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藏陰地上有惡靈(一)
字數:6431 加入書籤
蕭琰的登山靴踩碎腐葉時,恰好踢到塊嵌著銅釘的木牌。雨水衝刷後的字跡模糊不清,隻 “貓貓山” 三字在暮色裏透著冷意。他蹲下身擦去泥漬,指腹觸到牌麵凹陷的紋路,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響動 —— 像有人用指甲刮蹭樹皮。
“誰在那兒?”
空山隻餘雨聲。蕭琰直起身時,發現背包側袋的羅盤正瘋狂打轉,指針在黑夜裏劃出細碎的銀光。這是他第三次追蹤爺爺的蹤跡,自從三個月前那位老陰陽師在勘察貓貓山後失蹤,唯一的線索便是日記裏那句 “石門前,石門開,藏陰地見真龍”。
雨勢漸大,他順著濕滑的山道往上走。傳聞中形如靈貓的山巒在雲霧裏隻剩模糊輪廓,倒像隻蟄伏的巨獸。轉過山坳時,視野突然開闊:數十塊青灰色墓碑雜亂分布,碑前供品早已腐爛,紙灰黏在濕漉漉的石麵上,像一片片發黑的淚痕。
“奇怪。” 蕭琰皺眉翻看日記,爺爺標注的藏陰地應該是處天然溶洞,而非這片荒墳。他正欲轉身,靴底忽然黏住了什麽。低頭看去,竟是半截斷裂的羅盤指針,銅製的針身已生綠鏽,卻在接觸他掌心的瞬間,發出極輕的嗡鳴。
暮色徹底沉下來時,他在墳堆深處找到了那道隱蔽的石門。巨石渾然天成,若不是縫隙裏滲出的寒氣帶著淡淡的檀香,根本看不出人工雕琢的痕跡。蕭琰摸出爺爺留下的羅盤,剛要按日記所說的方法撞擊岩石,忽然聽見石門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 —— 沉重、緩慢,每一步都像踩在人心尖上。
“爺爺?”
回應他的是羅盤爆裂的脆響。碎片飛濺中,石門縫裏透出的光驟然熄滅,隻餘下潮濕的風裹著若有若無的歎息,在空墳間打轉。蕭琰摸出戰術手電照向地麵,驚覺那些墓碑的朝向竟全對著石門,碑上的名字在燈光下漸漸模糊,最後都化作了同一個字跡:劉可尚。
這晚他在附近的山神廟落腳。破廟梁上懸著的蛛網積滿灰塵,供桌下卻異常幹淨,像有人常來打掃。蕭琰靠在神龕旁啃壓縮餅幹時,手電忽然閃爍了三下,緊接著,供桌上的殘燭竟自行燃起,昏黃的光焰裏,隱約映出個穿青布長衫的人影。
“福人等福地。” 沙啞的聲音從殿外傳來。
蕭琰猛地抓起登山杖,卻見廟門敞開著,雨水在門檻外積成小小的水窪,倒映出天空破碎的月影。他追到門外時,隻看見山道上散落著幾片紙錢,被雨水泡得發脹,上麵的符咒卻鮮紅如新,像是剛印上去的。
回到破廟時,供桌上多了個青瓷碗,碗裏盛著清水,水麵浮著三片新鮮的柏葉。蕭琰試探著觸碰碗沿,指尖傳來刺骨的寒意,而那柏葉竟逆著水流旋轉起來,在碗底拚出個殘缺的 “死” 字。
子夜時分,他被石門開啟的聲響驚醒。爬上山坡望去,隻見那道巨石緩緩裂開,裏麵透出金碧輝煌的光,隱約有絲竹聲傳來。正當他要靠近時,光突然熄滅,石門轟然閉合,隻餘下滿山回蕩的歎息,夾雜著一句模糊的低語:“非福也……”
晨霧未散時,蕭琰在墓碑間發現了新的腳印。腳印深陷在泥地裏,足有常人兩倍大,趾縫間還嵌著暗紅色的泥土。他順著腳印追出半裏地,最終停在一叢開得詭異的白色花朵前 —— 花瓣層層疊疊,花蕊卻呈墨黑色,散發著類似檀香的甜膩氣味。
“屍香魔芋。” 他脫口而出。這種隻在古籍中記載的植物,據說生長在陰氣極重的地方,能引魂勾魄。蕭琰拿出相機拍照,鏡頭裏卻突然出現個模糊的身影,穿著明代的官服,背對著他站在花叢深處。
他猛地抬頭,花叢裏空無一人,隻有露珠從花瓣上滾落,在地麵砸出細小的坑洞。這時,背包裏的日記突然自行翻開,停在某一頁,上麵用紅筆寫著:“陳真美題字處,靈地變絕地”。
順著日記裏的地圖,蕭琰找到了那處 “腳踏漁船形” 的窪地。窪地中央有塊方形巨石,上麵刻著模糊的字跡,正是傳說中陳真美留下的諺語。他蹲下身拓印碑文時,指尖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原來石縫裏藏著根細如發絲的銀針,針尖沾著發黑的血跡。
正午的陽光好不容易穿透雲層,卻照不進窪地半分。蕭琰靠在巨石上啃幹糧,忽然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呼吸聲。他猛地轉身,隻見個穿藍布衫的老婆婆站在不遠處,手裏挎著竹籃,籃子裏蓋著塊青布。
“後生,要不要吃點野果?” 老婆婆的聲音幹澀得像砂紙摩擦。
蕭琰注意到她的腳沒沾半點泥土,竹籃上還掛著片屍香魔芋的花瓣。“您是這兒的住戶?”
