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棄卒保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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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平侯府,書房。
厚重的房門緊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
沐英端坐在那張象征著權力與地位的虎皮交椅上,臉上早已不見了在皇帝行在時的恭敬與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封的陰沉與壓抑的戾氣!
燭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跳躍,映照出他眼底深處那一絲難以察覺的驚悸與狠絕。
剛才那位年輕左相深邃的目光,還有皇帝那些暗藏機鋒的話。
尤其是最後那看似體恤實則疏離的拒絕……
這一切,都像一根根無形的針,刺在他的心頭,讓他感到一種危機感。
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扶手上冰冷的玉石,腦海中飛速回放著方才的每一個細節。
皇帝為何會突然出現在清水埠?
是巧合,還是……衝著他來的?
那個年輕的左相葉凡,又在此事中扮演了什麽角色?
“不能再冒險了……”
沐英低聲自語,聲音沙啞。
他深知私鑄銅錢是何等大罪。
一旦敗露,便是萬劫不複!
往日裏天高皇帝遠,他尚可運作,可如今皇帝就在眼皮子底下,還帶著朝中大臣……
他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決斷,對著肅立在陰影中的心腹管家,也是他處理這些隱秘事務的實際負責人,沉聲下令!
“聽著!立刻傳令下去!”
“第一,鑄幣工坊那邊,所有爐火,即刻起全部熄滅!”
“所有已經鑄好的新錢,全部封存,轉移到甲字號密庫,沒有我的親筆手令,任何人不得動用分毫!”
他語氣加重,帶著凜冽的殺意。
“通知下麵所有負責兌換的檔口和人員,從此刻起,所有買賣全部暫停!”
“誰敢在這個節骨眼上,再往外流出一枚新錢,或者走漏半點風聲……”
沐英的目光如同毒蛇般盯住管家,一字一頓道:“就別怪我沐英,不講情麵,心狠手辣!”
“讓他們自己掂量掂量,是錢重要,還是腦袋重要!”
“是!侯爺!小人明白!定當嚴令下去,絕不敢有誤!”
管家感受到沐英話語中那毫不掩飾的殺機,渾身一凜,連忙躬身應道。
沐英頓了頓,繼續下達第二條指令,語氣同樣冰冷!
“第二,之前以‘籌備出海物資’為名,進行的各項采買,全部停止!”
“告訴負責此事的胥吏,就說……就說朝廷已有統一調撥,地方無需再行準備。”
他眼神閃爍,思考著如何處置那些知情或可能知情的人。
“還有,之前負責押運物資進山,以及礦上那些接觸過外界的管事、監工……”
“挑幾個知道太多,嘴巴可能不牢靠的,找個由頭,讓他們意外消失!”
“剩下的人,全部給我撤入礦洞深處預設的地下營地,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再與外界有任何接觸!切斷所有可能的線索!”
他要將整個與私礦、私錢相關的鏈條,徹底轉入地下,隱藏起來。
就像受傷的毒蛇縮回洞穴。
等待風頭過去。
“是!侯爺!小人這就去安排!”
管家再次領命,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他知道,侯爺這是要斷尾求生了。
而他們這些辦事的人,稍有不慎,就可能成為被舍棄的尾巴。
沐英揮了揮手,示意管家立刻去辦。
管家不敢怠慢,躬身快步退出了書房。
書房內,再次隻剩下沐英一人。
他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平複那有些紊亂的心緒。
暫停,隱藏,蟄伏……
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穩妥的辦法。
他隻希望,這一切還來得及。
隻希望父皇的突然到來,真的隻是一次巧合。
然而,內心深處那股不安的預感,卻如同陰雲般,越來越濃。
……
翌日。
天光未亮,薄霧如紗,縈繞在清水埠以北的連綿山巒之間。
山道崎嶇,濕滑的石階上布滿青苔,顯是少有人行。
葉凡與太子朱標並肩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身後跟著數名東宮侍衛以及隨行的低階官員。
一行人沉默地穿行在晨靄之中,唯有腳步聲與偶爾驚起的鳥鳴打破山間的寂靜。
朱標今日穿著一身靛藍色的常服,雖盡力掩飾,眉宇間仍帶著一絲屬於儲君的凝重與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側頭看向身旁的葉凡,低聲道:“老師,依您看,今日這探查……”
葉凡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的環境,山勢陡峭,林木蔥鬱,確實是易於隱蔽的所在。
他微微搖頭,聲音壓得極低,確保隻有朱標能聽見。
“殿下,臣心中亦是疑慮重重。”
“沐英昨日方才報喜,我等今日便來查勘,若此地真有貓膩,他們必有準備。”
“一切需得眼見為實,尤需留意那些細微之處,賬目可以作假,但這山體、礦洞,還有那些民夫,總會留下痕跡。”
朱標頷首,眼神堅定了些。
“學生明白,定要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能容此等蠹國之事發生!”
約莫行了一個時辰,前方豁然開朗!
