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臭小子,心眼還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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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
    武英殿內燭火通明,卻照不亮朱元璋臉上那濃鬱的陰霾。
    毛驤垂首立於下方,聲音平板無波,卻字字如冰錐,刺入凝重的空氣。
    “陛下,經多方查探,‘夜笙歌’之事,在江淮河運一帶官場之中,確有流傳。”
    “並非特指某一畫舫,乃是一類隱秘交際之代稱。”
    “此次查得涉事官吏七人,皆乃地方實權,品秩…最低者亦為從五品知府,最高者,乃正四品漕運參政!”
    “從五品…正四品……”
    朱元璋低聲重複著這幾個品階,手指緩緩攥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猛地一拍禦案,震得筆架亂顫!
    聲音從胸腔裏壓抑著迸發出來,帶著駭人的寒意!
    “好!好得很!”
    “咱的朝廷,咱的官員!食著朝廷的俸祿,幹著挖朝廷牆角的勾當!”
    “這才幾年?啊?!”
    “就敢如此明目張膽,結黨營私,奢靡無度!”
    他胸膛劇烈起伏,眼中殺意凜冽:“一群蛀蟲!碩鼠!”
    “等科舉這事一了,咱非得親自去看看!”
    “看看這幫國之蠹蟲,究竟爛到了何種地步!”
    就在這雷霆之怒即將噴薄之際,殿外內侍輕聲稟報:“陛下,太子殿下求見。”
    朱元璋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怒火,臉上恢複了幾分帝王的沉靜。
    隻是那眼底的冰冷依舊駭人。
    “讓他進來。”
    朱標穩步走入殿內,敏銳地察覺到氣氛不對。
    但他並未多問,而是恭敬行禮後,直接說明了來意。
    “父皇,兒臣宮中近日清查,發覺東宮內侍之中,有部分人年老體衰,或辦事拖拉,屢有差錯。”
    “兒臣想著,不如趁此機會放出一批,再從宮內抽調些得力人手補缺,以免誤了東宮事務。”
    “特來請父皇示下。”
    朱元璋聞言,眼皮微微一抬,心中瞬間如同明鏡一般!
    東宮宦官辦事不利?
    要換人?
    這分明是白日裏在那藝館,聽了葉凡那番“東西二廠”的驚世之言後,回來便開始著手布局了!
    這是要借著整頓內侍的名頭,暗中遴選、培植自己的耳目心腹!
    好小子!
    動作倒是快!
    膽子也夠大!
    朱元璋心中一陣暗爽。
    有種猛虎看著幼崽第一次亮出爪牙的欣慰和興奮。
    但他臉上卻不動聲色,甚至微微皺起眉頭,一副斟酌政務的嚴肅模樣。
    “東宮用人,自當謹慎。”
    “既然你覺得原有內侍不堪用,換一批也好。”
    “免得日後誤事。”
    “這樣吧,咱準了!”
    “即刻便可從宮內二十四衙門中,抽調三百精幹宦官,充入東宮聽用。”
    說罷,他目光看似隨意地轉向垂手侍立的毛驤,語氣加重了幾分。
    “二虎,此事你親自去辦。”
    “給太子挑人,務必用心!”
    “要選那些辦事麻利,手腳幹淨的,最重要的是,有眼力見的!明白嗎?”
    最後一個條件,他咬字微重,意味深長。
    毛驤心頭雪亮,陛下這是要將計就計,順勢將自己的人安插進去。
    既滿足了太子的要求,更將太子這“東西廠”的雛形,牢牢置於監控之下!
    他立刻躬身,聲音毫無波瀾,卻透著絕對的領會!
    “臣,明白!”
    “定親自遴選三百名機敏可靠之人,送入東宮,絕不敢有誤!”
    “嗯,去吧。”
    朱元璋揮揮手,仿佛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毛驤領命,悄無聲息地退出了大殿,身影迅速融入黑夜之中。
    短暫的寂靜彌漫開來。
    朱標垂眸沉吟片刻,再抬眼時,臉上已帶上恰到好處的敬佩與好奇。
    他斟酌著開口,聲音溫和:
    “父皇,兒臣近日反複思量,對父皇設立國債,決意遷都北平之策,實在是欽佩萬分。”
    “此二策高瞻遠矚,非雄才大略不能為。”
    “兒臣愚鈍,雖竭力思索,亦難窺其奧妙於萬一。”
    “不知…父皇是受何啟發?”
    “兒臣心中實在好奇,還望父皇能為兒臣解惑。”
    畢竟,這些計策都是出自老師之手。
    父皇手裏,莫非有老師所著的那些書籍?