老婆婆咧開嘴笑了,露出發黑的牙齒:“住了三百年啦。” 話音剛落,她的身影突然變得透明,竹籃掉在地上,青布散開,裏麵竟是些腐爛的紙錢和半截羅盤。
蕭琰後退時撞在巨石上,卻發現背後的碑文變了模樣,原本的諺語變成了用血寫的警告:“入此地者,斷子絕孫”。他剛要細看,碑文又迅速恢複原狀,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
午後,他在山澗邊打水時,發現水麵倒映出的不是自己的臉,而是個麵色蒼白的少年,穿著現代的衣服,脖子上掛著和他一模一樣的玉佩 —— 那是蕭家的傳家寶,爺爺說過隻有直係子孫才能佩戴。
“你是誰?” 蕭琰對著水麵大喊。
少年沒有回答,隻是緩緩抬起手,指向山澗上遊。蕭琰順著方向望去,隻見霧氣繚繞的岸邊,停著艘陳舊的漁船,船舷上刻著 “劉府” 二字。他剛要靠近,漁船突然劇烈搖晃起來,艙門打開,湧出無數黑色的飛蟲,瞬間將水麵遮得嚴嚴實實。
當晚他回到山神廟時,發現供桌上的青瓷碗裏多了枚銅錢。銅錢邊緣布滿齒痕,中心的方孔裏卡著根頭發,黑得發亮。蕭琰用鑷子夾起頭發,剛湊近鼻尖,就聞到股濃鬱的屍香,緊接著頭暈目眩,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
昏迷中,他看見爺爺被綁在石門內,周圍站著許多穿古裝的人,為首的正是白天見到的老婆婆。“你破壞了陰陽平衡,” 老婆婆說,“這藏陰地本是靈地,被你們蕭家強行改造成養屍地,如今怨氣衝天,必須用你們的血脈來平息。”
蕭琰猛地驚醒,發現自己躺在墳堆裏,身下壓著塊墓碑,上麵刻著他的名字。遠處的石門縫裏透出紅光,伴隨著淒厲的哭喊聲,仿佛有無數冤魂要衝出來。
天剛蒙蒙亮,蕭琰就被一陣金屬碰撞聲吵醒。他爬起來一看,隻見山神廟的供桌上擺滿了羅盤碎片,大大小小的指針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 石門。更詭異的是,那些碎片竟自行拚接起來,形成個完整的羅盤,隻是指針變成了暗紅色,像染了血。
他拿起羅盤,突然感到一陣灼熱。翻開日記,發現裏麵多了幾行陌生的字跡:“藏陰地有三層,一層葬活人,二層葬死人,三層葬陰陽。劉可尚困在二層,你爺爺在三層。” 字跡潦草,像是匆忙寫下的。
按照日記的指示,蕭琰來到石門旁,用自己的血塗抹在銅釘上。果然,石門緩緩打開,裏麵並非傳說中金碧輝煌的宮殿,而是條狹窄的通道,牆壁上嵌著許多陶罐,罐口用紅布封著,隱約有東西在裏麵蠕動。
通道裏彌漫著濃鬱的屍臭味,混雜著檀香。蕭琰舉著手電往前走,每走一步,牆壁上的陶罐就震動一下,發出 “咚咚” 的聲響,像有人在裏麵敲門。走到一半,他突然聽見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一看,竟是個穿白襯衫的年輕人,麵容蒼白,手裏拿著個和他一模一樣的羅盤。
“你是誰?” 蕭琰警惕地問。
年輕人笑了笑:“我是陳真美,這藏陰地是我點的靈地,卻被劉家和蕭家改成了絕地。” 他指了指牆壁上的陶罐,“這裏麵全是枉死的冤魂,每到月圓之夜,就會出來找替身。”
蕭琰想起爺爺日記裏的記載,陳真美是明代的陰陽先生,怎麽可能活到現在?“你到底想幹什麽?”
