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妹子,咱被人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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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寧宮距離禦書房不算太遠。
馬皇後接到兒子心急如焚的傳信,連披風都來不及係好,便帶著貼身宮女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剛靠近那巍峨的殿門,裏麵如同困獸般的咆哮和器物砸碎的刺耳聲響便清晰地傳了出來,讓她心頭猛地一揪!
她示意守門的侍衛和內侍噤聲,自己輕輕推開了那扇沉重的殿門。
殿內一片狼藉!
傾倒的燈架,散落的奏章,飛濺的墨汁,還有那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憤怒氣息!
朱元璋背對著殿門,高大的身軀因極致的怒火而微微佝僂著,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對著空無一人的禦案發出嘶啞的低吼。
那聲音裏充滿了被撕裂的痛楚和毀滅一切的瘋狂。
馬皇後心中一痛,正要開口。
“滾出去!誰讓你進來的!都給咱滾!!”
朱元璋頭也未回,如同被觸碰了逆鱗的暴龍,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他甚至猛地轉身,看也不看,順手“鏘啷”一聲拔出了懸掛在旁邊盤龍柱上的那柄裝飾性大於實用性的帝劍!
寒光在昏暗的燭火下閃過,帶著一股決絕的殺意!
他握著劍,赤紅的眼睛如同燃燒的炭火。
猛地看向門口那個膽敢違抗他命令,闖入他暴怒領域的身影——
他要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東西!
然而,當他的目光撞上那張熟悉無比,此刻寫滿了擔憂與心疼的臉龐時。
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驚雷劈中,瞬間僵立在原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那雙燃燒著無盡怒火和殺意的赤紅眼眸,在對上馬皇後那雙溫柔而沉靜的眼睛時,如同冰雪遇上了暖陽。
凶狠和暴戾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消融、瓦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脆弱和巨大的悲傷。
“哐當!”
那柄象征著帝王權威和此刻無邊怒火的帝劍,從他驟然脫力的手中滑落。
重重地砸在金磚地麵上,發出清脆而刺耳的聲響。
在這死寂的殿內回蕩!
朱元璋就那麽呆呆地看著馬皇後,嘴唇哆嗦著!
想說什麽,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積蓄在胸膛裏的滔天怒火,被背叛的錐心刺痛,還有那作為帝王不容侵犯的威嚴。
在這一刻,在他最信任,最親近的妹子麵前,轟然崩塌!!
兩行滾燙的淚水,毫無征兆地從他剛毅而布滿風霜的臉上滑落。
他不再是那個殺伐決斷,令百官戰栗的洪武大帝。
更像是一個受了天大委屈,無處訴說的孩子。
他向前踉蹌了一步,聲音哽咽著,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脆弱,像個迷路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依靠,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嘶啞地喊道:
“妹子……”
“咱…咱被人騙了……咱被騙了啊!!”
這聲音裏,再沒有了帝王的威嚴和暴戾。
隻剩下一個男人被最信任之人狠狠捅了一刀後,那赤裸裸的,血淋淋的痛!
馬皇後看著朱元璋這副崩潰失態,淚流滿麵的模樣,更是心疼不已。
在來之前,她已從兒子朱標那裏知曉了事情的大概。
她快步上前,沒有去理會地上的狼藉和那柄棄劍。
隻是輕輕扶住朱元璋顫抖的手臂,用她那特有的能安撫人心的溫柔嗓音,細語勸慰:
“重八,你看看你,像個什麽樣子。”
她喚著他的舊名,聲音裏沒有責備,隻有無盡的心疼。
“當年陳友諒百萬大軍壓境的時候,也沒見你這般模樣。”
“多少梟雄豪傑都敗在你手裏,這萬裏江山都是你一拳一腳打下來的,怎麽今日,反倒被一個楊憲,就挫了你的心氣,亂了你的方寸?”
“妹子……你不懂,你不懂啊!”
朱元璋猛地搖頭,淚水混著痛苦肆意橫流!
他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聲音嘶啞絕望!
“咱一直以為……咱這雙眼睛,能洞察天下官吏,能看穿人心善惡!”
“可沒想到……沒想到咱被這楊憲,騙了這麽多年!騙得咱好苦啊!”
“他在揚州幹的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他貪墨的銀子,他圈占的地……”
“都是打著咱的旗號,頂著咱的信任幹的!”
“咱還把他當個寶!”
