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查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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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昌郡主昏睡了兩個時辰方才醒來,身下已經換了幹淨的被褥,一側頭,就看到一個小嬰兒被包裹在繈褓裏,躺在她身邊,小臉蛋看著紅紅的。
    平昌郡主愛憐地看著她的孩子,心頭的喜愛怎麽也止不住。
    朝雲和朝雨就守在屋內,坐在窗邊靜靜地做針線活,一看到平昌郡主醒了,立刻放下手裏的針線笸籮,走上前滿臉喜色道:“奴婢恭喜郡主,喜得麟兒。”
    平昌郡主兩個丫鬟眼底的青黑,心疼道:“你們也累了一晚上,該回去歇著才是,喚底下的丫鬟守著我就好了。”
    兩個丫鬟經曆了先前的穩婆接連請辭事件,又有昨晚艱險忙亂的生產,府裏也沒個長輩盯著,哪裏放心得下?就怕一個錯眼,出什麽岔子。
    如今看到平昌郡主醒來,精神還很好,母子兩個平平安安的,熬了一宿的疲倦硬是被內心的歡喜衝沒了,朝雲笑道:“奴婢和朝雨年輕,熬一夜不打緊,倒是韋媽媽和穩婆們上了年紀,奴婢讓她們去歇著了。”
    頓了頓,又接著稟告道:“昨晚大人也在外頭守了一夜,派小廝去衙門告了假,現下正在外間炕上眯著。四位奶娘已經搬到隔壁小跨院,由秦嬤嬤管束,小公子已經喂了一頓奶了。廚房備了甜口的紅糖雞蛋和鹹口的香菇肉粥,若是您想吃些別的,奴婢立刻吩咐人做。”
    短短幾句話將當下情況說得清楚明白,平昌郡主讚賞地看她一眼,道:“就紅糖雞蛋吧。”
    朝雲忙出去命小丫鬟去廚房傳話。外間陸同知聽到動靜也醒了,洗了把臉進來,與平昌郡主夫妻敘話,並陪著一起用膳。
    用罷一碗紅糖雞蛋,陸同知出去處理公務,孩子被奶娘抱去喂奶,趁著這點空檔,韋奶娘領著幾個穩婆來領賞。
    崔二娘低垂眉眼,一走進內室就感到暖意融融,熱氣將瓜果的清香烘開,再聞不到一點兒血腥味。
    平昌郡主看到崔二娘,就想起生產之時陷入的幻境,不由心生後怕,她有一種莫名的篤定——那是她的另一種命運。
    如果她沒有去霞光寺,如果她沒有遇到那位懂得扭轉胎位之法的姑娘,她的結局就是如幻境中那般,命喪揚州!
    這樣玄妙的際遇由不得她不心生敬畏。
    平昌郡主略略思索,笑著道:“我能平安生產,你們都是出了力的,其中崔二娘出力多些。就賞崔二娘一百兩銀子,並一尊金鑲玉送子觀音。其餘二位各五十兩銀子,並一對銀手鐲。以後家裏遇到什麽難事,也可以來告訴我,不過你們可不許仗著我的話,做出欺壓旁人的事。”
    “是。”三人一齊應聲。
    崔二娘笑得合不攏嘴,不僅得了大筆的賞銀,還得了郡主娘娘的承諾,有郡主娘娘在揚州一日,她就受人庇護一日,家裏家外都有麵子。
    隻是她實在好奇,平昌郡主是如何讓顛倒的胎位正過來的,要是能學到這個法子,以後不知能救下多少人命呢。
    崔二娘愛錢愛名,但也不是那種沒有心肝的人,越是做這行久了,越是憐惜那些因生產而殞命的婦人。
    她做了快二十年的接生婆子,聽說過的因胎位顛倒而一屍兩命的婦人就有超過一百人,那些沒傳到她耳朵裏的呢?