“救你爺爺,也救我自己。” 陳真美說,“這藏陰地的怨氣越來越重,再這樣下去,不僅這裏的人會遭殃,方圓百裏都會被怨氣籠罩。隻有找到劉可尚的屍骨,重新安葬,才能平息怨氣。”
兩人結伴往前走,通道突然變得開闊起來,出現個岔路口,左邊的通道飄著白霧,右邊的飄著黑煙。陳真美說:“白霧是生門,黑煙是死門,但生門裏有劉家的守墓獸,死門裏有蕭家的養屍蟲,都不好對付。”
蕭琰看了看羅盤,指針在白霧和黑煙之間搖擺不定。他想起爺爺說過,真正的陰陽師要相信自己的直覺,於是毅然走進了白霧彌漫的通道。
通道裏的白霧很濃,能見度不足一米。走了沒多久,就聽見一陣嘶吼聲,緊接著,一隻體型巨大的怪獸衝了出來,長著虎頭蛇身,眼睛像兩盞紅燈籠。“這是劉家的守墓獸,” 陳真美喊道,“它怕陽氣,用你的血潑它!”
蕭琰咬破手指,將血灑向怪獸。怪獸發出一聲慘叫,身體漸漸變得透明,最終消失在白霧裏。兩人繼續往前走,來到一間石室,裏麵擺著許多棺材,正中央的棺材上刻著 “劉可尚之墓”。
陳真美走上前,剛要打開棺材,突然從裏麵伸出一隻幹枯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蕭琰舉手電一看,隻見棺材裏躺著個穿古裝的老人,麵色紅潤,根本不像死了幾百年的人。“你們打擾了我的長眠,” 老人說,“這藏陰地是我的,誰也別想奪走。”
“你根本不是劉可尚,” 陳真美冷笑道,“劉可尚早就被你煉成了屍傀儡,你是他的徒弟,為了霸占靈地,殺了自己的師父。”
老人臉色一變,突然從棺材裏跳出來,身上的衣服裂開,露出布滿符咒的皮膚。“既然被你識破了,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他舉起手中的桃木劍,朝著兩人刺來。
蕭琰舉起羅盤抵擋,羅盤突然發出一陣金光,將老人彈開。陳真美趁機掏出一張符咒,貼在老人的額頭上。“這是鎮魂符,能暫時困住他。” 他說,“我們快去找你爺爺,三層的怨氣更重,晚了就來不及了。”
兩人穿過石室,來到另一道石門前。陳真美用符咒打開石門,裏麵竟是片星空,無數光點在其中漂浮。“這是陰陽界的縫隙,” 陳真美說,“那些光點是冤魂的執念,千萬別碰它們,否則會被拖入幻境。”
蕭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突然看見一個光點裏映出爺爺的身影。他剛要伸手去碰,就被陳真美拉住了:“那是幻覺,你爺爺在最裏麵。”
走了大約半個時辰,終於來到第三層。這裏是個巨大的溶洞,中央有個水潭,潭水漆黑如墨,爺爺正被綁在潭邊的石柱上,麵色蒼白,雙目緊閉。潭水中央站著個老婆婆,正是前幾天見到的那個,她手裏拿著根拐杖,拐杖頂端鑲嵌著顆骷髏頭,正對著爺爺念咒。
“住手!” 蕭琰大喊著衝了過去。
老婆婆轉過身,冷笑道:“來得正好,用你們祖孫倆的血脈,正好能補全這藏陰地的風水。” 她舉起拐杖,潭水突然沸騰起來,湧出許多黑色的觸手,朝著兩人抓來。
陳真美掏出一把符咒,扔向觸手:“這些是怨氣凝聚的怪物,用陽氣能驅散它們。” 蕭琰想起自己的玉佩,摘下來扔向潭水。玉佩發出一陣耀眼的光芒,觸手瞬間被燒成灰燼。
老婆婆見狀,憤怒地撲了過來。蕭琰舉起羅盤,指針突然飛出,刺穿了老婆婆的胸膛。老婆婆發出一聲慘叫,身體漸漸化作黑煙,消失在溶洞裏。
救下爺爺後,陳真美說:“現在必須重新安葬劉可尚的屍骨,否則怨氣還會複發。” 三人來到第二層,打開真正的劉可尚棺材,發現裏麵的屍骨完好無損,隻是胸口插著根銀針。蕭琰拔出銀針,屍骨突然發出一陣金光,周圍的怨氣瞬間消散了許多。
他們將劉可尚的屍骨帶到山頂,按照陰陽術的規矩重新安葬。當最後一抔土蓋上時,天空突然放晴,陽光灑在藏陰地上,那些冤魂的哭喊聲也消失了。
陳真美看著遠方,歎了口氣:“終於結束了。這藏陰地本是靈地,被人心貪婪所毀,如今總算恢複了原樣。” 他的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我守在這裏三百年,就是為了等待能平息怨氣的人,現在任務完成,我也可以安息了。”
蕭琰看著陳真美消失,又看了看身邊虛弱的爺爺,終於明白,所謂的靈地和絕地,從來都不是由風水決定的,而是由人心決定的。貪婪隻會帶來毀滅,隻有敬畏自然、尊重生命,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寧。
下山時,蕭琰回頭望了一眼貓貓山,隻見那形如靈貓的山巒在陽光下顯得格外祥和,仿佛從未有過怨氣和冤魂。他握緊手中的羅盤,知道這場經曆不僅救了爺爺,也讓他明白了陰陽術的真諦 —— 不是為了趨吉避凶,而是為了守護平衡與正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