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16章碼頭風波,玉佩初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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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阿貝就背起沉重的魚簍踏上了去市集的路。魚簍裏是昨天爹打上來的新鮮江魚,還有她自己早起在淺灘摸的螺螄和河蚌。雖然不多,但若是能賣個好價錢,至少能湊夠娘這個月的藥錢。
江南小鎮的清晨帶著水汽的濕潤,青石板路被露水打濕,踩上去有些滑。街邊的鋪子陸續開張,早點攤冒出騰騰熱氣,油條、燒餅的香味混雜著市井的氣息撲麵而來。
阿貝熟門熟路地來到魚市。這裏已經擠滿了漁民和魚販,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魚尾拍打木板的劈啪聲交織成一片。她找了個靠邊的位置放下魚簍,用濕布蓋好魚,開始等待顧客。
“喲,阿貝來了!”旁邊賣蝦的大嬸招呼道,“今天魚怎麽樣?”
“新鮮著呢,嬸子。”阿貝掀開濕布一角,露出裏麵活蹦亂跳的鯽魚,“您看看,都是昨晚剛網上來的。”
大嬸探頭看了看,點頭:“是不錯。唉,這年頭生意難做啊,昨天我這一筐蝦,賣到下午才賣完。”
兩人正說著,魚市入口處忽然一陣騷動。幾個穿著黑色製服的稅吏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為首的是個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正是新來的稅官陳三。
“都聽著!”陳三扯著嗓子喊,“這個月的碼頭管理費、漁稅、攤位費,今天開始征收!按新規矩,每家每戶,按漁船大小、攤位位置,重新核定稅額!”
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陳爺,這月初不是剛交過嗎?”
“是啊,怎麽又收?還按新規矩?什麽新規矩?”
“這是要逼死我們啊!”
陳三三角眼一瞪:“嚷嚷什麽!這是上頭的命令!滬上來的趙大人親自督辦江南稅務整頓,誰敢不交,船扣了,攤收了!”
聽到“滬上來的趙大人”,阿貝心裏咯噔一下。她常聽碼頭上的老人們說閑話,知道十年前莫家的案子,知道那位“趙大人”的手段。爹曾叮囑過,但凡和滬上趙坤有關的事,躲得越遠越好。
稅吏們開始挨個攤位收錢,動作粗魯,稍有遲疑就動手動腳。一個老漁夫哀求說家裏老伴病重,實在拿不出錢,被稅吏一把推倒在地,魚簍打翻,鮮魚撒了一地。
阿貝看得心頭火起,拳頭攥緊了又鬆開。她知道不能出頭,家裏還有生病的娘,惹不起這些官差。
很快,稅吏到了她的攤位前。
“喲,小姑娘一個人?”陳三上下打量阿貝,眼神不懷好意,“交錢吧,攤位費二十文,漁稅按你這簍魚算...五十文。”
“這麽多?”阿貝忍不住道,“陳爺,往常攤位費隻要五文,漁稅按斤兩算,我這最多三十文...”
“那是往常!”陳三打斷她,“現在是新規矩!交不交?不交就滾蛋,這攤子沒收!”
阿貝咬緊嘴唇,從懷裏掏出一個破舊的錢袋——這是家裏僅剩的錢了,還要給娘抓藥。她數出七十文銅錢,手有些抖。
陳三一把奪過錢袋:“磨蹭什麽!”他掂了掂錢袋,又看了看阿貝簍子裏的魚,忽然眼珠一轉,“等等,你這魚...我怎麽看著不太新鮮啊?該不會是以次充好吧?”
“陳爺,這都是活魚,怎麽會不新鮮...”阿貝急道。
“我說不新鮮就是不新鮮!”陳三喝道,“按規矩,販賣劣質漁貨,罰款二百文!交錢!”
周圍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明擺著敲詐了。
阿貝的臉漲得通紅:“我沒錢...錢都給您了...”
“沒錢?”陳三冷笑,“那就拿東西抵!”說著,伸手就要去抓阿貝掛在脖子上的紅繩——那裏係著的,正是那半塊從不離身的玉佩。
阿貝下意識護住胸口,後退一步:“不行!這個不能給你!”
“喲嗬,還挺寶貝?”陳三來了興趣,“什麽好東西,拿出來看看!”
幾個稅吏圍了上來。阿貝被逼到牆角,退無可退。她死死護著玉佩,那是她身世的唯一線索,是養父母叮囑千萬不能丟的東西。
“小丫頭片子,敬酒不吃吃罰酒!”陳三使了個眼色,兩個稅吏一左一右架住阿貝的胳膊。
“放開我!”阿貝掙紮著,但哪裏是男人的對手。陳三獰笑著伸手去扯她頸間的紅繩。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清朗的聲音響起:“住手!”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年輕人站在魚市入口,身後跟著兩個隨從。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眉目清俊,氣質儒雅,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陳三皺眉:“你誰啊?少管閑事!”
年輕人不慌不忙地走過來,目光掃過被架住的阿貝,落在陳三臉上:“光天化日,強搶民女財物,這就是江南稅吏的作風?”
