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葉凡之言,必有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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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院內。
    晨曦微露,驅散了夜的寒意,將柳葉上的露珠映照得晶瑩剔透。
    石桌上的酒壺早已見底,幾碟小菜也隻剩下殘羹冷炙。
    劉伯溫坐在石凳上,身體因一夜未眠而有些僵硬。
    但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毫無倦意!
    反而充滿了某種被巨大衝擊後的興奮與震撼。
    這一夜的暢談,葉凡看似隨意點評朝局,剖析人心。
    言語間卻每每切中要害,發前人未發之言。
    其眼光之毒辣,視角之獨特,思慮之深遠,都讓他這個自詡謀略過人者,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欽佩,甚至是些許的自慚形穢。
    然而。
    最讓劉伯溫感到心驚肉跳,後背時不時竄起寒意的,並非葉凡的才學。
    而是他那深不可測,近乎鬼神的心術!
    無論是剖析陛下心思,斷言自己“求退是作死”。
    還是點破胡惟庸、楊憲的真麵目,將其野心與手段赤裸裸地剝開。
    亦或是談及太子,甚至隱隱暗示帝王平衡之術……
    葉凡的語氣始終平淡如水,仿佛在談論天氣冷暖。
    但其內容,卻冷酷精準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將權力場上最血腥,最肮髒的規則解剖得淋漓盡致!
    這種將驚天謀略視若等閑,將人心鬼蜮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淡然,讓劉伯溫深深感到一種恐懼——
    那是一種對未知智慧的敬畏,對超越時代認知的駭然!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站在更高處,冷眼俯瞰世間紛爭的弈棋者。
    “劉大人。”
    葉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明顯的疲憊,打斷了他的思緒,“你看,這天也亮了,酒也喝完了,咱們是不是……”
    “該各自好好休息休息了?”
    劉伯溫聞言,這才猛然驚覺!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雀鳥啼鳴。
    他竟與葉凡暢談了一整夜!
    他連忙起身,臉上帶著歉意和一絲未盡興的遺憾,拱手道:“哎呀!竟是聊了一夜!”
    “是伯溫忘形了,叨擾先生清夢,實在過意不去。”
    “先生高論,令人茅塞頓開,受益匪淺!”
    “他日若有閑暇,伯溫定當再來拜訪,向先生請教。”
    還來?!
    葉凡一聽,心裏暗暗叫苦,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一晚上,他幾乎是絞盡腦汁。
    既要展現價值,又不能透露太多超越時代的東西,還得應付劉伯溫這種聰明絕頂之人的各種試探。
    精神高度緊張。
    比連續加班三天還累!
    再來幾趟,他可真要頂不住了!
    他幹咳了兩聲,臉上擠出一個十分“誠懇”的笑容,婉拒道:“劉大人太客氣了。”
    “請教不敢當,不過是閑談罷了。”
    “大人如今身兼重任,國務繁忙,更需保重身體才是。”
    “這睡飽了,養足了精神,才能更有精力去處理那些軍國大事,不是嗎?”
    葉凡的本意是——
    您老快回去睡覺吧,別再來折騰我了,讓我也好好歇歇!
    然而。
    這話聽在正處於高度興奮和敏感狀態的劉伯溫耳中,卻瞬間被解讀出了另一層深意!
    睡飽?
    更有精力?
    去做大事?
    劉伯溫心中猛地一凜!
    是了!
    先生這是在點我啊!
    如今朝局波譎雲詭,楊憲得勢,胡惟庸包藏禍心,陛下心思深沉難測,太子又初露崢嶸……
    這正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謹慎應對的關鍵時刻!
    我怎能因一夜暢談而懈怠?
    先生這是在提醒我,要養精蓄銳,以備不時之需,甚至……
    是為將來可能發生的“大事”做準備!
    他頓時覺得肩頭責任重大,神色也變得無比鄭重。
    正準備開口再深入請教一下這“大事”具體所指,以及自己該如何“養精蓄銳”……
    誰料,他剛張開嘴,卻見葉凡極其自然地打了一個又長又深的哈欠,眼皮耷拉下來。
    仿佛再也抵擋不住洶湧的睡意,就那麽歪倒在竹椅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呼吸瞬間變得均勻綿長——
    竟是秒睡了過去!
    “……”
    劉伯溫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站在原地,看著在晨光中安然入睡的葉凡。
    那副毫無防備,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睡顏,與昨夜那個言談間攪動風雲,洞察天機的“鬼才”判若兩人。
    沉默了片刻。
    劉伯溫臉上的鄭重化為了更深的歎服和敬畏。
    先生這是……
    不願再多言了。
    天機不可泄露,點到此為止。
    剩下的,需要我自己去悟。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袍,朝著熟睡的葉凡,極其鄭重,深深地作了一揖。
    這一揖。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恭敬。
    充滿了對真正智者的敬服。
    然後,他才轉過身,放輕腳步,如同怕驚擾了什麽似的,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座小院。
    晨光灑滿院落。
    隻剩下葉凡均勻的呼吸聲和柳葉的沙沙聲。
    ……
    劉伯溫恍恍惚惚地回到自家府邸。
    腦中,依舊反複回響著葉凡那一夜之間吐露的驚世之言。
    尤其是最後那句看似關切,實則在他聽來深意無窮的話。
    他心神激蕩,腳下便有些虛浮。
    一個不留神,竟被府門那高高的門檻結結實實地絆了一下!
