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八十六章 大團結壘出的金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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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亂石砬子這片河灘地,平日裏這地方除了在那找食的烏鴉,連個鬼影子都看不著。
    今兒個下午,這地界卻被那一陣陣嘈雜的人聲給填滿了。
    幾百號人圍成了一個半圓,像是一群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死死盯著鹿場門口那張掉了漆的紅方桌。
    日頭偏西,把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李山河沒食言,他真就在剛蓋了一半的鹿場大門口,支了一張那種農村常見的紅漆方桌。
    桌子腿底下墊了兩塊磚頭,那是為了找平。
    桌子後頭,李山河大馬金刀地坐在一把太師椅上,手裏端著個大茶缸子,裏頭泡的是高碎,那茶香飄得老遠。
    彪子像尊黑鐵塔似的杵在他左邊,那件緊繃的工裝下全是鼓脹的腱子肉。
    手裏那根鵝蛋粗細的鎬把子被他那是胡蘿卜一樣把玩著,一雙牛眼凶光畢露,那眼神分明在說:誰敢動歪心思,這一棍子下去打不出你稀屎來算你大便幹燥。
    但真正鎮住場子的,不是彪子手裏的棍子,也不是李山河那氣定神閑的坐姿,而是桌子上那堆東西。
    整整齊齊的,像磚頭一樣碼在那的大團結。
    五萬塊。
    整整五萬塊現金。
    在這個萬元戶都能戴大紅花遊街的年代,五萬塊錢堆在桌子上是個什麽概念?
    那黑色的票麵在夕陽底下泛著誘人的油光,每一捆都用白紙條封著腰,看著就讓人血脈僨張。
    這錢堆得不高,也就是個小土包,但在那些圍過來的村民眼裏,這比那後山的老虎砬子還要高,還要險,還要讓人挪不開眼。
    “我的那個親娘咧……那是真錢啊?”
    人群裏,王老七吧嗒著旱煙袋,眼珠子都要掉進錢堆裏了。
    他這輩子見過最多的錢,也就是賣豬那年手裏攥著的百十多塊,還得哆嗦著手包好幾層布揣褲襠裏。這桌上的,那是金山啊。
    “不能是假票子吧?上頭是不是真的,下頭墊的報紙?”有人小聲嘀咕。
    “你虎逼啊?沒看那腰封上蓋著銀行的戳呢?再說了,二河那是啥人?人家開伏爾加回來的,能拿假錢忽悠咱們?”
    議論聲像是一群蒼蠅在嗡嗡,但就是沒人敢邁出第一步。
    大家夥都圍在十米開外,看著那張桌子,看著桌子後麵那個年輕人,心裏頭又癢又怕。
    李山河也不急,他喝了口茶,把嘴裏的茶葉梗呸地一聲吐在地上。
    “都瞅啥呢?看戲呢?”李山河把茶缸子往桌上一頓,聲音不大,卻透著股穿透力,“廣播裏沒聽明白咋的?這是收糧處,不是動物園。家裏有糧的,趕緊回家推車去。沒糧的,別在這擋著道。”
    “二河啊……”終於,有個膽大的老頭推著個獨輪車擠出了人群。
    那是村西頭的劉羅鍋,車上裝著兩個鼓鼓囊囊的麻袋。
    “你看我這二百斤苞米,是剛打下來的,水份雖然大了點,但成色好。你能收不?”劉羅鍋把車把往地上一放,那一臉褶子裏全是試探。
    李山河衝李二牛使了個眼色。
    李二牛二話不說,拿起那根專門用來驗糧的鐵釺子,往麻袋裏一捅,再抽出來,那凹槽裏就帶出了一溜金黃的苞米粒。
    “兄弟,這苞米是好苞米,就是水兒多了點,但那是新糧的通病,稍微晾晾就行。”李二牛抓起一把看了看,又扔進嘴裏幾顆嚼了嚼,“行!這貨咱能要!”
    “上秤!”李山河一揮手。
    幾個小工把麻袋抬上那種老式的大磅秤。
    “二百一十五斤!去皮二斤!淨重二百一十三斤!”
    李山河拿起算盤,手指頭在那珠子上撥弄得劈裏啪啦響,快得讓人眼花。
    “按照之前說的,比糧庫高兩分。一共是……二十三塊四毛三。”李山河報完數,直接從那堆“錢山”裏抽出了兩張大團結,又從旁邊的小鐵盒裏抓出一把零錢,數都沒數那把分幣,直接拍在桌子上。
    “劉大爺,拿著!這是二十三塊五,那幾分錢不用找了,當請您喝茶了。”
    劉羅鍋顫顫巍巍地伸出那雙像樹皮一樣粗糙的手,抓起那兩張大團結。
    他把錢舉過頭頂,對著太陽照了照水印,又放在鼻子底下聞了聞那股子油墨味。
    是真的。
    真真的錢。
    沒有白條,沒有扣扣索索的壓價,也沒有那管庫員鼻孔朝天的臉色。
    “哎呀!真的是現錢啊!”劉羅鍋那張老臉瞬間笑成了一朵菊花,他把錢揣進最貼身的衣兜裏,轉身衝著人群大喊,“老少爺們!是真的!二河真的給現錢啊!咱家那點苞米有地兒賣了!”
    這一嗓子,徹底把那道無形的堤壩給衝垮了。
    “快!回家推車去!”
    “老婆子!別納鞋底了!趕緊把那倉房裏的豆子裝袋!”
    “二河!給我留個空!我這馬上就來!”
    原本還在觀望的人群瞬間作鳥獸散,一個個跑得比兔子還快。
    不到半個鍾頭,通往亂石砬子的土路上就揚起了漫天的塵土。
    獨輪車、架子車、乃至那是毛驢拉的大板車,排成了一條長龍。
    車輪子吱吱呀呀的響聲,牲口的叫聲,還有人們興奮的吆喝聲,匯成了一股子這一年中最動聽的樂章。
    李山河看著這熱鬧的場麵,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把身體往太師椅上一靠,對旁邊的彪子說:“看見沒,這就叫信譽。隻要這第一筆錢發出去了,這十裏八鄉的糧,就都是咱們的了。”
    彪子把鎬把子往肩上一扛,嘿嘿傻樂:“二叔,你這招真高。就是看著這錢往外流,俺這心肝還是有點顫悠。”
    “顫悠啥?這糧收上來,那都是咱們鹿群冬天的口糧,那是肉,是茸,是明年開春那一遝遝更厚的票子。”李山河抓起一把瓜子,慢悠悠地磕著,“等著吧,糧有了,鹿也就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