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是咱給他的皇恩,也是試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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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花園內。
夜涼如水。
月光透過稀疏的枝葉,在鵝卵石小徑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石桌上擺著幾樣簡單的小菜和一壺酒,朱元璋自斟自飲,沉默不語。
李善長在家中被內侍緊急喚醒,得知陛下深夜召見,心中雖是驚疑不定,卻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急匆匆換上官服便趕入宮中。
一路揣測,不知是何等緊急政務,竟讓陛下如此時辰相召。
直至被引到這禦花園中,見到陛下獨自飲酒,氣氛似乎並非想象中那般劍拔弩張,他才稍稍鬆了口氣。
但心底那根弦卻依舊緊繃。
“老臣李善長,叩見陛下。”
他整了整衣冠,上前恭敬行禮。
朱元璋似乎才注意到他,抬起眼,隨意地擺了擺手,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疲憊和隨意:“善長來了啊。”
“坐吧。”
“沒啥大事,就是咱今晚心裏頭有些悶,睡不著,想起你這老兄弟了,叫你來陪咱喝兩杯,說說話。”
李善長心中疑竇更深,但麵上卻不露分毫,依言在石凳上小心坐下,賠著笑道:“陛下日理萬機,憂心國事,也要保重龍體才是。”
“陛下心中煩悶,可是……”
“還是因為太子殿下為那葉凡求情一事?”
朱元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歎了口氣,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煩惱和無奈。
“唉!可不就是這事嘛!”
“咱這心裏,堵得慌!”
李善長見狀,連忙順著話頭勸慰道:“陛下,太子殿下天性仁厚,待人以寬。”
“那葉凡雖行事狂悖,但終究算是殿下的半師,殿下出於維護之心,挺身而出,亦是情有可原,正可見殿下重情重義之本性。”
“老臣以為,讓殿下在詔獄中冷靜幾日,知曉其中利害也就夠了。”
“陛下不如尋個時機,便將殿下放出來吧,以免傷了父子情分。”
朱元璋聽著他這番話,心中冷笑。
麵上卻是一副深以為然的表情,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搖頭歎道:“是啊,咱這標兒,什麽都好,就是像你說的,太仁慈了!”
“心太軟!”
“罷了罷了,咱也就是一時之氣,過兩天氣消了,就把他放出來。”
他話鋒看似隨意地一轉,仿佛忽然想起般問道:“對了,那個楊憲,到你中書省也有些日子了吧?”
“做得如何?沒給你添亂吧?”
李善長心中微微一動,麵上卻立刻堆起讚賞的笑容。
“回陛下,楊憲此子,年輕有為,辦事幹練,尤善理財斷獄,確是難得的人才!”
“陛下慧眼識珠,為我中書省添了一員幹將啊!”
他這話半真半假,楊憲確有才幹。
但其酷烈作風和隱隱的浙東背景,也讓他頗為忌憚。
朱元璋聞言,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點頭道:“嗯,那就好。”
“你是老臣,是咱的肱骨。”
“沒事也多教導教導他,提攜提攜後進嘛!”
“咱們打下的江山,總得後繼有人不是?”
“老臣遵旨,定當盡心。”
李善長拱手應道,心中卻暗自揣測陛下提及楊憲的真正用意。
就在這時。
朱元璋仿佛不經意般,又說起了另一件事。
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嘮家常:“哦,還有一事。”
“咱大明開國以來的首次恩科,眼看著就要到了。”
“這是為國家選拔棟梁之才的重中之重,關乎國本,絲毫馬虎不得。”
他看向李善長,目光中帶著“信任”和“倚重”:“善長啊,咱思來想去,這恩科總監一職,非你莫屬!”
“由你這位百官之首來總攬其事,咱才最放心!”
“你可願意為咱分憂啊?”
李善長聞言,先是一愣,隨即一股巨大的驚喜和激動猛地衝上心頭!!
恩科總監!
這可是天下讀書人矚目的位置!
一旦擔任,今科所有進士都將是他的門生!
這份清望,這份潛在的勢力……
陛下竟將如此重要的差事交給他?!