    “哎喲!”
    他驚呼一聲,身體猛地向前踉蹌撲去,眼看就要摔個結實!
    幸虧其子劉璉,正從院內走出。
    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急忙伸手將他攙扶住。
    “父親!您小心!”
    劉璉臉上帶著擔憂和詫異,“您這是怎麽了?心神不寧的?”
    “昨夜您一夜未歸,可是去了何處?”
    劉伯溫借著兒子的手穩住身形,長長舒了一口氣,臉上驚魂未定,擺擺手道:
    “無妨,無妨,隻是年紀大了,腿腳不便罷了。”
    他頓了頓,才回答道,“昨夜…去了一位新結識的友人府上,相談甚歡,不覺竟忘了時辰。”
    “新結識的友人?”
    劉璉有些好奇,什麽樣的人能讓父親如此忘情,暢談通宵?
    劉伯溫卻似乎不願多談此事。
    他揉了揉被絆痛的腳踝,眉頭緊鎖,仿佛仍在苦苦思索著什麽,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璉兒,近日朝中,或是京城內外,可有什麽特別的大事發生?”
    劉璉被問得一愣,仔細想了想,搖頭道:“特別的大事?”
    “似乎不曾聽聞。”
    “若說最近最大的事,恐怕就是今日開啟的恩科了吧?”
    “天下士子匯聚京師,這可是開國以來首次掄才大典,京城內外都矚目得很。”
    “恩科…科舉……”
    劉伯溫喃喃自語,重複著這兩個詞。
    突然,他像是被一道閃電劈中,整個人猛地僵住!
    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是了!是了!
    科舉!
    這看似隻是天下學子躍龍門,朝廷選拔人才的盛事,實則背後卻是暗流洶湧,殺機四伏!
    李善長總攬此事,欲借此鞏固文官集團地位,展示其治國之能。
    楊憲新晉左丞,野心勃勃,正想方設法尋找機會打壓淮西勳貴和李善長的勢力。
    這科舉,無疑是最好的突破口!
    而太子殿下,偏偏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被陛下委以巡查科舉的重任!
    這分明是要將太子推到前台,直麵這最激烈的矛盾!
    再聯想到昨夜葉凡隱約透露的“大事”,以及那些通過“夜笙歌”暗中進京,四處鑽營的地方官員……
    所有的線索。
    在這一刻猛地串聯起來。
    編織成一張令人不寒而栗的大網!
    劉伯溫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骨直衝頭頂,手腳瞬間一片冰涼!
    難道……
    難道那葉凡,早已看到了這一步?
    他暗示的“大事”,便是要借這次科舉,對盤根錯節的江淮集團,乃至所有敢於在科舉中伸手的蠹蟲,揮動屠刀?!
    若是真有人利令智昏,敢在天子腳下,首次恩科中行徇私舞弊,貪贓枉法之事……
    以陛下對科舉公正的重視,以太子新立之威,以楊憲那酷烈的手段……
    那後果……
    劉伯溫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那必將又是一場腥風血雨,不知有多少人頭要落地!
    而他更感到恐懼的是,這一切,似乎都在那個看似閑散慵懶的葉凡的預料乃至謀劃之中?!
    他不動聲色,甚至未曾離開過那座小院,卻仿佛已暗中撥動了無數人的命運之弦。
    李善長、楊憲、太子、那些貪官、甚至陛下……
    所有人,似乎都成了他龐大棋局中,按照其意誌行動的棋子!
    此等心術,此等謀略,已非凡人所能及!
    簡直是……
    有勝天半子之能!
    劉伯溫呆立在原地,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半晌說不出話來。
    “父親?父親您怎麽了?可是身體不適?”
    劉璉見父親臉色慘白,神情駭然,不由得焦急起來,連聲呼喚。
    劉伯溫這才猛地回過神,深吸了幾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聲音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沒……沒事。”
    “或許是昨夜未睡,有些疲憊了。”
    “為父要先去歇息片刻,任何人來訪,一律不見。”
    說罷,他不再多言,掙脫了兒子的攙扶,腳步有些虛浮地快步向內室走去,仿佛要逃離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
    劉璉擔憂地看著父親倉皇離去的背影,心中滿是疑惑。
    他從未見過算無遺策,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父親,露出過如此驚懼的神情。
    昨夜那位“友人”。
    究竟是何方神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