“你懂個屁!”陳三罵道,“這小丫頭販賣劣質漁貨,按規矩罰款!交不出錢,自然要拿東西抵!”
“是嗎?”年輕人走到魚簍邊,蹲下身看了看,“我看這魚鰓鮮紅,魚眼清澈,分明是剛出水不久的上好江魚。何來‘劣質’之說?”
陳三被噎了一下,惱羞成怒:“我說劣質就是劣質!你算哪根蔥,敢管官家的事?”
年輕人微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塊令牌:“江南商會稽查特使,林文淵。奉商會會長之命,巡查江南各市集商稅征收情況。”他頓了頓,補充道,“順便說一句,商會會長與滬上齊家是世交。而齊家,想必陳稅官是知道的。”
聽到“齊家”二字,陳三的臉色瞬間變了。在江南,你可以不知道知府是誰,但不能不知道齊家——江南首富,生意遍布全國,連滬上的大人物都要給幾分麵子。
“原、原來是林特使...”陳三的氣勢頓時矮了半截,“誤會,都是誤會...”
林文淵不再看他,走到阿貝麵前。兩個稅吏早已鬆了手,退到一邊。阿貝驚魂未定地整理衣裳,警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
“姑娘沒事吧?”林文淵溫和地問。
“沒、沒事...”阿貝低聲說,手依然護著胸口。
林文淵的目光在她頸間停頓了一瞬——剛才掙紮時,紅繩被扯鬆了些,那半塊玉佩露出了一角。雖然隻是一瞥,但他清楚地看到了玉質和雕工,心中一震。
“這些魚,我全要了。”林文淵突然說,示意隨從上前,“按市價最高的算。”
阿貝愣住了:“全、全要?”
“對。”林文淵點頭,又看向陳三,“陳稅官,這位姑娘的稅,按正常標準收,沒問題吧?”
“沒、沒問題!”陳三連忙道,親自把剛才多收的錢數出來,恭恭敬敬遞還給阿貝,“剛才是我看錯了,看錯了...”
阿貝遲疑地接過錢,又看看林文淵,不知該說什麽。
林文淵的隨從已經麻利地稱了魚,算好錢,用一個精致的錢袋裝好遞給阿貝:“姑娘收好。”
阿貝打開錢袋一看,裏麵除了魚錢,還多出了幾塊碎銀,足夠娘抓好幾次藥了。她急忙道:“這太多了...”
“多的算是壓驚。”林文淵微笑道,“姑娘以後若還有這麽好的魚,可以直接送到鎮東的‘望江樓’,就說是我林文淵要的,價錢好商量。”
說完,他對陳三冷冷道:“陳稅官,江南商會會向知府衙門反映今天的事。你好自為之。”
陳三冷汗都下來了,連連躬身:“是是是,林特使教訓的是...”
林文淵不再多言,帶著隨從離開了魚市。走出幾步後,他對身邊的隨從低聲吩咐:“去查一下剛才那姑娘的來曆。特別是...她脖子上那塊玉佩。”
“是,少爺。”
魚市這邊,人群漸漸散去。阿貝收拾好空魚簍,心髒還在怦怦直跳。她摸了摸藏在胸前的玉佩,確認它還在,這才鬆了口氣。
旁邊賣蝦的大嬸湊過來,小聲道:“阿貝,你運氣真好,遇到貴人了!那林特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還幫你解圍...”
“嗯...”阿貝心不在焉地應著,腦子裏全是剛才林文淵看玉佩的那一眼。他看到了嗎?他是不是知道這玉佩的來曆?
“不過你得小心,”大嬸壓低聲音,“陳三那人心眼小,今天丟了麵子,怕是要記恨。還有...我聽說滬上來了大人物,在打聽十六七歲的姑娘,特別是...身上有玉佩的。”
阿貝渾身一僵:“打聽玉佩?”
“是啊,說是要找什麽失散多年的親人。”大嬸搖頭,“但這世道,誰知道是真是假?萬一是人販子呢?你一個姑娘家,可得當心。”
阿貝點點頭,背上魚簍:“謝謝嬸子提醒,我先回去了。”
走出魚市,陽光已經灑滿街道。阿貝卻覺得脊背發涼。滬上的人在找有玉佩的姑娘?會和她的玉佩有關嗎?
她想起養母昨晚的話:“如果有一天你親生爹娘找來,你會跟他們走嗎?”
當時她回答得很堅決,但現在...如果親生爹娘真的在找她,如果她的身世背後有什麽秘密...
“阿貝!”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抬頭一看,是住在同碼頭的小虎哥,正急匆匆跑過來。
“小虎哥,怎麽了?”
“你快回去看看!”小虎喘著氣,“你爹的船被扣了!說是沒交夠什麽‘新型漁船管理費’,陳三帶人去你家船上搜東西呢!”
阿貝腦子“嗡”的一聲,扔下魚簍就往碼頭跑。
一定是報複!陳三在林文淵那裏丟了麵子,轉頭就去為難爹!
跑到碼頭時,她家那艘破舊的漁船邊圍滿了人。陳三帶著幾個稅吏站在船頭,莫老憨被兩個稅吏按住,正憤怒地掙紮著。
“你們憑什麽搜我家船!”