他激動得猛地站起身,整理衣袍,對著朱元璋便是深深一揖,聲音都因興奮而有些顫抖。
“陛下信重!老臣…老臣感激涕零!”
“定當竭盡全力,秉公辦理,為陛下,為大明,選拔真才實學之士,絕不辜負陛下厚望!”
朱元璋臉上笑容更盛,顯得十分愉悅。
他又仿佛突然想起什麽,用極其隨意的口吻補充道:“對了,咱記得,你好像一直挺喜歡揚州城內,張士誠以前住的那座吳王府?”
“氣派是挺氣派的,就是有些舊了。”
他大手一揮,顯得無比慷慨:“這樣!隻要你把這次恩科給咱辦得漂漂亮亮,辦得天下人心服口服!”
“咱呐,就把那座宅子,賞給你了!”
“也算酬謝你這多年的辛勞!”
轟!
這話如同又一記重錘,砸得李善長頭暈目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座富麗堂皇,堪稱江南園林極致的吳王府?!
陛下竟然要賞給他?!
這…這簡直是天恩浩蕩!
他激動得老臉通紅,再次深深拜下,聲音哽咽:“陛下……陛下天恩!”
“老臣…老臣何德何能…必當肝腦塗地,以報陛下!”
此刻,他隻覺得皇恩隆眷,聖心正濃。
之前那點疑慮早已被這接連而來的巨大恩賞衝得煙消雲散!
想來,必定是自己這些時日管理中書省井井有條,陛下甚是滿意,這才深夜召見,施以如此重賞!
朱元璋看著他激動難抑的樣子,臉上笑容依舊,親手將他扶起,又為他斟了一杯酒。
“好了好了,你我君臣之間,不必如此。”
“來,喝酒,喝酒!”
月光下,君臣對飲,看似一派和諧融洽。
隻是朱元璋那深邃的眼眸深處,一絲冰冷的寒光,一閃而逝。
……
酒過三巡。
李善長感恩戴德,步履輕快離去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月色盡頭。
朱元璋臉上那看似溫和慷慨的笑容,便如同被寒風吹熄的燭火,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獨自站在原地,負手而立,清冷的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臉。
目光冷峻如冰,再無半分方才的酒意和隨意。
“恩科總監…吳王府……”
他低聲自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裏撈出來的,帶著刺骨的寒意。
他之所以給出這看似天大的恩典,絕非一時興起,更非真心酬功。
其一,便是試探,亦是最後的機會。
那富麗堂皇的吳王府遠在揚州,而非京城。
他將此宅賞下,便是暗示李善長,功成名就,該急流勇退,遠離權力中樞,去那江南水鄉安享富貴晚年了!
若李善長識趣,就該借著主持恩科,獲賜府邸的由頭,主動上表請求歸養。
如此,尚能保全君臣一場的體麵。
其二,這浩蕩皇恩,更是一塊試金石,一麵照妖鏡!
他倒要看看,這道賞賜旨意頒布之後,會有多少淮西勳貴,朝中大臣,會迫不及待,大張旗鼓地前往韓國公府道賀!
會有多少人,依舊唯李善長馬首是瞻。
將他這皇帝的賞賜,視為他們淮西集團的共同榮光!
來的都有誰?
送的什麽禮?
說了什麽話?
這一切,都將被暗處的眼睛,一字不落地記錄在案。
朱元璋緩緩抬起頭,望向深不見底的夜空,眼中閃爍著帝王最冰冷的算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殺意。
“善長啊善長…路,咱已經給你了。”
“就看你怎麽選了。”
“還有你們……”
他低聲呢喃,仿佛在與這冰冷的夜色對話,“可千萬別讓咱…失望啊。”
恰逢此時。
毛驤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垂手稟報:“陛下,各藩王府近日情況已匯總呈上。”
朱元璋收回望向夜空的冰冷目光,語氣平淡:“講。”
“諸王府邸大多平靜,並無異常舉動。”
“唯有……”毛驤略一遲疑,“燕王府略有不同。”
“燕王與燕王妃近日時常請一位僧人入府,據聞是與王妃一同學習念經禮佛,言道是提前為日後就藩做準備,好日日為陛下和皇後娘娘祈福祝禱,祈求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