    崔二娘斂住笑意,覷了一眼平昌郡主,猶豫半天,出於對權力的敬畏,終究還是不敢問出口。
    崔二娘幾人離開後 ,平昌郡主道:“她們得了賞,咱們府裏的也不能落下。這個月府裏發雙份月例,再讓廚下多買些好菜,從今天起,直到小公子滿月,底下人每頓都加兩個肉菜。”
    屋內的丫鬟齊聲下跪謝恩,韋奶娘直念佛,“郡主心善,奴婢代那些下人謝過郡主。”
    “再一個,”平昌郡主對韋奶娘道:“我想捐五千兩脂粉銀子給霞光寺,造一座金身佛像,就由奶娘和張管事一起督辦此事,定要做得盡善盡美。”
    韋奶娘上一瞬還在念佛,下一瞬就遲疑道:“五千兩銀子,這,是否太多了?”
    平昌郡主是忠順親王的嫡長女,且是唯一的女兒,而忠順親王是當今皇帝的同母胞弟,這樣尊貴的出身,嫁妝裏單單現銀便有三萬兩,遠超一般的宗室女兒。
    但一下子拿出五千兩銀子白送出去,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韋奶娘欲勸,就聽得平昌郡主語氣堅決道:“我心裏有數,便是母妃問起來我也有話說,奶娘按我說的去做就是。”
    時人對鬼神之說是敬而遠之的,平昌郡主不想將幻境這般虛無縹緲的事說出去,沒有多加解釋,隻下令讓奶娘去辦。
    韋奶娘隻得應“是”。
    平昌郡主繼續道:“還有一樁事,你去霞光寺時,幫我查一個人……”
    *
    時間轉眼到了酉時,貢院大門打開,陸陸續續有考子走出來,很快,空蕩的街道站滿了人。
    明瑤華雇了車,和明甫光一起在貢院門口附近等楚明霽出來。
    明甫光站在車轅上盯著貢院大門,神情向往,等看到楚明霽的身影,他雙眼發亮,一邊揮手一邊大聲道:“姐夫,姐夫,這裏。”
    楚明霽麵帶疲態,順著熟悉的聲音望去,看到小舅子在遠處一架馬車上。
    十來歲的小子必不可能被允許單獨雇車出門,楚明霽想到這,原本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綻開一個笑容,在人群縫隙中靈活走動,朝著那處走過去。
    楚明霽上了馬車,車夫立即揮鞭,馬車緩緩駛動。
    明瑤華果然就在馬車裏,待楚明霽坐穩,她就打開食盒,取出一碗燉了好幾個時辰的紅棗烏雞湯,碗裏有幾塊去了骨頭的雞腿肉,小小的車廂裏瞬間彌漫著鮮香味。
    “特地為你燉的,快喝了解解餓,家裏還備了別的好菜。”考試的腦力消耗大,餓得快,明瑤華對此再有體會不過了。
    楚明霽接過,幾大口將湯肉吃到腹中,疲憊的神色緩和了幾分,問道:“你們怎麽來了?這裏人多,仔細衝撞了你。”
    一個年輕弱女子,一個十歲出頭的小子,楚明霽想想就放心不下。
    剛搬來金魚巷時,楚明霽有提出買一個健壯仆婦,可以幫著做家事,明瑤華出門也有人護著。
    那時明瑤華顧慮孝期買下人,若是哪天楚明霽科舉出仕,被人扒出來攻訐他孝期享樂就不好了,否了這個提議。
    楚明霽暗想,等一個月後再提出買人,明瑤華就沒有理由拒絕了。
    畢竟秀才娘子有個下人伺候,怎麽了?
    明瑤華嗔道:“瞧你說的,你考試辛苦,掙的是家裏的臉麵,怎麽能讓你疲累著走回去。”
    貢院距離金魚巷不遠不近,就近雇不到馬車,又沒有家人來接,可不是要走回去。
    明瑤華知道他的擔心,又道:“馬車是請齊大哥出麵雇的,你放心吧,我何時做過沒成算的事了?”
