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5章水路突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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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的水鄉碼頭,月光灑在平靜的河麵上,碎成千萬片銀鱗。
    貝貝蹲在漁船的角落裏,借著船艙縫隙透進的微光,最後一次檢查隨身物品:幾件換洗衣裳、養母悄悄塞給她的兩張銀元、那半塊貼身戴了十六年的玉佩,還有一副剛繡完的《水鄉漁歌》繡品——這是她準備帶去滬上的敲門磚。
    “阿貝,都收拾好了?”莫老憨輕手輕腳地掀開艙簾進來,聲音壓得極低。
    “爹,您怎麽起來了?大夫不是說您要臥床靜養麽?”貝貝連忙扶住養父。
    莫老憨擺了擺手,蠟黃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我閨女要出遠門,我這當爹的哪能躺得住。”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袋,塞進貝貝手裏,“裏麵是些幹糧,路上吃。還有這個——”他又摸出一樣東西,是個巴掌大的油布包,“你娘昨晚連夜趕出來的,說是滬上濕氣重,讓你帶著備用。”
    貝貝打開油布包,裏麵是兩雙新納的鞋墊,針腳細密,墊底還繡著小小的蓮花圖案——水鄉人相信蓮花能保人平安。
    “爹……”貝貝的鼻子有些發酸。
    “別哭,咱們水鄉的姑娘不興哭哭啼啼。”莫老憨拍拍她的肩膀,眼眶卻也紅了,“到了滬上,凡事多留個心眼。那兒不比咱們這小地方,聽說街上的人走路都帶著風,說話都透著算計。”
    貝貝用力點頭:“我記下了。”
    “還有,這半塊玉佩千萬收好。”莫老憨神色凝重起來,“當年在碼頭撿到你時,你懷裏就揣著這個。你娘總說,這玉的成色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你親生父母……”
    “爹!”貝貝打斷他,“您和娘就是我的親生父母。這次去滬上,一是為了籌錢給您治病,二是想看看能不能把咱家的刺繡賣個好價錢。至於這玉佩,不過是個念想。”
    莫老憨歎了口氣,知道女兒是怕他們傷心,便不再多說。
    這時,船艙外傳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養母王氏也摸黑過來了:“阿貝,剛才村東頭的老劉過來報信,說黃老虎的手下在村口轉悠,怕是盯上咱們家了。”
    貝貝心頭一緊。自從養父帶人反抗黃老虎強占漁產被打傷後,那惡霸就放出話來,要莫家交出全部積蓄作為“醫藥費”——實際上黃老虎的手下也被村民們打傷了幾人。這些天來,黃老虎的手下一直在莫家附近盯梢,顯然是怕他們悄悄離開。
    “不能走陸路了。”貝貝當機立斷,“黃老虎肯定在出村的幾個路口都安排了人。”
    “可水路……”莫老憨皺起眉頭,“這個時辰,哪還有船去鎮上?”
    “張二叔的貨船不是今晚要去滬上送水產嗎?”王氏突然想起,“傍晚時我聽他婆娘提了一句,說是要趕早市的鮮。”
    貝貝眼睛一亮:“張二叔的船!我知道他停船的地方!”
    “可那是運貨的船,髒得很,你能受得了嗎?”王氏擔憂道。
    “娘,隻要能到滬上,什麽苦我都能吃。”貝貝語氣堅定,“再說,張二叔為人厚道,咱們平時沒少幫襯他,他應該會答應帶我一程。”
    莫老憨沉吟片刻,重重點頭:“也隻能這樣了。老婆子,你去拿床舊被子,給阿貝鋪在船艙裏。我去找老張說。”
    “爹,您別去。”貝貝攔住他,“您腿腳不便,夜裏走水路不安全。我自己去就行,我知道怎麽跟張二叔說。”
    王氏還想說什麽,被莫老憨攔住:“讓阿貝去吧。這丫頭從小就有主意,她行的。”
    貝貝迅速將行李重新打包,將玉佩貼身藏好,又把繡品仔細裹進油布裏,這才悄無聲息地溜出船艙。
    夜色正濃,水鄉的巷道彎彎曲曲,貝貝像一尾靈活的魚,在熟悉的石板路上穿行。她不敢走大路,專挑那些隻有本地人才知道的窄巷小徑,偶爾經過幾戶亮著燈的人家,便放輕腳步,側身快速通過。
    快到村口時,前方突然傳來男人的說笑聲,還夾雜著濃烈的酒氣。貝貝立刻閃身躲進一戶人家門前的柴堆後麵,屏住呼吸。
    “黃爺也是,大半夜的讓咱們在這兒守著,那莫老頭都傷成那樣了,還能跑到哪兒去?”一個粗啞的聲音抱怨道。
    “少廢話,黃爺說了,莫家那丫頭有點本事,得防著她跑出去搬救兵。”另一個尖細的聲音回應,“再守兩個時辰,天亮了換班。”
    貝貝心中一沉,果然村口有人把守。她悄悄退後,繞到另一條路上——那裏通往河邊的一片蘆葦蕩,平時很少有人走,路更難行,但更隱蔽。
    蘆葦長得比人還高,貝貝鑽進葦叢,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摸。葦葉刮在臉上、手上,劃出一道道細痕,她也顧不得疼。走了約莫一刻鍾,前方終於傳來水聲,她扒開最後一叢蘆葦,河岸就在眼前。
    張二叔的貨船果然停在不遠處的簡易碼頭旁,船上還亮著微弱的油燈光。
    貝貝正要從蘆葦蕩裏出去,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立刻蹲下身,將整個人藏進葦叢深處。
    “奇怪,剛才明明聽見這邊有動靜。”是那個尖細的聲音。
    “八成是野鴨子,這破地方除了鬼誰來。”粗啞聲音不耐煩地說,“走吧,回去繼續喝酒。”
    腳步聲漸漸遠去。貝貝又等了片刻,確定周圍沒有動靜,才小心翼翼鑽出蘆葦蕩,快步朝貨船跑去。
    “誰?!”船上傳來警惕的喝問。
    “張二叔,是我,莫家的阿貝。”貝貝壓低聲音回應。
    船簾掀開,一個五十來歲、麵色黝黑的漢子探出頭來,看見貝貝,先是一愣,隨後連忙招手:“快上來!”
