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混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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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午後。
    清水埠市集,依舊喧囂。
    陽光透過蒸騰的暑氣,將青石板路麵烤得有些晃眼。
    販夫走卒的吆喝,婦人討價還價的絮語,孩童追逐的嬉鬧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看似尋常的市井畫卷。
    然而,在這份尋常之下,暗流早已湧動。
    一名穿著粗布短褂,作尋常行商打扮的漢子,眼神銳利地掃過人群。
    他便是東廠精心挑選出的番子。
    名叫趙二!
    他看似隨意地在幾個攤位前流連。
    實則全身肌肉緊繃,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等待著執行命令——
    製造事端,被捕入獄!
    而他的目光,鎖定在街角一個生意略顯冷清的綢緞莊。
    時機,需要恰到好處。
    就在不遠處,一個賣梨的老農推著獨輪車,顫巍巍地經過。
    趙二看準機會,腳下仿佛一個趔趄,猛地撞向了老農的車子!
    “哎呦!”
    老農驚呼一聲,車子一晃,幾個黃澄澄的梨子滾落在地。
    趙二卻仿佛被激怒了一般,非但沒有道歉,反而一把揪住老農的衣襟,粗聲吼道:“老東西!沒長眼睛嗎?撞壞了老子的貨,你賠得起嗎?!”
    他另一隻手指著地上一個原本就有些破損的包袱。
    裏麵露出幾匹看似廉價的布料。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立刻吸引了周圍人的目光。
    老農嚇得臉色發白,連連擺手:“好漢息怒,好漢息怒!小老兒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就完了?!”
    趙二演技逼真,臉上橫肉抖動,一副得理不饒人的混模樣。
    “今天不賠錢,老子跟你沒完!”
    說著,他作勢就要動手推搡。
    “住手!”
    一聲威嚴的斷喝傳來。
    隻見三四名穿著皂隸公服,腰挎腰刀的官差分開人群,快步走了過來。
    為首的是個麵色黝黑,眼神精悍的班頭,他目光冷峻地掃過現場,最後定格在趙二身上。
    “光天化日,膽敢在市集滋事,勒索百姓?好大的膽子!”
    班頭聲音洪亮,帶著官家特有的威懾力。
    趙二心中一定,知道魚餌已下,魚兒上鉤了。
    他臉上卻做出蠻橫不服的表情,梗著脖子道:“官爺,是這老東西先撞的我!你看我的貨……”
    “少廢話!”
    班頭不耐煩地打斷他,對手下揮了揮手。
    “滋事擾民,帶回衙門細細審問!!”
    兩名衙役應聲上前,一左一右就要扭住趙二。
    趙二象征性地掙紮了兩下,口中嚷嚷著“冤枉”“官爺明察”,便被輕易製住。
    這一切,都被混在人群中的另外兩名東廠番子,扮作貨郎的王五和扮作算命先生的李七,清晰地看在眼裏。
    他們交換了一個眼神,不動聲色地綴了上去。
    按照常理,官差押解人犯,理應徑直前往位於城東的縣衙大牢。
    然而,王五和李七很快發現了不對勁!
    那班頭押著趙二,並未走向城東,反而七拐八繞,專挑人跡罕至的小巷穿行。
    起初,王五和李七還以為這是官差為了省事走近路。
    但越走越是偏僻,漸漸已離開了繁華的市集區域,靠近了城牆根下荒廢的舊坊區。
    “不對勁……”
    王五壓低聲音,對身旁的李七道,他的貨郎擔子隨著急促的腳步微微晃動。
    “這不是去縣衙的路。”
    李七眯著那雙看似昏花的老眼,實則銳利如鷹,他捋了捋假胡須,聲音沙啞。
    “跟緊點,看看他們到底耍什麽花樣。”
    陽光被破敗的屋簷切割得支離破碎,巷子裏彌漫著潮濕的黴味和垃圾腐敗的氣息。
    腳步聲在空寂的巷道裏回蕩,顯得格外清晰。
    趙二心中也是疑竇叢生。
    但他牢記自己的使命,麵上依舊維持著那副混混的不忿模樣,暗中卻將每一處拐角,每一處特征都默默記下。
    終於,在穿過一片幾乎完全坍塌的廢墟後,一行人在一座荒廢已久的山神廟前停了下來。
    廟宇早已破敗不堪,殘垣斷壁間雜草叢生,朱紅色的廟門隻剩下半扇,歪斜地掛著,露出裏麵黑洞洞的殿堂。
    “班頭,我們來這破廟作甚?”
    一名年輕些的衙役似乎也有些疑惑,忍不住開口問道。
    那黑臉班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低喝道:“多嘴!上頭自有安排!進去!”
    他用力一推,將趙二推進了破廟。
    幾名衙役緊隨其後,那半扇破廟門被從裏麵虛掩上,隔絕了內外的視線。
    王五和李七心中劇震!!
    他們不敢靠得太近,迅速隱身在幾十步外一堵殘牆的陰影後,屏息凝神,仔細觀察。
    破廟周圍,並非空無一人。
    就在廟宇殘破的圍牆缺口處,以及不遠處幾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上,隱隱有人頭閃動,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那些人雖然穿著尋常百姓的衣物。
    但身形彪悍,站姿沉穩,腰間似乎都鼓鼓囊囊地藏著家夥,分明是受過訓練的守衛!
