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常州城外探虛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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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篷船的櫓聲在晨光裏漸歇時,趙玥站在常州城外的渡口,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錦盒的邊緣。濕潤的風裹著水汽吹過來,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溫潤,卻吹不散她心頭的凝重 —— 從碼頭到天寧寺的這段路,她看到的景象,遠比蘇雲描述的要複雜。
周峰帶著十幾個義軍士兵在寺外迎接,鎧甲上的鏽跡在陽光下格外顯眼,手中的長槍卻擦得發亮。他見到趙玥時,眼中的敬意不似作偽,單膝跪地的動作標準而鄭重,身後的士兵也跟著齊齊跪下,喊出的 “參見公主殿下” 聲震得寺前的古槐葉子簌簌飄落。可趙玥的目光,卻落在了隊伍末尾兩個士兵身上 —— 他們趁周峰行禮時,偷偷用腳尖踢著地上的石子,嘴角還掛著漫不經心的笑。
“殿下一路舟車勞頓,先隨末將進寺歇息吧。” 周峰起身時,順手扶了趙玥一把,掌心的老繭蹭過她的手腕,帶著常年握刀的粗糙感。天寧寺的山門朱漆剝落,門前的石獅子缺了一隻耳朵,殿內的佛像被白布蒙著,隻有案幾上擺著的幾盞油燈,透著些許生氣。
“殿下,這是寺裏最好的禪房,您暫且住下。” 周峰推開西廂房的門,裏麵擺著一張木床、一張書桌,牆角堆著兩捆幹草,算是簡陋卻幹淨。阿竹跟著進來,將行囊放在桌上,剛想開口說些什麽,就被趙玥用眼神製止了 —— 她知道,此刻不宜顯露過多情緒,觀察遠比表態更重要。
接下來的兩天,趙玥沒有急於提及遺詔和兵符,隻以 “初到常州,想了解義軍情況” 為由,跟著周峰在寺內外走動。她發現,這支義軍的構成遠比她想象的複雜:有像周峰這樣曾在官府任職的舊吏,有失去家園的農民,有逃難的手工業者,甚至還有幾個從前金兵麾下的逃兵。人數雖有三百多,卻像一盤散沙,湊在一起時熱鬧,分開行動時便沒了章法。
第三天清晨,天還沒亮,趙玥就被寺外的爭吵聲吵醒。她披上周峰送來的粗布外袍,悄悄走到寺門後,透過門縫往外看 —— 隻見兩個義軍士兵正扭打在一起,地上散落著半袋米,旁邊圍了十幾個看熱鬧的士兵,沒人上前勸阻,反而有人拍著手喊 “打狠點”。
“怎麽回事?” 周峰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趙玥回頭時,正看到他皺著眉往寺外走。那兩個扭打的士兵聽到他的聲音,立刻停了手,低著頭站在原地,臉上還帶著未消的怒氣。
“首領,是他先搶我的米!” 矮個士兵指著高個士兵,聲音裏滿是委屈,“這是我昨天從城裏換的,家裏還有老娘等著吃呢!”
“放屁!這米明明是我先看到的!” 高個士兵梗著脖子反駁,“你小子就是想占便宜!”
周峰的臉色越來越沉,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米袋,掂了掂重量,然後將米袋遞給矮個士兵:“這米歸你,但你倆在寺外打架,擾亂軍紀,各罰挑水五十桶!”
“首領,這不公平!” 高個士兵急了,“明明是他先動手的!”