一片被人工開鑿出的巨大平台映入眼簾,依著山勢,可見數個黑黢黢的礦洞入口,如同巨獸蟄伏的巢穴。
平台上有序地堆放著開采出來的青褐色礦石。
一些簡易的工棚、爐灶零星分布。
數十名穿著粗布短褂,滿身塵土的民夫正在一些小吏的指揮下,或搬運石塊,或敲打礦石,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
一切都顯得井然有序,熱火朝天。
儼然一副正規官礦努力生產的景象。
一名早已得到通知,穿著從七品官袍的礦場監工急匆匆迎了上來,臉上堆著謙卑而惶恐的笑容,跪地行禮。
“卑職清水埠礦場監工劉三,叩見太子殿下,叩見葉相!”
“不知殿下與相爺駕臨,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朱標抬手虛扶,語氣平和卻自帶威儀。
“平身吧,本宮與葉相奉父皇之命,巡視新近發現的銅礦,你且在前引路,將開采情形一一報來。”
“是,是!”
劉三忙不迭地起身,躬著腰在前麵引路,一邊走一邊介紹。
“殿下,相爺,請看,這便是主礦脈的露頭,礦石成色極佳,含銅量頗高。”
“那邊幾個礦洞,都是依脈而掘,目前每日可采礦石約……”
他熟練地報出一連串數字。
竟與昨日沐英呈上的賬冊記錄分毫不差!
葉凡不動聲色地聽著,目光卻如同最精細的篦子,掃過每一處細節。
他注意到那些民夫雖然忙碌,但動作略顯僵硬,眼神大多低垂,不敢與他們對視。
工棚裏的工具擺放得過於整齊,缺乏長期使用的磨損痕跡。
甚至那燃燒的爐灶,煙囪裏冒出的煙也顯得有些稀薄,不似大規模熔煉應有的濃煙。
“劉監工。”
葉凡忽然開口,聲音平淡,卻讓劉三不由自主地繃緊了身體。
“據賬冊所載,目前礦上共有民夫二百四十七人,可都對得上?”
劉三臉上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慌亂,但立刻被他用更恭敬的笑容掩蓋。
“回相爺,對對對,都在冊上,一個不少!卑職每日點卯,絕無差錯!”
他指著不遠處正在勞作的人群。
“您看,都在那兒忙著呢。”
葉凡順著他的手指望去,心中默數,粗略看去,人數似乎確實與賬冊所載相差無幾。
但他心中的疑慮並未消除,反而更深。
太完美了,完美得像是一場精心排練的戲!
如果那些在市麵流通的龐大數量的假銅錢,其原料真的來源於此,以目前賬麵上這點開采量和現場這看似規範的作業規模,根本供應不上。
除非……這賬目是假的,這眼前所見的一切,也隻是想讓他們看到的表象。
“礦石開采出來後,如何處置?冶煉工坊在何處?”
葉凡繼續追問,目光緊緊盯著劉三。
劉三的額頭微微見汗,忙回道。
“回相爺,開采的礦石會集中送到山那邊的官辦冶煉廠進行初步熔煉,製成銅錠後再運往工部指定的鑄幣局。”
“因冶煉工序複雜,需集中處理,故不在此處設坊,以免汙染山林,也便於管理。”
這番說辭,聽起來合情合理,顯然是早有準備。
葉凡不再多問,緩步走向一堆新開采出來的礦石,隨手拿起一塊,掂了掂分量,又仔細看了看斷口的色澤。
確實是上好的銅礦石。
他放下礦石,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投向了更遠處那片連綿起伏,植被茂密的山體。
如果……假銅錢的銅料不全是來自這個新發現的礦。
或者,這個礦的實際規模遠大於賬目所載和眼前所見呢?
沐英完全有可能在別處還有隱藏的更大型,開采更久的礦場!
又或者,他將大部分開采出的礦石和熔煉出的銅料,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渠道轉移了出去,隻留下這小部分擺在明麵上應付檢查?
想到這裏,葉凡感到一股寒意沿著脊椎悄然爬升。
對手的狡猾和謹慎,遠超他的預期。
他轉身,走回朱標身邊,對依舊躬身侍立的劉三淡淡道:
“嗯,看來西平侯治理有方,礦場井井有條,劉監工,將礦上所有在冊民夫的名冊取來,本相要親自核對一番。”
“是,相爺稍候,卑職這就去取!”
劉三如蒙大赦,連忙小跑著離開。
趁著劉三去取名冊的間隙,葉凡湊近朱標,用僅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語速極快地說道:“殿下,情況不對。”
朱標神色一凜,側耳傾聽!
葉凡目光深邃,低語。
“賬目與現場看似嚴絲合縫,但臣觀此礦規模與產出,與市麵流通之巨量假錢難以匹配。”
“若假錢之源在此,則必有隱情!”
“臣懷疑,要麽此礦實際開采量遠勝於此,大部分礦石或被隱匿、轉移。”
“要麽……在這群山之中,還藏著另一處,甚至幾處不為人知的大型銅礦!”
“沐英昨日主動獻礦,或許正是為了掩蓋更大的秘密,玩一手棄卒保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