    貝貝爬上船,張二叔迅速拉上簾子,壓低聲音:“你這丫頭,怎麽這個時辰跑來了?黃老虎的人還在你家門口守著吧?”
    “正是要避開他們。”貝貝喘了口氣,“二叔,聽說您今晚要去滬上送水產?”
    張二叔點點頭,神色憂慮:“是,再過一個時辰就要開船了。你這是……”
    “我想跟您的船去滬上。”貝貝直截了當,“我爹的傷不能再拖了,家裏錢不夠,我想去滬上找條出路。”
    張二叔沉默了。船艙裏堆滿了裝水產的竹簍,腥味撲鼻,隻在角落裏勉強騰出一小塊能坐人的地方。他的船簡陋,這一路要漂上十幾個時辰,一個大姑娘家,怎麽受得了?
    “二叔,求您了。”貝貝看出他的猶豫,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布包,“這是我自己繡的帕子,不值什麽錢,您收著。船錢等我到了滬上掙了錢,一定加倍還您。”
    張二叔推開她的手,歎道:“你這孩子,說的什麽話。你爹平時沒少幫襯我,去年我兒子落水,還是他救上來的。隻是……”他看了看逼仄的船艙,“這條件實在太差了。”
    “我不怕苦。”貝貝眼神堅定,“隻要能到滬上,睡在魚堆裏都行。”
    張二叔終於鬆口:“好吧。不過你得藏好,我這船沿途要停幾個碼頭,黃老虎的耳目多,萬一被發現就麻煩了。”
    “我明白。”貝貝點頭,“我帶了被子,就縮在角落,絕不給您添麻煩。”
    張二叔安排貝貝在船艙最裏麵的角落坐下,那裏堆著幾個空竹簍,正好能擋一擋。貝貝鋪上養母準備的被子,將自己裹緊,隻露出一雙眼睛。
    船終於起航了。發動機發出沉悶的突突聲,船身緩緩離開碼頭,駛入河道中央。
    貝貝從竹簍縫隙望向窗外,熟悉的村莊在夜色中漸漸後退,最後變成模糊的黑影。她摸了摸藏在胸前的玉佩,涼意透過布料傳來。
    這一去,不知前路如何。
    但她知道,自己必須走下去。為了養父的醫藥費,為了這個家的未來,也為了解開那塊玉佩背後的謎團——雖然她嘴上不承認,但這些年,夜深人靜時,她總會摸著玉佩,想象親生父母是什麽模樣,當年為何要遺棄她。
    河道漸漸開闊,貨船駛入主航道。遠處傳來其他船隻的汽笛聲,劃破寂靜的夜空。
    天快亮時,船在一個小碼頭短暫停靠。張二叔下船去交驗貨單,貝貝縮在角落裏,聽見碼頭上傳來幾個男人的交談聲。
    “……黃爺吩咐了,所有出水的船都要查,特別是去滬上的……”
    貝貝心頭一緊,將整個人蜷縮得更緊,連呼吸都放輕了。
    腳步聲越來越近,有人在船板上走動。
    “張老二,你這船裝的什麽?”
    “還能有什麽,老樣子,水產。”張二叔的聲音平靜,“李哥,這一大早的,查什麽呢?”
    “莫家那丫頭跑了,黃爺讓各處盯著。你沒見過吧?”
    “莫家丫頭?哪個莫家?”張二叔裝傻,“我這一夜都在船上,哪見過什麽人。”
    那人在船頭轉了一圈,似乎朝船艙方向看了一眼。貝貝屏住呼吸,一動不敢動。
    “行了,走吧。”那人終於說,“黃爺也真是,一個小丫頭片子,能跑哪兒去。”
    腳步聲遠去。過了好一會兒,張二叔才掀開簾子進來,朝貝貝使了個眼色,示意安全。
    貨船再次啟程。太陽從東邊升起,將河麵染成金色。
    貝貝看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水鄉的粉牆黛瓦漸漸被陌生的田野村莊取代。她握緊了手中的玉佩,閉上眼睛。
    滬上,我來了。
    無論前路有多少艱難,無論那塊玉佩牽動著怎樣的過往,她都要去闖一闖。
    為了爹的傷,為了這個家,也為了那個藏在心底十六年的疑問。
    河風從縫隙鑽進船艙,帶著水汽和遠方城市的氣息。貝貝將臉埋進被子裏,深深吸了一口氣。
    新的一天開始了。而她的新人生,也將在那座叫做上海的城市,緩緩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