“我說的話就是軍紀!” 周峰的聲音提高了幾分,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高個士兵還想爭辯,卻被旁邊的同伴拉了拉衣角,最終隻能不甘心地低下頭,嘟囔著 “知道了”。
看熱鬧的士兵一哄而散,趙玥卻站在門後沒動 —— 她注意到,周峰轉身時,嘴角閃過一絲無奈,而那個高個士兵走的時候,偷偷朝矮個士兵比了個挑釁的手勢,顯然沒把處罰放在心上。
“殿下都看到了?” 周峰不知何時走到了她身邊,聲音裏帶著幾分疲憊。
趙玥點點頭,沒有繞彎子:“周首領,義軍的紀律,似乎不太好。”
周峰歎了口氣,領著她走到寺前的古槐下,靠在樹幹上,望著遠處的常州城:“殿下,不是末將不想管,是管不了啊。這些弟兄,大多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才來投軍的,沒受過正規訓練,也沒讀過書,眼裏隻有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能讓他們跟著末將打金兵,已經不容易了,要是管得太嚴,怕是會有人走散。”
趙玥沉默了。她知道周峰說的是實話,可一支沒有紀律的隊伍,就算人數再多,也打不了勝仗。她想起父皇曾經跟她說過的話:“一支軍隊的魂,不是武器,不是人數,是紀律。沒有紀律,再勇猛的士兵,也隻是一群烏合之眾。”
當天下午,趙玥提出要去看看義軍的練兵情況。周峰沒有拒絕,帶著她來到寺後的一片空地 —— 這裏被開辟成了練兵場,地上畫著簡單的隊列線,幾個士兵正在教其他人握槍的姿勢。可趙玥剛走近,就發現了問題:有十幾個士兵蹲在旁邊的樹蔭下打牌,地上扔著幾個銅板;還有幾個士兵拿著長槍互相打鬧,槍尖差點戳到路過的夥夫;最前麵教槍的那個士兵,自己的姿勢都不標準,卻還對著別人指手畫腳。
“都給我站好!” 周峰看到這場景,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大聲嗬斥道。樹蔭下的士兵慌忙收起牌,打鬧的士兵也趕緊站好,可臉上的散漫勁兒卻沒散去,有人還在偷偷擠眉弄眼。
趙玥走到一個蹲在地上係鞋帶的年輕士兵麵前,輕聲問道:“你為什麽不去練兵?”
那士兵抬頭看到是她,愣了一下,連忙站起身,撓了撓頭說道:“回殿下,我…… 我今天身子不舒服,想歇會兒。”
“哪裏不舒服?” 趙玥追問。
士兵眼神閃爍了一下,支支吾吾地說:“就是…… 就是肚子疼。”
趙玥沒有再問,隻是看了一眼他的手 —— 指甲縫裏還沾著牌桌上的灰塵,根本不像是肚子疼的樣子。她轉身走到周峰身邊,壓低聲音說道:“周首領,這樣的練兵,沒有意義。”
周峰的臉漲得通紅,卻無力反駁:“殿下,末將也想好好練兵,可這些弟兄……”
“我知道不容易,但不是不可能。” 趙玥打斷他,目光掃過在場的士兵,“明天開始,我來幫你練兵。”
周峰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驚喜:“殿下您…… 您會練兵?”
“父皇曾經教過我一些兵法,也看過禁軍練兵。” 趙玥沒有說太多,隻淡淡一句帶過。其實她知道,自己懂的那些理論,遠不如實戰經驗有用,但眼下,她必須先幫周峰把這支隊伍的紀律抓起來,否則根本無法指望他們抗擊金兵。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趙玥就站在了練兵場上。她穿著一身利落的短打,腰間係著蘇雲給的藥鈴,手裏拿著一根木棍,代替長槍做示範。周峰帶著幾個核心將領站在旁邊,眼中滿是期待,也帶著幾分懷疑。
“所有人,排成三列,每列十人,間隔一步!” 趙玥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士兵們愣了一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磨磨蹭蹭地站著,隊伍歪歪扭扭,根本不成樣子。
“動作快點!” 趙玥提高了聲音,用木棍指著隊伍最前麵的士兵,“你,往前一步!還有你,往左挪挪!” 她來回走動,一個個糾正士兵的位置,額頭上很快滲出了汗珠。周峰看在眼裏,連忙讓人端來一碗水,卻被趙玥擺手拒絕了 —— 她知道,此刻若是示弱,之前的努力就白費了。
好不容易把隊伍排好,趙玥又開始教他們基本的隊列動作:“立正!稍息!向左轉!向右轉!” 這些簡單的動作,士兵們卻做得亂七八糟,有人轉錯方向,有人幹脆站在原地不動,還有人偷偷笑出聲。
“笑什麽?” 趙玥停下動作,目光落在那個笑出聲的士兵身上,“出列!”
