅四海戴上那副黑漆漆的護目鏡,手裏握著焊槍,大拇指輕輕一推開關。
    “小孩兒躲了點熬,別瞅,這玩意打眼睛!”說完,就開始埋頭幹活。
    “滋——!”
    一道刺眼的藍白色電弧瞬間炸裂開來,伴隨著劇烈的嘶鳴聲,把整個後院映得慘白。
    那飛濺的火花如同過年放的竄天猴,劈裏啪啦地往四周亂蹦。
    一股子濃烈的臭氧味混雜著焦糊味,立馬在空氣裏彌漫開來。
    周圍圍觀的幾個村民嚇得直往後躲,有的甚至捂住了眼睛。
    羅四海卻像是個正在雕花的繡娘,手裏的焊槍穩得紋絲不動。那電弧在他手裏乖巧得很,順著鋼管的接縫處緩緩遊走。
    他也不急,一點一點地送著焊條,那一明一滅的弧光映照在他滿是油汗的臉上,透著股子專注的狠勁。
    李山河雖然不懂電焊,但也看得出來這手藝是真的硬。
    那焊縫平整光滑,紋路像魚鱗一樣層層疊疊,嚴絲合縫,沒有一點氣孔和夾渣。
    這一幹就是一個多鍾頭。
    等羅四海把第一組回型彎管焊完,直起腰的時候,後背的工裝早濕透了。
    “行了,先歇口氣。”李山河把煙頭往腳底下一扔,碾滅了走過去,遞過去一條早就用熱水燙好的熱毛巾,“飯菜都上桌了,酒也醒好了,再幹這菜都得涼了。”
    一聽到酒,羅四海把麵罩往頭上一推,露出那張被煙熏火燎得通紅的臉,那張原本嚴肅得像欠了他八百塊錢的臉上立馬擠出了褶子,眼睛都笑沒了:“那十年的茅台?沒忽悠我?”
    “哪能啊,都給您滿上了。”
    正屋裏,大圓桌上擺滿了菜。
    小雞燉蘑菇、排骨燉豆角、一大盆殺豬菜,還有一盤切得薄薄的醬牛肉。
    那酒香早就在屋裏飄散開了,勾得人饞蟲直翻跟頭。
    李寶財坐在主位上,手裏盤著倆鐵膽,那雙老眼盯著桌上那兩瓶看起來有些陳舊的茅台酒瓶子,喉結動了動。
    “二河啊,這真是那十年的老酒?”老爺子今兒個也破例沒早睡,等著這口呢。
    “爺,羅叔是行家,讓他給您鑒定鑒定。”李山河笑著給羅四海倒了滿滿一杯。酒液微黃,掛杯明顯,那股子陳年的醬香味兒直鑽鼻孔。
    羅四海也沒客氣,端起酒杯,先是用鼻子深深嗅了一下,然後滋溜一口抿進去。他閉著眼睛,腮幫子鼓動了兩下,半天沒舍得咽下去。
    “好酒!”羅四海猛地睜開眼,一臉的陶醉,“這酒曲味正,回甘厚重,確實有些年頭了。這一口下去,剛才那點煙火氣全壓下去了。”
    “那是,我大孫子還能騙你不成?”
    李寶財一聽這話,臉上也是紅光滿麵,那是比自己喝了還高興,端起酒杯跟羅四海碰了一下,發出清脆的響聲,“來,小羅,這幾天辛苦你了,一定要把我那大孫子的寶貝管子焊結實嘍。咱老李家別的不說,隻要你活幹得好,這酒管夠!”
    羅四海把胸脯拍得啪啪響,豪氣幹雲:“老叔您就把心放肚子裏!這管子要是漏氣,我把我那修車鋪的招牌摘下來給您當柴火燒!這活要是幹砸了,我羅四海以後也不用在橫道河子混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羅四海喝得有點高了,舌頭卻沒大,拉著彪子的手在那講古:“想當年在兵工廠,那坦克的裝甲都是我焊的……今兒個焊這幾根管子,那都屬於是大炮打蚊子……”
    李山河坐在一旁,手裏把玩著那個酒杯,看著這熱鬧的一桌人。這幾根管子焊好了,暖氣就能通,鹿群就能過冬。但這還不夠,要想把這買賣做大,還得把那根通天的電話線給拉起來。
    ……
    後半夜,萬籟俱寂。
    一聲淒厲的慘叫打破了老李家大院的寧靜。
    “媽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疼死啦!”
    這動靜,跟殺豬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