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他臉怎麽這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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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朝的鍾聲餘韻未散,劉伯溫並未像其他官員那樣各自回府或前往衙署,而是腳步一轉,徑直朝著戶部的方向匆匆行去。
    他官袍下的手心微微沁著汗。
    既有劫後餘生的虛脫,更有麵對未來重重艱險的沉重。
    踏入葉凡那間堆滿卷宗的廨房,劉伯溫也顧不得客套,對著正埋首於賬冊間的葉凡,便是深深一揖,語氣誠摯無比。
    “葉先生!今日朝堂之上,伯溫能得保全,全賴先生前日指點迷津!”
    “此恩如同再造,伯溫沒齒難忘!!”
    葉凡從賬冊裏抬起頭,看到是他,隨意地擺了擺手,笑道。
    “劉大人言重了,不過是閑聊幾句罷了,你能悟透,是你自己的本事,坐吧。”
    劉伯溫依言坐下,臉上的感激之色很快被濃濃的憂色取代。
    他歎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絲苦澀。
    “先生,伯溫此來,一為道謝,二來……實在是心中無底,特來向先生求救啊!”
    “哦?何事讓劉大人如此憂心?”
    葉凡挑了挑眉,放下筆,做出傾聽狀。
    “便是那‘一條鞭法’與‘攤丁入畝’的推行之事!”
    劉伯溫眉頭緊鎖。
    “今日在朝堂,伯溫為表戴罪立功之心,主動向陛下請旨接手此事。”
    “可……可此舉,無異於將自身置於爐火之上!”
    “楊憲倒台,新政本就觸動無數人利益,如今由伯溫接手,那些淮西勳貴,隻怕恨不得將伯溫生吞活剝!”
    “接下來的推行,必然是千難萬阻,步步荊棘!”
    “伯溫……伯溫實在是心中惶恐,不知該如何破局,唯恐辜負聖恩,亦怕……亦怕自身難保啊!”
    “還望先生不吝賜教,指點一條明路!”
    他將自己的處境和盤托出,眼中充滿了期盼,仿佛葉凡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然而,葉凡聽完,卻隻是無奈地聳了聳肩膀,攤手道。
    “劉大人,你這可是給我出了個大難題。”
    “這推行新政,尤其是這等觸及根本利益的改革,其中的艱難險阻,豈是幾句計謀就能化解的?”
    “你求我……我是真沒辦法。”
    “什麽?!”
    劉伯溫聞言,如遭雷擊,臉上血色瞬間褪去,聲音都帶上了絕望的顫音!
    “先……先生您都沒辦法?!”
    “若是連您都無計可施,那伯溫……伯溫此番,豈不是死路一條了?!”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被淮西那群驕兵悍將撕成碎片的慘狀。
    看著他這副如喪考妣的模樣,葉凡倒是笑了,語氣輕鬆了些。
    “劉大人,你先別急著給自己判死刑。”
    “我是沒辦法,但不代表別人也沒辦法啊。”
    “別人?”
    劉伯溫猛地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火苗,但隨即又被更大的疑惑取代。
    連智計百出的葉凡都沒辦法,這滿朝文武,還有誰能有辦法?
    他急切地問道。
    “還請先生明示!究竟何人能解此困局?”
    葉凡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吐出四個字。
    “當今陛下。”
    “陛……陛下?!”
    劉伯溫徹底愣住了,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不解。
    “先生,此事……此事本就是伯溫向陛下請旨攬下的,如今遇到困難,再去……再去求陛下?”
    “這……這豈不是顯得伯溫無能,更是將難題拋回給陛下?”
    “陛下豈會……”
    他覺得這簡直不可思議,甚至有些荒唐。
    葉凡看著他一臉懵懂的樣子,知道他還是沒轉過彎來,隻得耐心點撥道。
    “劉大人啊劉大人,你怎麽還不明白?”
    “有些話,有些事,你不能明著說,更不能直接去求!”
    “你得讓陛下……自己看到其中的問題!”
    他站起身,踱了兩步,語氣變得深沉。
    “你要明白一個道理,一個人的智謀再厲害,算計再精深,在絕對的實力麵前,都是蒼白無力的!”
    “你現在麵對的不是一兩個貪官汙吏,而是盤根錯節,手握權柄的整個淮西勳貴集團!”
    “你想靠著自己,靠著都察院那點風聞奏事的權力去推行觸及他們根本利益的新政?”
    “無異於螳臂當車!”
    他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著劉伯溫。
    “所以,這件事,唯有陛下親自為你亮劍!”
    “唯有借助陛下的無上權威,才能震懾住那些魑魅魍魎,讓他們不敢明目張膽地阻撓!”
    “你需要向陛下要的,不是一個具體的辦法,而是一個態度!”
    “一個明確支持你,為你撐腰的強硬態度!!”
    劉伯溫似乎摸到了一點門道,但依舊困惑。
    “可……可這態度,該如何要?”