士兵愣了一下,不情不願地走出隊伍。趙玥看著他,聲音平靜卻帶著壓力:“你覺得這些動作很可笑?”
士兵低下頭,不敢說話。
“那我問你,若是戰場上,將軍讓你向左衝鋒,你卻向右跑,會是什麽後果?” 趙玥的聲音提高了幾分,“不僅會害死你自己,還會害死你身邊的弟兄!這些動作看起來簡單,卻是保命的根本!連基本的紀律都沒有,還談什麽打金兵、保家園?”
士兵的頭垂得更低了,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周圍的士兵也安靜下來,沒人再敢嬉笑打鬧 —— 他們從趙玥的眼神裏,看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認真,也看到了一種不容侵犯的威嚴。
“歸隊吧。” 趙玥的聲音緩和了一些,“下次記住,練兵不是兒戲,每一個動作,都要認真對待。”
接下來的幾天,趙玥每天都泡在練兵場上,從隊列訓練到武器使用,一點點教給士兵們。她沒有因為自己是公主就擺架子,反而和士兵們一起曬太陽、一起吃粗糧,手上磨出了水泡,也隻是用布條簡單纏一下,繼續訓練。
阿竹看在眼裏,疼在心裏,私下裏勸她:“殿下,您沒必要這麽拚,這些士兵要是不聽話,讓周首領去管就好了。”
趙玥卻搖了搖頭:“阿竹,我不是在幫周首領,我是在幫大宋。這些士兵,都是大宋的希望,隻有把他們訓練好,才能對抗金兵。我多吃點苦不算什麽,隻要他們能明白紀律的重要性,一切都值得。”
慢慢地,士兵們對趙玥的態度變了。從最初的抵觸、散漫,到後來的認真、敬畏,他們開始主動跟著趙玥訓練,甚至有人在休息時,還會拿著長槍琢磨動作。周峰看在眼裏,心中對趙玥的敬佩更深了 —— 他沒想到,這位看起來柔弱的公主,竟然有這麽大的魄力和能力。
可就在訓練漸入佳境時,一個意外發生了。
那天下午,趙玥正在教士兵們如何配合進攻,突然看到寺門口衝進來一個士兵,神色慌張地大喊:“首領!不好了!金兵來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訓練場上瞬間安靜下來。周峰立刻拔出腰間的刀,大聲問道:“多少人?從哪個方向來的?”
“大概有五十多個,從東邊來的,已經快到寺外了!” 士兵的聲音帶著顫抖。
周峰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轉身看向趙玥:“殿下,您先躲進寺裏,末將帶著弟兄們出去迎敵!”
趙玥卻搖了搖頭,伸手從腰間抽出那柄母後留下的短匕,眼神堅定:“我跟你們一起去。”
“殿下,太危險了!” 周峰連忙勸阻。
“越是危險,我越不能躲起來。” 趙玥看著眼前的士兵們,他們雖然臉上帶著緊張,卻沒有一個人退縮,“弟兄們,金兵來了,這是我們訓練成果的第一次考驗!大家有沒有信心?”
“有!” 士兵們齊聲喊道,聲音雖然不算洪亮,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趙玥滿意地點點頭,對周峰說:“周首領,你帶一百人從正麵迎敵,我帶五十人從側麵繞過去,偷襲金兵的後路,剩下的人守在寺裏,防止金兵偷襲。”
周峰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連忙點頭:“好!就按殿下說的辦!”
