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表哥,你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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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內。
氣氛壓抑得幾乎讓人窒息。
珍貴的瓷器碎片散落一地,那是方才朱六九盛怒之下揮落的。
這位平日裏老實巴交的鄉下老漢,此刻如同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頭發散亂,眼睛赤紅,臉上老淚縱橫,死死抓著朱元璋龍袍的袖口!
“重八!重八啊!!”
朱六九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絕望的哭腔。
“你可是皇帝!你是這大明朝的天子!”
“他……他朱桓是你的親侄子啊!身上流著咱老朱家的血!!”
“你就真忍心,真要了他的命嗎?!啊?!”
朱元璋被他扯得身形晃動。
那張棱角分明,慣見風浪的臉上,此刻寫滿了前所未有的為難和痛楚。
他試圖掰開朱六九的手,但那雙手如同鐵鉗,蘊含著一個父親最後的力量。
“老哥哥!老哥哥你冷靜點!聽咱說!”
朱元璋的聲音也帶著壓抑的火氣和無奈。
“咱知道!咱什麽都知道!”
“他是咱侄子!可……可他犯法了!他觸的是國法!!”
“不就是貪了點錢嗎?!”
朱六九猛地抬頭,渾濁的眼淚鼻涕糊了一臉。
“貪了多少?咱賠!”
“咱把家產都賠出來!”
“不夠……不夠咱這把老骨頭給你做工抵債!還不行嗎?!”
“不是錢的事!!”
朱元璋幾乎是低吼出來,額角青筋暴起。
“老哥哥!他要是隻貪財,咱把他扒光了趕回老家都行!”
“可他不光是貪!他殺人了!!他逼死人了!!”
他反手抓住朱六九的肩膀,用力搖晃著,試圖讓這個被父愛蒙蔽了雙眼的老人清醒過來。
“那是一條條活生生的人命啊!”
“老哥哥!咱是大明朝的皇帝!天下人的皇帝!”
“你讓咱怎麽辦?!”
“你讓咱怎麽跟天下人交代?!嗯?!”
“我不管!我不管什麽天下人!!”
朱六九徹底失去了理智,猛地甩開朱元璋的手,噗通一聲癱坐在地上,捶打著地麵,嚎啕大哭。
“我就這麽一個兒子啊!重八!”
“我就桓兒這麽一個指望啊!”
“他要是沒了,咱就絕後了!”
“我還活著有什麽意思?!我還不如死了算了!!”
他猛地爬起身,就要往那堅硬的蟠龍柱上撞去。
“我用我這條老命換他!行不行?!”
“我把命還給你!你放過我兒子!!”
“攔住他!!”
朱元璋嚇得魂飛魄散,一個箭步衝上去,和旁邊嚇得麵無人色的太監一起,死死抱住了狀若瘋狂的朱六九。
朱六九在他懷裏拚命掙紮。
哭喊聲、哀求聲、絕望的嘶吼聲,充斥著整個禦書房。
“老哥哥!你別這樣!別這樣!!”
朱元璋死死箍住他,聲音也帶上了哽咽,那是一種心力交瘁的沙啞。
“咱心裏也難受!”
“咱也恨不得從來沒發生過這些事!”
“可……可咱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他將朱六九按在椅子上,自己則焦躁得如同籠中猛虎,在滿地狼藉中來回疾走,雙手用力地揮舞著。
“咱不單單是你表弟重八!”
“咱是朱元璋!是這大明的皇帝!”
“咱肩膀上扛著的是整個江山社稷!是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
他猛地停下腳步,轉過身,赤紅著眼睛瞪著朱六九,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在咆哮。
“今天咱要是因為你是我老哥哥,就饒了朱桓!”
“明天那些淮西的功臣,那些藩王勳貴,是不是都可以有樣學樣,無法無天?!”
“到時候,貪官汙吏橫行,百姓怨聲載道,這天下還要不要了?!”
“咱老朱家這好不容易打下來的江山,是不是就要全完了?!”
“你說!你說咱能怎麽辦!!!”
朱六九被他這番如同雷霆般的質問震得暫時失了聲!
隻是張著嘴,呆呆地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皇帝表弟,眼淚無聲地洶湧而出!
朱元璋看著他這副模樣。
胸中的怒火又被巨大的酸楚和無奈取代。
他疲憊地閉上眼。
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深不見底的痛苦和掙紮!