    朱元璋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
    眼皮懶懶一掀,精光在眼底一閃而逝。
    好小子,跟你老子玩起試探來了?
    他心中暗笑,麵上卻是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輕輕吹開茶沫,呷了一口,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盞。
    “嗬嗬,”
    他輕笑一聲,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神秘感。
    “標兒啊,此事說來倒也奇妙。”
    “並非咱自己憑空想出來的,確實是…得了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高人指點。”
    “而這位高人嘛,神龍見首不見尾,性子也怪,不圖名利,更不願讓人知曉他的存在。”
    “故而咱在金殿之上,也隻說是與諸位臣工商議的結果,未曾提及他半分。”
    “畢竟,君子當成人之美嘛。”
    “他不願揚名,咱又何必強求呢?”
    朱標聽得心中猛地一沉!
    高人?
    不願透露姓名?
    難道……
    父皇並未得到老師的那些書?
    而是另有一位隱士高人,將書中的內容,或者說類似的方略,獻給了父皇?
    而這位高人,為了避嫌,或者有其他顧忌,才讓父皇保密?
    他的大腦飛速運轉。
    將朝中可能有此見識又行事低調的人過了一遍。
    李善長?
    不可能,遷都之事最先損害的就是江淮集團利益。
    徐達?
    大將軍於軍略無人能及,但於經濟國策…似乎並非其長。
    那麽……
    一個名字倏地跳入他的腦海——
    劉伯溫!
    是了!
    劉伯溫!
    他素有天機神算,未卜先知之名,且性情孤高,向來與淮西勳貴集團保持距離,近來更是稱病低調。
    遷都、國債,皆是打破現有格局,極易得罪人的大政!
    以劉伯溫的性子,不願出麵攬功,更不願因此成為眾矢之的,完全合情合理!
    讓父皇保密,也像是他的手筆!
    難道……
    真是劉伯溫取走了老師那些書?
    朱標心中疑竇叢生,為了驗證這個猜測,他決定再試探一步。
    他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惋惜和一絲困擾,語氣變得有些猶豫:
    “原來如此…父皇得遇如此奇人,實乃國朝之幸。”
    他先是奉承了一句,隨即話鋒微轉:“說起來…兒臣忽然想起一樁小事。”
    “前些時日,兒臣命人去禦史台舊檔房找尋葉凡當初被查抄的物件,想看看是否有兒臣遺落的一本閑書。”
    “卻聽聞…似乎早前有人持令調走了葉凡的所有東西?”
    “不知父皇可知此事?”
    “那本書雖不重要,但畢竟是兒臣舊物,故而……”
    他說著,目光小心翼翼地覷著朱元璋的反應。
    朱元璋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茫然和不在意。
    他皺了皺眉,仿佛在努力回想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調走葉凡的東西?”
    “咱要那些罪人的破爛玩意兒幹啥?”
    “可能是劉伯溫那邊查案需要,命人取走了吧?”
    “怎麽?那書很重要?”
    他反問的語氣極其自然,帶著一絲帝王對瑣碎之事的漠不關心。
    劉伯溫命人取走的?!
    朱標心中豁然開朗!!
    果然是他!
    一切都對上了!
    書被劉伯溫拿走了,其中的方略由他獻給了父皇,為了避險而隱去姓名!
    合情合理!
    他心中頓時釋然,又隱隱有一絲失落——
    原來並非父皇直接得到了老師的傳承。
    但隨即又感到一絲慶幸。
    幸好是劉伯溫!
    此人雖深不可測,但至少於國是忠心的。
    他連忙收斂心神,臉上露出放鬆的神色,恭敬道:“原來如此!多謝父皇解惑。”
    “倒也不是什麽要緊的書,兒臣回頭再去問問劉大人,若是丟棄了也就罷了。”
    “兒臣告退。”
    說著,他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朱元璋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是那副平淡的表情:“嗯,去吧。”
    直到朱標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殿門外,朱元璋那緊繃的嘴角才猛地向兩邊咧開,露出一排白牙。
    臉上,綻開一個極其得意又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
    仿佛一隻剛剛成功偷到雞的老狐狸。
    “臭小子……”
    他低聲笑罵了一句,手指愉悅地敲著桌麵,“心眼子還挺多!”
    “跟你老子玩這套?還嫩了點!”
    他對自己剛才那番表演滿意極了。
    既打消了兒子的疑心,又把“黑鍋”完美地扣到了劉伯溫那個老滑頭身上。
    自己則幹幹淨淨,深藏功與名。
    殿內燭火劈啪。
    映照著洪武皇帝那充滿掌控感和惡作劇得逞般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