    “果然有鬼!”
    李七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發現獵物的興奮與凝重。
    “這破廟是個幌子,也是個中轉之地!他們根本沒打算把人送進縣衙大牢!”
    王五眉頭緊鎖,目光死死盯著那扇破門。
    “趙兄弟被帶進去了,裏麵不知是何光景。”
    “這些守衛看似鬆散,實則卡住了所有能靠近的方位,根本無法潛入探查。”
    而與此同時。
    廟內,光線昏暗,隻有幾縷陽光從屋頂的破洞投射下來,照亮了飛舞的塵埃。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塵土和腐朽的氣味。
    趙二被反剪雙手,推搡到殿堂中央。
    那黑臉班頭臉上的公事公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漠和審視。
    他繞著趙二走了一圈,目光如同打量貨物一般。
    “小子,算你運氣不好。”
    班頭嗤笑一聲。
    “撞到我們手上,就別想著去大牢裏吃閑飯了。”
    趙二心中凜然,麵上卻故作驚慌!
    “官……官爺,您這是什麽意思?小的……小的就是一時衝動,罪不至死啊!”
    “死?”
    班頭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
    “放心,暫時還死不了,帶你去個好地方,有的是力氣讓你出!”
    他不再多言,對旁邊一名衙役使了個眼色。
    那衙役會意,從角落裏拖出個髒兮兮的粗布頭套,不由分說地套在了趙二的頭上。
    瞬間,眼前一片黑暗,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和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趙二的心沉了下去。
    ……
    而廟外,王五和李七眼睜睜看著時間一點點流逝,破廟內外卻再無動靜。
    那些守衛依舊如同雕塑般潛伏在暗處。
    他們知道,趙二恐怕已經被轉移了。
    “不能再等了。”
    王五當機立斷,對李七低語。
    “你繼續在此監視,盯緊這破廟的每一個出口和那些守衛的動靜,我立刻趕回行在,將此處情形稟報太子殿下!”
    李七重重點頭,渾濁的老眼中閃過一絲決然。
    “放心,除非我死,否則絕不讓一隻蒼蠅飛出去而不被發現!”
    王五不再猶豫,借著殘垣斷壁的掩護,身形如同狸貓般幾個起落,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來時的巷道陰影之中。
    ……
    夜色,再次籠罩臨時行在。
    書房內的氣氛比昨夜更加凝重。
    燭火搖曳,將太子朱標臉上那混合著憤怒與一絲果然如此的神情,映照得明暗不定。
    東廠番子王五,單膝跪地,氣息微喘。
    將他與李七所見,官差如何將趙二帶入破廟,廟外如何設有暗哨,一字不落,清晰無比地稟報完畢。
    “……殿下,葉相,情況便是如此。”
    “那破廟絕非尋常羈押之所,內藏密道,守衛森嚴,分明是一處秘密轉運的據點!”
    “趙二……已被帶入其中,下落不明。”
    王五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對同伴的擔憂。
    “果然!”
    “果然有問題!”
    朱標猛地從椅子上站起,胸膛因情緒的劇烈波動而起伏。
    他來回踱了兩步,拳頭緊緊攥著,指節發白。
    “官差押解人犯,不送官府,反而帶入荒郊野外的破廟密道!”
    “這沐英……他當真敢如此無法無天!”
    “視朝廷法度為無物!”
    他年輕的臉上充滿了被欺騙和挑釁的怒火,那是一種屬於儲君不容置疑的權威受到玷汙後的凜然。
    而後,轉向一直沉默不語的葉凡,語氣急切!
    “老師!”
    “事不宜遲,我們是否應立即調集人手,圍了那破廟,強行闖入,救出趙二,揪出他們的罪證?”
    葉凡依舊端坐著,燭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躍,映出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與老辣。
    他並沒有像朱標那樣立刻被憤怒主導,而是在權衡著每一步的得失。
    “殿下,稍安勿躁。”
    葉凡終於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一盆冷靜的冰水,稍稍澆熄了朱標心頭的焦躁之火。
    “強行闖入,固然痛快,但並非上策。”
    他抬起眼,目光銳利地看向朱標。
    “那破廟既是秘密據點,內中機關暗道恐怕不止一處。”
    “我們即便能突破外圍守衛,他們隻需啟動機關,封死密道,甚至銷毀證據,我們便前功盡棄,隻能抓到幾個無足輕重的小卒子,根本傷不到沐英的筋骨,反而會讓他徹底隱匿起來,再難尋其蹤跡。”
    他微微前傾身體,語氣帶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冷靜。
    “我們現在需要的,不是打草驚蛇,而是放長線,釣大魚。”
    “趙二既然已經成功混入,他是東廠精銳,必有臨機應變之能。”
    “他此刻身處險境,也正意味著他最接近真相的核心。”
    “他一定會想辦法,留下線索,摸清內部情況,甚至……找到那條通往真正礦場的路徑!”
    葉凡的眼中閃爍著智謀的光芒。
    “我們現在要做的,不是去救他,而是相信他,並為他創造更好的機會。”
    朱標被葉凡這番話點醒!
    激憤的情緒漸漸平複,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思慮。
    他緩緩坐回椅子上,眉頭依舊緊鎖。
    “老師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