他走到朱六九麵前,蹲下身,握住他那雙冰冷粗糙的手,聲音低沉而沙啞,幾乎是在哀求。
“老哥哥…算咱求你了……”
“理解理解咱……咱真的……真的沒有辦法啊……”
禦書房內,隻剩下朱六九壓抑不住的絕望嗚咽聲,和朱元璋那沉重得仿佛背負著整個天下的喘息聲。
一個是大明開國皇帝,一個是於他有恩的表哥。
此刻都被這情與法的巨網死死纏住,掙紮不得,痛苦不堪!!!
……
天牢深處,陰暗潮濕。
空氣中彌漫著黴味和絕望的氣息。
隻有牆壁上插著的火把,跳動著昏黃的光,映照出牢房裏那個蜷縮在角落的身影。
朱桓早已沒了往日那副謙謙君子的從容模樣。
他頭發散亂,華貴的錦袍上沾滿了草屑和汙漬,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不住地哆嗦著。
當牢門外傳來腳步聲和鎖鏈響動時,他如同受驚的兔子般猛地抬起頭。
牢門打開,太子朱標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他穿著一身素色常服,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眼底深處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
“太子!太子殿下!!”
朱桓如同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連滾爬爬地撲到牢門邊,雙手死死抓住冰冷的柵欄,指甲幾乎要掐進木頭裏。
他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尖利變形,帶著哭腔。
“救我!殿下救我啊!我是被冤枉的!是他們陷害我!殿下明鑒啊!!”
朱標靜靜地站在牢門外,看著眼前這個狼狽不堪,涕淚橫流的堂兄,心中五味雜陳。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
“表哥……事到如今,證據確鑿,那些苦主……都在外麵等著呢。”
朱桓渾身一顫,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更深的恐慌。
“不!不可能!殿下!您不能信他們!”
“我……我是您的表哥啊!我們血脈相連!”
“您去求求陛下,求陛下開恩!”
“陛下一定會念在舊情,饒我一命的!”
“殿下,求求您了!”
他一邊說,一邊用力地將頭磕在柵欄上,發出“咚咚”的悶響,額頭上瞬間一片青紫。
朱標看著他這副模樣,袖中的手悄然握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他何嚐不想救?
可葉凡的話,父皇的為難,那些百姓的血淚控訴,如同無數根鞭子抽打在他的良知上。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語氣帶著一種無奈的決絕。
“表哥……不是孤不救你,是你觸犯的是國法!是大明律!”
“是父皇親自定下的鐵律!”
“貪墨救災款,逼死人命,強占民田……樁樁件件,皆是大罪!”
“國法……難容啊!”
“國法?什麽國法!”
朱桓猛地抬起頭,臉上混雜著淚水和瘋狂。
“我是朱家的人!我是陛下的親侄子!”
“難道這還抵不過那些賤民的命嗎?!”
“殿下!我爹……我爹就隻有我這麽一個兒子啊!”
“我要是死了,他怎麽辦?!”
“他老人家怎麽受得了啊!殿下!您忍心看著我家這一脈絕後嗎?!!”
這聲聲泣血的質問,如同最鋒利的刀子,狠狠剜在朱標的心上!
他仿佛能看到朱六九大伯那悲痛欲絕的模樣。
這讓他的呼吸都為之一滯,幾乎要動搖!
但他想起了禦書房內父皇那焦頭爛額的背影,想起了老師那句“正因為他是唯一的兒子,他才非死不可”!
他不能心軟!
此刻的心軟,就是對國法的踐踏,對天下人的不公!
朱標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中最後一絲猶豫也被一種冰冷的堅定所取代!
他看著幾乎癱軟在柵欄上的朱桓,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
“表哥……孤,實在是無能為力。”
他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繼續說道。
“至於朱大伯……你放心。”
“以後他的生老病死,孤,會替他養老送終,絕不會讓他受了委屈。”
這句話,如同最後的判決,徹底擊垮了朱桓!
他眼中的光芒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灰般的絕望。
他抓著柵欄的手無力地滑落。
整個人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
軟軟地癱倒在那冰冷肮髒的地麵上。
身體微微抽搐著,喉嚨裏發出不成調的如同瀕死小獸般的嗚咽聲,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朱標不忍再看,猛地轉過身,對牢房外肅立的刑部官員和侍衛揮了揮手,聲音冷硬如鐵。
“帶出去!”
命令下達,再無轉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