很快,隊伍分成三部分,朝著不同的方向出發。趙玥帶著五十個士兵,沿著寺後的小路,悄悄繞到金兵的側麵。她趴在草叢裏,看著不遠處的金兵 —— 他們穿著厚重的鎧甲,手持彎刀,正朝著天寧寺的方向行進,隊伍鬆散,毫無防備。
“大家聽我指揮,等金兵走到前麵的開闊地,我們再動手。” 趙玥壓低聲音,對身邊的士兵說,“記住,集中火力攻擊金兵的馬匹,隻要把他們的馬打亂,我們就有勝算。”
士兵們紛紛點頭,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眼睛緊緊盯著金兵的動向。
很快,金兵走進了開闊地。趙玥眼神一凜,大喊一聲:“動手!”
五十個士兵立刻從草叢裏衝出來,朝著金兵的馬匹撲去。金兵猝不及防,頓時亂作一團。有人想拔刀反抗,卻被士兵們纏住;有人想騎馬逃跑,馬匹卻被士兵們用長槍刺中,嘶鳴著倒下。
趙玥手持短匕,朝著一個金兵衝去。那金兵看到她是個女子,眼中閃過一絲輕蔑,揮刀朝著她砍來。趙玥側身躲開,趁著金兵收刀的間隙,將短匕刺進了他的咽喉。金兵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鮮血濺了趙玥一身。
這是趙玥第一次在戰場上殺人,心中雖有不適,卻沒有絲毫猶豫 —— 她知道,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和弟兄們的殘忍。
周峰帶著的正麵隊伍也衝了上來,兩麵夾擊之下,金兵很快就潰不成軍。有十幾個金兵想逃跑,卻被守在寺裏的士兵攔住,最終全部被殲滅。
戰鬥結束後,練兵場上一片狼藉,地上散落著金兵的屍體和武器,空氣中彌漫著血腥氣。士兵們站在原地,臉上帶著勝利的喜悅,也帶著一絲疲憊。
“弟兄們,我們贏了!” 周峰舉起手中的刀,大聲喊道。
“贏了!贏了!” 士兵們歡呼起來,聲音震徹雲霄。
趙玥站在人群中,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這隻是一場小規模的戰鬥,未來還有更多的挑戰在等著他們。但她也看到了希望 —— 這支曾經紀律鬆散的隊伍,在經曆了實戰的考驗後,終於有了軍隊的樣子。
周峰走到趙玥身邊,眼中滿是敬佩:“殿下,今日若不是您指揮得當,我們恐怕很難打贏這場仗。末將服了!”
趙玥笑了笑,說道:“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隻要我們團結一心,遵守紀律,就沒有打不贏的仗。”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灑在練兵場上,也灑在士兵們的臉上。趙玥看著他們,心中更加堅定了信念 —— 她要把這支義軍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鐵軍,聯合更多的抗金力量,早日收複失地,為父皇母後報仇,為大宋百姓帶來太平。
當天晚上,天寧寺裏擺起了慶功宴,雖然隻有幾碟鹹菜、幾壇劣酒,士兵們卻吃得格外香甜。趙玥坐在主位上,聽著他們講述戰鬥中的趣事,看著他們臉上真摯的笑容,心中漸漸溫暖起來。她知道,這裏已經成了她的第二個家,這些士兵,已經成了她的親人。
夜深人靜時,趙玥坐在書桌前,打開了那個珍藏已久的錦盒。昏黃的油燈下,父皇的遺詔和半枚兵符泛著淡淡的光澤。她輕輕撫摸著這些信物,眼中閃過堅定的光芒:“父皇,母後,女兒沒有讓你們失望。女兒一定會帶著這支隊伍,繼續走下去,直到把金兵趕出大宋的土地,讓大宋的旗幟重新飄揚在每一寸山河之上。”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灑在書桌上,也灑在趙玥的身上,仿佛在為她加油鼓勁。她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很艱難,但她不會退縮 —— 因為她是大宋的公主,她肩上承載著太多的責任和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