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三章欠揍的李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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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屋的燈瞬間亮了。王淑芬披著衣服,鞋都沒提上就衝進了那屋。隻見李山峰在炕上打滾,雙手捂著眼睛,在那哭爹喊娘。
    “咋了老三?咋了這是?”王淑芬嚇得臉都白了,一邊去掰兒子的手,一邊喊當家的,“當家的!快來看看!老三這是咋了?”
    李衛東提著褲子跑進來,一看這場麵,也是一愣。
    好不容易把李山峰的手掰開,借著燈泡昏黃的光亮一看,全家人都吸了一口涼氣。
    這小子的兩隻眼睛腫得跟熟透的水蜜桃似的,隻剩下一條縫,裏麵紅通通的一片,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這咋地了這是啊,看啥不該看的長針眼了?”王淑芬手都哆嗦了。
    李山河這時候也披著衣服走了進來,瞅了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媽,別慌。這是打眼了。”
    “打眼?”
    “就是電光性眼炎。這小子在工地偷看羅四海焊管子,那紫外線把眼角膜給灼傷了。這就跟眼睛裏進了沙子一樣,磨得慌,疼是一定的,瞎不了。”
    李山河去廚房弄了盆涼水,投了條毛巾,直接拍在李山峰那紅腫的眼皮上。
    “忍著點!該!白天讓你別看你非看!”
    李山河雖然嘴上罵著,手上的動作卻輕了不少,“這玩意沒特效藥,拿人奶滴進去能緩解點,要麽就得硬挺著,過兩天就好。”
    這一夜,李山峰那是遭了老罪了。那感覺就像是有把挫刀在眼珠子上來回磨,閉眼疼,睜眼更疼,眼淚把枕頭都濕透了。
    第二天一大早,日頭高懸。
    李山峰頂著兩隻腫得像核桃一樣的眼睛,哼哼唧唧地想要請假不去上學。
    “媽我這眼睛都睜不開,咋看黑板啊?我就在家歇一天吧。”
    王淑芬本來還在心疼兒子,一聽這話,那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
    “歇一天?我看你像歇一天,你看看我像不像歇一天!”王淑芬看著兒子那副慘樣,那是既心疼又生氣。
    心疼他遭罪,氣他不聽話。
    昨天山河都說了那玩意不能看,他非得看,這不就是欠收拾嗎?
    “媽,我是真疼……”
    “疼?疼死你算了!讓你不聽話!讓你好奇!”
    王淑芬越想越氣,轉身從門後抄起一根手指粗的柳樹條子。
    那柳條子在空氣中揮舞,發出咻咻的破空聲。
    “媽!親媽!我可是傷員啊!”
    “傷員?我看你是逃兵!給我滾起來上學去!”
    老李家的大院裏瞬間雞飛狗跳。
    李山峰雖然眼睛腫了一條縫,但求生欲那是極強,捂著屁股滿院子亂竄。
    “哎呀!疼!別打了!”
    “還敢跑?你給我站住!”
    王淑芬那是動了真格的,那柳條子雖然沒真往肉上抽,但那股子氣勢把院子裏的雞狗都嚇得貼著牆根走。
    就在這母慈子嘯的當口,大門口傳來了一陣汽車喇叭聲。
    “滴——滴——!”
    李山河正在那刷牙呢,聽見動靜把牙刷往缸子裏一扔,抹了一把嘴上的沫子。
    “行了媽,別打了。給這小子留點麵子,有外人來了。”
    李山峰如蒙大赦,趁著老媽分神的功夫,滋溜一下鑽進了柴火垛後麵,死活不肯出來了。
    李山河整了整衣領,推開大鐵門。
    隻見兩輛軍綠色的解放大卡車和一輛除了鈴鐺不響哪都響的吉普車,正氣勢洶洶地堵在門口。
    車門一開,那個之前在郵局見過的地中海胖局長,背著手,挺著那充滿官威的肚子,笑眯眯地走了下來。
    這陣仗,比那縣裏領導下鄉視察還要大上三分。
    胖局長那是真把李山河當成了財神爺供著。五千塊錢的現金拍在桌子上,那不僅是業績,更是他在局裏挺直腰杆子的資本。這年頭,哪個大隊裝電話不得求爺爺告奶奶地排指標?唯獨這朝陽溝,那是拿錢把路給砸平了。
    “李老板!早啊!”胖局長那一臉肥肉笑得跟開了花似的,老遠就伸出了手,“您瞅瞅,我這可是把局裏最硬的突擊隊給您拉來了。這幾位,那都是架線的好手,翻山越嶺如履平地。”
    李山河伸出手,不輕不重地握了一下,臉上掛著那副生意人特有的、恰到好處的客氣:“張局長費心了。這麽大熱的天,還勞煩您親自跑一趟。”
    “應該的,應該的!為人民服務嘛!”張局長嘴上全是官話,眼睛卻不住地往院子裏瞟。
    此時的老李家門口,早就圍滿了看熱鬧的村民。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對著那兩輛大卡車指指點點。
    “我的媽呀,這就是來裝電話的?這也太氣派了吧?”