“咱……咱這豈不是害了無數百姓的昏君?!昏君啊!!”
他越說越激動,捶打的力道也越來越重,仿佛要將那顆被欺騙刺痛的心掏出來一般!!
馬皇後緊緊抓住他自殘的手,不讓他再傷害自己,語氣堅定而清晰!
“重八!你聽我說!”
“這不是你的錯!”
“不是你被他騙了,是你太過信任他,太過重用他!”
“是你給他的權力和恩寵太重,重到這滿朝文武,即使有人知曉他的所作所為,卻懼於你的帝威,礙於你對他的寵信,而不敢上奏,不敢直言!”
“這才讓他有機會欺上瞞下,蒙蔽你這麽久!”
這番話,如同一聲驚雷,在朱元璋混亂痛苦的腦海中炸響!
他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驚,死死盯住馬皇後!
“妹子……你……你的意思是……這朝中的文武,他們……他們早就知道他楊憲騙了咱?!”
“他們都知道?!就瞞著咱一個人?!”
這比單純的背叛,更讓他感到刺骨的寒意和一種被集體孤立的恐慌!
馬皇後迎著他的目光,沉穩地點了點頭:“旁人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不敢妄斷。”
“但……楊憲的死對頭,那個胡惟庸,他身為右相,與楊憲明爭暗鬥這麽久,揚州之事又並非無跡可尋……”
“他定然是知曉些什麽的!”
“胡惟庸……他們……他們這是合起夥來騙咱啊!”
“把咱當猴子耍!!”
朱元璋剛剛稍緩的怒火再次被點燃,這一次夾雜著更深的委屈和一種被愚弄的狂怒!
“咱真是……咱真是有眼無珠!瞎了這雙狗眼啊!!!”
他悲憤交加,竟又抬起手,狠狠地朝著自己的臉頰抽去!
“啪!”
一聲脆響。
馬皇後再次用力攔下了他,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道:“你這是做什麽!”
“打自己就能讓楊憲伏法嗎?”
“就能讓那些受苦的百姓安息嗎?”
“要我說,你確實有罪,你的罪在於失察!”
“但現在該打的,該千刀萬剮的,不是你自己,是那個欺君罔上,禍、國殃民的楊憲!”
這幾下耳光和馬皇後斬釘截鐵的話語,如同冰水澆頭,讓朱元璋狂亂的頭腦驟然清醒了幾分。
那滔天的委屈和自怨自艾,被更冰冷實質的殺意所取代。
他停止了哭泣和自殘,身體也不再顫抖。
他緩緩直起身,用袖子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鼻涕。
那雙剛剛還充滿痛苦和迷茫的眼睛,此刻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
閃爍著冰冷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厲色!
所有的軟弱和脆弱在這一刻被徹底收起。
那個殺伐決斷的洪武大帝重新回歸!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有些淩亂的龍袍。
彎腰,默不作聲地將那柄掉落在地的帝劍撿起,緊緊握在手中。
劍身的冰涼透過掌心傳來。
讓他沸騰的血液和混亂的思緒徹底冷靜下來。
“二虎!”
他對著殿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和威嚴。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殿外的錦衣衛指揮使毛驤立刻推門而入,躬身聽命:“臣在!”
“楊憲,此刻在何處?”
朱元璋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回陛下,楊相……楊憲此刻應在中書省值房。”
毛驤感受到那股幾乎凝成實質的殺意,頭皮發麻,小心翼翼地回答。
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閃,沒有絲毫猶豫,直接下令:“你,立刻親自帶人,去給咱抄了楊憲的宰相府!”
“掘地三尺,也要給咱把他所有的罪證,尤其是與揚州之事,與貪墨相關的證據,統統給咱搜出來!”
“一片紙都不能遺漏!”
“臣領旨!”
毛驤心頭巨震,知道天要變了,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領命而去!
吩咐完毛驤,朱元璋不再看馬皇後,也無視了她眼中那抹揮之不去的擔憂。
他拎著那柄帝劍,邁開步子,一言不發,大步流星地朝著禦書房外走去。
龍袍的下擺在身後帶起一陣冷風。
“重八!你去做什麽?!”
馬皇後在他身後急切地追問。
朱元璋腳步未停,甚至沒有回頭,隻是那握劍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更加泛白。
他徑直走出了禦書房。
融入了外麵沉沉的夜色之中。
隻留下一個決絕而充滿殺氣的背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