    此時太陽還斜斜掛在天空,天色亮堂堂的,又是府衙的胥吏出麵雇的馬車,從貢院到金魚巷都是揚州城繁華地帶,就是歹人也不敢在這幾個前提下作案。
    楚明霽笑,捏了捏太陽穴,“怪我做了一天的考題,擔心糊塗了。”
    說到考題,明甫光臉上激動,躍躍欲試道:“姐夫,院試難嗎?”
    早前楚明霽說過,他的水平已然可以考中童試前兩科了,但院試楚明霽還沒經曆過,不敢打包票。
    明甫光想考童試,除了想成為一個說話有分量的大人,還想試試自己的才能。他從小被誇天賦極佳,到底極佳是多厲害,不經過科考是說不清的。
    楚明霽沉吟一會兒,道:“還成,等過一個月看看再說。再說你還小,就是你想下場,也要等過兩年。”
    他再有信心自己能考過,也不好在成績未出時誇誇其談。
    明甫光有點失望,隨即又充滿期待,兩年而已,很快的。
    馬車駛出文昌街,速度就快了,沒一會兒就到了金魚巷巷口。
    用鑰匙打開門鎖,一家人回到家裏,飯菜和熱水都是備好的。
    楚明霽洗澡後,一家人用罷晚飯,天色已然暗了下來。
    楚明霽年輕,就算熬了一宿沒休息好,白天又高度消耗腦力,在沐浴用飯後就恢複了精神,夜間還有精力放在床榻之上。
    明瑤華感受到身側越挨越近的熱源,往裏挪了挪,男性溫熱的肌膚不依不饒地跟著蹭過來。
    明瑤華輕輕拍了一下在她腰間摩挲的手,“做什麽?”
    楚明霽小聲地喚她:“瑤兒。”
    “不行。”明瑤華側起身子,和他拉開一點距離。
    楚明霽跟著側躺著將她摟住,手掌捏著她的手把玩,被拒絕了也沒泄氣,問:“為什麽不行?”
    明瑤華感受到某物,臉上發熱,推了推他,“你眼下的黑眼圈還沒褪,消停些吧。萬一你中途犯困睡著了,我可要一輩子記著笑話你。”
    楚明霽急得坐起來,不服氣地給自己辯白:“你看不起人,我不可能會中途睡著。你說,我哪次是不中用的?”
    “好了好了,說這個怪害臊的。”明瑤華含著笑意道,“我昨晚想著你在考場,一晚上沒睡好,我眼下也有一圈青黑呢,明晚再說好不好?”
    楚明霽悶悶地應了一聲,失望地平躺在床上,即便是黑暗中,看不見他的神色,明瑤華也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身邊悶悶不樂的可是俊秀挺拔的十八歲男大,明瑤華想了想,轉身靠在他胸口,“倒也不是不行,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楚明霽興奮地問。
    “從明天開始,你每天都要練一套八段錦。”明瑤華不是心血來潮,而是認識楚明霽近十年,幾乎每年換季楚明霽都要請上一兩次大夫,健康的十八歲男大哪裏會畏懼換季的冷熱交替?
    她和明甫光都不像他,年年要請大夫。之前因種種原因,沒有提及讓他鍛煉的事,現在說卻是正正好。
    “就這?”楚明霽也不去細究,左不過是為了他的身體好,立刻答應下來。
    他答應得這樣痛快,明瑤華訝然,提醒道:“我可是認真的,一諾千金的故事你還記得吧?”
    楚明霽翻身將她壓在身下親,過了好一會兒,方調笑道:“我也是認真的,不然我怕你一輩子記著笑話我不守承諾。”
    ……
    韋奶娘在霞光寺提出捐銀子,又花了一番功夫從主持處要來香客留宿名冊,連續調查了好些天,才查出平昌郡主所說的,在霞光寺山腳賞蓮亭遇到的女子的身份。
    同知府內,平昌郡主坐在床上,腰後靠著蜜合色漳絨大迎枕,正饒有興致地逗著日益白胖可愛的嬰兒。
    聽到韋奶娘的回話,抬起頭驚訝道:“她的夫婿參加了今年的院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