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葉凡,其心可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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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州港,街市。
朱元璋那興致勃勃卻帶著點風霜的麵容,獨自走在最前麵。
如同一個尋常的富家翁,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兩旁琳琅滿目的攤位。
鹹魚幹貨散發著濃烈的海腥,各色貝殼珊瑚閃爍著異域的光澤,還有一些來自海外的香料、藥材,散發著陌生而奇特的氣味。
幾位隨行的官吏難掩激動,低聲交談著。
“難以置信,真是難以置信!”
“從金陵到此,若是走陸路驛道,車馬勞頓,沒有月餘絕難抵達!”
“可我們乘坐這鐵甲艦,竟隻用了數日!”
“是啊,如此神速,簡直是縮地成寸!”
“日後若各口岸皆通,商旅往來,該是何等便利,何等繁榮!”
“陛下聖明,太子殿下英明,造此神物,實乃我大明之福,百姓之幸啊!”
聽著臣子們的讚歎,朱元璋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笑容。
他隨手拿起攤子上一串用彩繩穿起,打磨光滑的貝殼,在手裏掂了掂。
仿佛已經看到了萬商雲集,貨通四海的美妙前景。
他對著身旁的朱標和幾位重臣,聲音洪亮,充滿了憧憬:“聽聽!”
“你們都聽聽!”
“這才幾天功夫?”
“咱就從金陵跑到這海邊了!”
“等咱們定的那幾個通商口岸全開起來,各地的貨物像水一樣流進來,淌出去,咱大明想不富饒,想不富足都難啊!”
“到時候,咱看誰還敢說咱這皇帝,隻會守著那一畝三分地!”
眾官員聞言,紛紛躬身附和,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振奮之情。
“陛下高瞻遠矚,開海通商,實乃強國富民之良策!”
“有此鐵甲神艦,萬裏海疆亦如坦途,我大明國威,必將遠播四海!”
然而,就在一片歌功頌德,前景光明的氣氛中。
一個平靜得近乎沒有波瀾的聲音,卻極其不合時宜地響起了。
如同在溫暖的春日裏投入了一塊寒冰!
“陛下,臣以為,也不盡然。”
“開海通商,固然能帶來富饒,但隨之而來的,恐怕還有……莫大的危險。”
話音不高。
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如同驚雷炸響!
霎時間,整個街市口,仿佛被無形的寒流凍結了!
所有官員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交談聲戛然而止。
一道道目光,驚駭、不解、甚至帶著一絲恐懼,齊刷刷地投向了聲音的來源——
那位身著緋袍,神色平靜的新任左相,葉凡!
危險?
在這大明軍威鼎盛,鐵甲艦巡弋四海,陛下正暢想未來的當口,他竟然說……有危險?
不少老臣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當初那個同樣在燕王新婚上,直言“藩王勢大,恐非國家之福”的翰林院編修,陳懷義!
那一次,陛下勃然大怒,陳懷義被活活摔死,牽連甚廣!
難道……
這位葉相,也要步陳懷義的後塵?
一股寒意從許多官員的脊梁骨升起。
而站在官員隊列前方的左相胡惟庸,在最初的錯愕之後,眼底深處卻猛地閃過一絲難以抑製的喜色!!
他正愁找不到機會打壓這個勢頭正勁,深得聖心的葉凡。
沒想到,此人竟如此不知死活,自己撞到了刀口上。
好!
好極了!
胡惟庸心中狂喜,似乎已經看到了葉凡被陛下雷霆之怒撕碎的場景。
上次,隻弄下去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陳懷義,沒能順勢扳倒劉伯溫,實乃憾事!
今日,你葉凡主動跳出來觸這黴頭,可就別怪本相落井下石了!
他臉上瞬間換上了一副義憤填膺,忠君體國的神情。
猛地踏前一步,對著葉凡厲聲駁斥,聲音尖銳而充滿正氣:
“葉相!你此言何意?!”
“簡直是危言聳聽,擾亂聖心!”
他先扣下一頂大帽子,隨即轉身,對著麵色已經沉靜下來的朱元璋深深一躬,語氣激昂!
“陛下!休要聽這葉凡胡言!”
“我大明如今有鐵甲神艦巡弋四海,無懼風浪,日行千裏!”
“更有新式火炮,威力無窮,摧城拔寨易如反掌!”
“此等國之重器,乃陛下與太子殿下聖心獨運,天佑我大明所致!”
“四海之內,何人能擋?”
“何險能稱之為危?”
他手臂一揮,仿佛要掃清一切陰霾,繼續慷慨陳詞。
“開海通商,乃陛下聖裁,利國利民之千秋偉業!”
“必將使我大明更加富庶強盛,實現萬國來朝之盛世!”