“憑什麽?”陳三冷笑,“懷疑你們私藏違禁品!給我仔細搜!”
稅吏們翻箱倒櫃,船艙裏本就簡陋的家當被扔得到處都是。莫嬸從船艙裏爬出來,咳得直不起腰:“官爺...官爺行行好...我們真的什麽都沒藏...”
阿貝衝上前:“放開我爹!”
陳三看到她,眼中閃過怨毒的光:“喲,貴人幫襯的小姑娘回來了?正好,你爹涉嫌逃稅,船扣了,人也要帶回衙門審問!”
“我們沒逃稅!”阿貝護在爹身前,“早上的稅我已經交過了!”
“那是攤位稅,這是漁船管理費,兩碼事!”陳三蠻橫道,“要麽現在交十兩銀子,要麽船和人一起帶走!”
十兩銀子?這簡直是天文數字!莫老憨氣得渾身發抖:“你這是要逼死我們!”
“逼死?”陳三嗤笑,“窮鬼的命值幾個錢?搜!繼續搜!值錢的東西都拿走抵稅!”
一個稅吏從船艙裏抱出那個上了鎖的小木箱:“陳爺,找到個箱子,鎖著的!”
莫老憨和莫嬸的臉色同時大變。那是放阿貝繈褓衣物和玉佩的箱子!
“那、那是孩子的私物,沒什麽值錢的...”莫嬸急道。
“鎖著就是有問題!”陳三搶過箱子,“砸開!”
“不要!”阿貝撲過去,卻被稅吏攔住。
箱子被粗暴地撬開。裏麵的東西被倒出來——幾件嬰兒的舊衣裳,一塊褪色的繈褓布,還有...一個用油布仔細包著的小包。
陳三撿起小包,一層層打開。當最後那層油布掀開時,半塊羊脂白玉在陽光下泛出溫潤的光澤。
周圍瞬間安靜下來。連陳三都愣住了——他雖不懂玉,但也看得出這絕不是普通漁民家該有的東西。
阿貝的心沉到穀底。完了...玉佩暴露了...
陳三舉起玉佩,對著光仔細看,忽然注意到雲紋隱秘處的那個“莫”字。他臉色驟變,猛地看向阿貝:“這玉佩...你從哪兒來的?”
“是、是我撿的...”阿貝強作鎮定。
“撿的?”陳三冷笑,“這種成色的玉佩,你撿的?說!是不是偷的?還是...這就是莫家當年丟失的那塊?”
聽到“莫家”二字,碼頭上的老人們紛紛變了臉色。十年前莫家的事,在江南老一輩人中不是秘密。
莫老憨掙紮著站起來:“官爺,這玉佩真是孩子撿的,我們...”
“閉嘴!”陳三打斷他,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好啊,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趙大人要找的,原來就在這裏!”
他小心翼翼地把玉佩收進懷裏,對稅吏們下令:“把這丫頭帶走!還有這兩個老的,一起押回衙門!這是重犯!”
“不!”阿貝被兩個稅吏抓住胳膊,奮力掙紮,“玉佩還給我!那是我爹娘留給我的!”
“你爹娘?”陳三獰笑,“你爹娘早就死了!十年前就死了!你現在是逃犯之後,懂嗎?”
碼頭上的人群騷動起來,但沒人敢上前。陳三有趙坤做靠山,誰敢招惹?
阿貝被拖著往岸上走,她回頭看向養父母,莫老憨和莫嬸正被稅吏推搡著,莫嬸咳得幾乎喘不過氣。
“爹!娘!”
“阿貝!”莫老憨老淚縱橫,“跑!快跑啊!”
但阿貝哪裏跑得掉。她被押上停在岸邊的馬車,陳三親自坐在車夫位置,一揚鞭子:“走!連夜押送滬上,交給趙大人!”
馬車絕塵而去,揚起一片塵土。碼頭上,莫老憨夫婦癱倒在地,哭聲被江風吹散。
不遠處,一艘烏篷船緩緩靠岸。船頭站著的,正是去而複返的林文淵。他目睹了剛才的一切,臉色凝重。
“少爺,要追嗎?”隨從問。
林文淵沉默片刻,搖頭:“不,我們追不上。而且...這事牽扯到趙坤,不能輕舉妄動。”
他望向馬車消失的方向,眼中閃過複雜神色:“通知滬上齊家,就說...他們要找的人,可能出現了。但落在趙坤手裏,凶多吉少。”
馬車裏,阿貝被捆住手腳,嘴也被堵上。她透過車窗縫隙,看著熟悉的江南景致飛速倒退,淚水模糊了視線。
胸前的紅繩還在,但玉佩已經不在了。十六年來的身世之謎,以這樣殘酷的方式揭開一角。而前方等待她的,是滬上,是趙坤,是未知的命運。
她不知道親生父母是誰,不知道為何趙坤要抓她,不知道養父母現在怎樣。她隻知道,從這一刻起,她的人生將徹底改變。
車窗外,天色漸暗,烏雲重新聚集,又要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