    “聽說那根電話線就要五千塊!那是金絲銀線咋的?”
    “你懂個屁,那是身份!以後咱二河那是能直接跟省裏大領導對話的人,不用再去公社排隊發電報了。”
    羨慕、嫉妒、好奇,各種眼神交織在一起。在這個還需要靠吼來通訊的山溝溝裏,一部電話的意義,不亞於後世誰家買了架私人飛機。
    “彪子!”李山河回頭喊了一嗓子,“別在那看老三的熱鬧了。去,把前兩天剛收上來的那幾箱大蘋果搬出來,給師傅們解解渴。再去供銷社提兩條大前門,師傅們爬杆子辛苦,別斷了煙火。”
    彪子正蹲在柴火垛邊上逗弄眼睛腫得跟桃似的李山峰,聽見喊聲,立馬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好嘞二叔!俺這就去!”
    這一手散財的本事,看得張局長更是連連點頭。這李老板,會做人,懂規矩,難怪能發大財。
    架線可是個苦力活。朝陽溝這地形,那是真正的亂石砬子。電線杆子要立住,那坑得挖一米五深。底下的石頭硬得跟鐵似的,一鎬頭下去,震得虎口發麻,隻留下個白印子。
    但這幫郵電局的工人愣是一聲沒吭。一來是有局長親自盯著,二來是李山河這煙和水果給得到位。那大前門一人一包揣兜裏,幹起活來那是虎虎生風。
    “一二!起!”
    號子聲震天響。那一根根浸過油的鬆木杆子,在十幾條漢子的肩膀上被豎了起來,像是一個個站崗的哨兵,從村口一直延伸到亂石砬子的鹿場辦公室。
    張局長也沒閑著,他戴著安全帽,背著手在河邊指點江山。
    “李老板,您瞅瞅這個位置。”張局長指著鹿場那棟剛蓋好的紅磚房窗戶底下,“這根杆子立在這,那是經過測算的。既不擋著您這大車的進出,信號還好。而且這線直接順著牆根走暗線進去,不破壞您這房子的美觀。”
    李山河看了一眼,這位置確實選得刁鑽。既避開了風口,又離辦公室最近。
    “行,局長是行家,聽您的。”李山河點了點頭。
    隨著最後一根杆子立穩,幾個工人腰上別著腳扣子,像猴子一樣噌噌幾下就竄上了杆頂。黑色的膠皮線像一條細長的黑蛇,被拉直、固定,跨過小河溝,一路蜿蜒著爬進了那間還散發著石灰味的新辦公室。
    屋裏,李山河那張剛讓二爺打好的榆木大辦公桌上,此刻正擺著那部黑色的、帶著轉盤的電話機。
    這玩意兒看著笨重,聽筒沉得能砸核桃,但在現在的朝陽溝,這就是鎮宅的神器。
    李衛東背著獵槍也過來了,圍著那電話機轉了三圈,那眼神比看剛打到的黑瞎子還稀罕。
    “兒砸,這玩意兒就能聽著幾百裏地外的動靜?”老頭子有點不敢信,伸手想摸,又怕給摸壞了,手在半空中停住,顯得有些局促。
    “爹,不僅能聽著,還能說話呢。”李山河笑著拿起一塊抹布,把那本來就嶄新的電話機又擦了一遍。
    這時,一個戴著眼鏡的技術員拿著個測試機接上了線頭,在那聽筒裏聽了一會兒,又撥弄了幾下。
    “局長,信號通了!電壓穩定!”
    張局長一聽這話,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他大步走進來,拿起聽筒,在那轉盤上熟練地撥了幾個號碼。
    “滋滋……喂?我是老張。對,朝陽溝這條線接通了。給我測一下回音。啥?清楚?好嘞!”
    張局長放下電話,一臉邀功地看著李山河:“李老板,妥了!這就通了!這可是咱全縣第一條專線,直通縣局機房,不用跟公社搶線。您來試試?”
    屋裏瞬間安靜下來。窗戶外麵扒著幾十個腦袋,連呼吸聲都屏住了。
    彪子、李二牛、馬龍,還有剛被打得屁股開花的李山峰,全都瞪大了眼睛,等著見證這神奇的一刻。
    李山河深吸了一口氣,走到桌前。
    他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電話,這是他掌控全局的權杖。
    他伸出手,拿起那沉甸甸的黑色聽筒,手指插進那個帶著數字的轉盤孔裏。
    “嘩啦——噠。”
    轉盤回彈的聲音清脆悅耳,在這安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