“葉凡在此吉慶之時,妄言什麽危險,分明是目光短淺,杞人憂天,甚至是……其心可誅!”
胡惟庸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將自己牢牢站在了“擁護聖意”“堅信國強”的道德製高點上,將葉凡直接打成了唱反調,居心叵測的小人。
他說完,微微側頭,用眼角餘光瞥向朱元璋,等待著預料中的帝王震怒!
他相信,沒有任何一個皇帝,會在興致最高時喜歡聽到這種掃興的“危言”。
然而,他預想中的雷霆之怒……並沒有出現?
朱元璋臉上的笑容確實收斂了。
但那並非怒色,而是一種深沉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疑惑和探究!
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如同鷹隼般牢牢鎖定葉凡,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那串貝殼。
胡惟庸心中咯噔一下,隱隱覺得不對勁!
這反應……太平靜了!
就在寂靜壓到極點時,朱元璋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份量,直接無視胡惟庸的駁斥,隻看著葉凡。
“哦?!”
一個簡短的音節,帶著濃濃的疑問和審視。
“葉凡,”朱元璋語氣平穩,“你說……有危險?”
“是何危機?”
“仔細給咱說說。”
這一幕,讓所有官員愣住了!
胡惟庸臉色瞬間褪色,難以置信!
陛下……
竟然沒有發怒?
反而在認真詢問?
朱標站在朱元璋身側,雖也替葉凡捏汗,卻因了解葉凡從不無的放矢的性格,而保持沉默,隻是緊張看著他。
葉凡迎著朱元璋深邃平靜的目光,麵無波瀾,仿佛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是他說的。
碼頭邊的喧囂仿佛被隔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葉凡身上。
海風吹拂著他的緋袍,他卻穩如磐石。
麵對朱元璋的詢問,葉凡微微躬身,聲音清晰沉穩,如陳述尋常之事。
然而,他的話卻字字千鈞!
“陛下,開海通商,如同打開一扇通往寶庫的大門,財富會湧入,但豺狼與毒蛇,亦會隨之潛入。”
他略頓,掃過百官,最後看向朱元璋。
“其一,利欲熏心,資敵以器。”
“我大明之鐵甲艦,新式火炮,乃至絲綢、瓷器、茶葉之精良工藝,皆為國之重器,領先諸國!”
“然,通商口岸一開,人員往來繁雜,難保沒有見利忘義之徒,為了一己私利,暗中將這等技術、圖譜、甚至工匠,販賣於外邦!”
“今日他國或許落後,若得其法,假以時日,未必不能仿造甚至超越我們。”
“屆時,我大明倚仗之利器,反成他人之矛,海疆何安?!”
這個可能性,被赤裸裸地拋出,讓不少官員臉色微變!
“其二,異域物種,悄然而至,或成禍患。”
他看向碼頭上來往搬運的貨箱。
“番邦商船,為壓艙,或攜帶新奇物種,其中或有我等不識之草木、蟲豸。”
“有些物種,在其本土或有天敵製約,然一旦傳入我大明,水土適宜,又無天敵,便會瘋狂滋生,擠占我本土物種生存之地,甚至釀成巨災!!”
他舉了一個假設的例子,卻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譬如,若有番邦帶來一種藤蔓,生長極快,纏繞莊稼樹木,使其不得生長。”
“或帶來一種鼠類,繁殖迅猛,啃食糧倉,傳播疫病……”
“此等侵害,無聲無息,待察覺時,恐已蔓延難製,傷及國本!!”
這番描述,讓一些熟知農事的官員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他們仿佛已經看到了良田被毀,饑荒蔓延的景象。
最後,葉凡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帶著一種警示的意味。
“其三,亦是臣最為擔憂者。”
“相傳,外藩有一種名為‘鴉片’之物,或隨商船流入。”
“鴉片?”
朱元璋濃眉緊鎖,重複著這個陌生的詞匯。
“此物源自一種名為罌粟之花,番邦之人取其果漿,煉製而成。”
“初用時,或可鎮痛安神,令人飄飄欲仙,忘卻煩憂。”
葉凡的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與警惕,“然,此物毒性劇烈,一旦沾染,極易成癮,難以戒除!”
“成癮者,為求此物,可傾家蕩產,賣兒鬻女,人格盡失,形同鬼魅!”
“久而久之,身體枯槁,精神崩潰,終成廢人,死狀淒慘!!!”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朱元璋,一字一頓道:
“陛下試想,若此毒物流入我大明,被奸商推廣,引誘軍民吸食,不需刀兵,不需戰火,便可令我大明子民骨軟筋酥,鬥誌全無,家破人亡者不計其數!”
“這,豈不是比千軍萬馬更為可怕之危機?”
“毀人於無形,亡國於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