    “陛下日理萬機,豈會……”
    “所以我說,不能明著要!”
    葉凡打斷他,壓低聲音。
    “你得通過你的行動,通過你遇到的實際困難,讓陛下清晰地感受到阻力來自何方,感受到非他出手不可的必要性!”
    “而且,這個態度,還不能讓太多人知曉,必須隱秘!”
    “你要給陛下留足轉圜的餘地,萬一……”
    “我是說萬一,事情到了不可收拾,或者陛下需要權衡妥協的時候,你得確保陛下的威嚴不受損,有台階可下!”
    “說白了,你得學會,既要把事情辦成,又得時時刻刻,把維護陛下的權威和臉麵,放在第一位!”
    “這才是為臣之道,尤其是在這等敏感之事上!”
    葉凡這番話,說得已經相當透徹,涉及到了帝王心術和權臣自保的深層邏輯。
    劉伯溫聽得目瞪口呆,腦中嗡嗡作響。
    他感覺自己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更加糊塗了。
    葉凡的話像是一層薄紗。
    後麵的景象若隱若現。
    他卻始終無法完全看穿。
    “讓陛下看到問題……要一個隱秘的態度……為陛下考慮退路……”
    這些概念在他腦中盤旋,組合。
    卻又難以形成一個清晰可行的方案。
    他看著葉凡,張了張嘴,還想再問得更具體些。
    但葉凡已經重新坐回了座位,拿起了筆,擺明了送客的姿態。
    “好了,劉大人,下官言盡於此,其中關竅,還需你自己細細揣摩。”
    “下官這裏還有一些攤丁入畝的爛賬要核對,就不多留你了。”
    見葉凡下了逐客令,劉伯溫知道再問下去也無益。
    他隻得壓下滿腹的疑惑和依舊沉重的心情,起身對著葉凡再次鄭重一揖!
    “先生今日點撥,伯溫銘記於心!”
    “無論前路如何,先生之恩,伯溫絕不敢忘!告辭!”
    帶著一腦袋的漿糊和更加複雜難言的心緒,劉伯溫步履沉重地離開了戶部。
    ……
    禦花園內。
    微風帶著花草的清香,卻吹不散朱元璋眉宇間那抹因楊憲之事留下的陰鬱。
    他負手走在前麵,朱標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側。
    “標兒,”
    朱元璋停下腳步,目光投向遠處粼粼的湖麵,聲音低沉而嚴肅。
    “楊憲這件事,給咱,也給你,都好好上了一課。”
    “咱這輩子,都不會忘了這個教訓!”
    他轉過身,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直視著朱標,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
    “你記住咱今天這句話。”
    “武將,哪怕他再驕橫,再跋扈,他手裏有兵,但他腦子裏的彎彎繞,比這些讀書人出身的文官,少得多!”
    “他們更容易掌控!”
    “你給他榮華富貴,給他仗打,他就能給你賣命!”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淩厲!
    “可這些文官,不一樣!”
    “他們肚子裏裝的不是墨水,是他娘的算計!是彎彎腸子!”
    “你可以用他們的才學,用他們的本事去辦事,但絕對不能跟他們交心,不能親近!”
    “你可以像使喚牲口一樣使喚他們,但絕對不能相信他們!”
    “尤其是那些看起來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的!”
    “楊憲就是最好的例子!明白嗎?!”
    朱標感受到父皇話語中那沉甸甸的分量和冰冷的告誡,心中一凜,連忙躬身!
    “父皇教誨,兒臣定當謹記於心!絕不敢忘!”
    就在這時,錦衣衛指揮使毛驤悄無聲息地近前,躬身稟報。
    “陛下,太子殿下。”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
    “何事?”
    毛驤低聲道。
    “禦史中丞劉伯溫劉大人,托人遞來話,言說感念陛下不殺之恩,無以為報,特地設宴,懇請陛下……賞光。”
    “哦?!”
    朱元璋聞言,眉毛猛地一挑,臉上瞬間露出一抹極其古怪,混合著驚訝和濃濃譏諷的冷笑。
    “他劉伯溫……倒是與往日大不相同了啊!”
    他踱了一步,語氣愈發嘲弄。
    “不但有錢設宴了,還他娘的讓咱去?!”
    “嗬!嗬嗬!他的臉麵……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了?!啊?!”
    自古以來,隻有君王召臣子,哪有臣子請君王赴宴的道理?
    這本身就是大不敬!!
    朱標在一旁聽著,眉頭也微微蹙起,亦覺得劉伯溫此舉著實有些反常和逾越。
    朱元璋目光銳利地看向毛驤,察覺到他似乎還有話沒說。
    “標兒。”
    他淡淡開口,語氣雖不重,卻有一種無法違逆的力量。
    “你先回去吧。”
    朱標愣了一下,隱約感覺父皇的神情有異,但終究不敢多言,隻得俯身一揖。
    “兒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