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武昌城頭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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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關拿下的捷報,像長了翅膀,沒幾日就飛遍了武昌城的大街小巷。這座長江邊的重鎮,仿佛一鍋漸漸煮開的水,終於在這消息傳來時,徹底沸騰了。街頭巷尾,茶樓酒肆,人人臉上都掛著掩不住的興奮,談論著北方的勝利,談論著那個即將誕生的新朝。
“聽說了嗎?向大帥就要回來了!”
“可不是!咱們的好日子,真要來了!”
這種期盼,在向拯民的車駕抵達武昌城外的消息傳來時,達到了頂點。
這一日,天色剛蒙蒙亮,武昌城門內外,已是人山人海。得到消息的百姓們扶老攜幼,早早地就候在了官道兩旁。有那挑著擔子的小販,籃子裏裝著還帶著露水的瓜果蔬菜;有那拄著拐杖的老者,翹首以盼;更有許多半大的孩子,被爹娘扛在肩頭,手裏揮舞著用粗糙草紙糊成的小旗,嘰嘰喳喳,好不熱鬧。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節日般的躁動和喜悅。
已近午時,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來了!來了!”
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所有的目光齊刷刷投向官道盡頭。
隻見煙塵起處,一隊精銳騎兵率先出現,盔明甲亮,旗幟鮮明。隨後,便是那輛眾人期盼已久的青篷馬車。車簾挑起,一身半舊青袍的向拯民探出身來,向道路兩旁望去。
這一看,饒是他見慣了風浪,心頭也不由得重重一震。
目光所及,是黑壓壓望不到邊的人潮。簞食壺漿,或許不足以形容其盛。有老農顫巍巍地捧著一籃子還沾著泥土的雞蛋,拚命往前擠,想要塞到護衛的士兵手裏;有婦人提著瓦罐,裏麵是熬得香甜的米粥;更有那滿臉褶皺的老匠人,舉著一雙連夜趕製的布鞋,高聲喊著:“大帥!穿上俺做的鞋!”
“向大帥萬歲!”“新朝萬歲!”的呼喊聲,起初還有些雜亂,漸漸匯聚成一股洪流,震得人耳膜發嗡。許多士兵的眼眶瞬間就紅了,他們緊緊握著手中的兵器,胸膛挺得更高。
向拯民站在車上,看著這一張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看著他們眼中那毫不掩飾的信任與期盼,隻覺得喉頭有些發哽。他不停地向四周拱手,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近處人們的耳中:“父老鄉親們,辛苦了!辛苦了!”
就在這時,道旁人群中一陣擾動,幾名身著儒衫、頭發花白的老者,在一個年輕人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了出來,徑直來到馬車前方。為首一人,清臒的麵容,目光卻炯炯有神,正是名滿天下的大儒王夫之。
王夫之手中捧著一卷厚厚的文書,走到車前,竟是推開攙扶他的弟子,顫巍巍地,便要屈膝跪下。
向拯民臉色一變,急忙跳下馬車,一個箭步上前,雙手牢牢托住王夫之的手臂:“王先生!使不得!您這是折煞晚輩了!”
王夫之抬起頭,花白的胡須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那雙看透世情滄桑的眼睛裏,此刻竟盈滿了渾濁的淚水。他緊緊握住向拯民的手,聲音哽咽,卻字字清晰,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大帥!老夫……老夫與這幾位同仁,代表湖廣千萬士子百姓,迎候大帥凱旋!”他將手中那卷文書高高舉起,“此乃兩湖士紳百姓聯名所書的《勸進表》!天下紛亂久矣,蒼生倒懸,苦不堪言!如今乾坤重整,日月重光,此正位登大寶、安定天下之時啊!”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卻又充滿了力量:“天下蒼生,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望大帥體念天心民意,早定國是,以安億兆黎民之心!”
話音剛落,他身後以顧炎武為首的幾位老者,以及周圍成千上萬的百姓,如同潮水般齊刷刷跪倒一片,山呼海嘯般的聲浪直衝雲霄:
“請大帥早定國是,安邦定國!”
向拯民環視四周,看著跪伏在地的耆老賢達,看著那些衣衫襤褸卻目光熾熱的平民百姓,隻覺得一股滾燙的熱流從胸腔直衝頭頂,眼睛瞬間就模糊了。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心緒,再次用力扶起王夫之,轉向眾人,朗聲道:
“諸位先生請起!父老鄉親們,請起!”
“拯民何德何能,敢勞諸位如此厚愛!驅除韃虜,光複山河,乃我將士用命,百姓支持之功!拯民不敢居功!”
“然,建國安民,確為當前第一要務!拯民既承諸位推舉,天下重托,必竭盡駑鈍,與諸位賢達,與天下英豪,共商大計,定要開創一個讓百姓能安居樂業,讓學子能施展抱負,讓我華夏文明永續的太平盛世!”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在人群中激起更熱烈的回應。歡呼聲、哭泣聲、呐喊聲交織在一起,久久回蕩在武昌城頭。
接下來的幾日,向拯民幾乎是馬不停蹄。白日裏接見各方代表,從留守的文武官員,到各地趕來表示效忠的士紳,再到商會、工坊的代表,甚至還有幾位從偏遠山區趕來、代表苗瑤等族的長老。他耐心地聽取各方意見,詢問民生疾苦,商討施政方略,常常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而真正決定未來國運的核心會議,則在夜晚的總督府議事廳中進行。
這晚,議事廳內燈火通明。向拯民坐在主位,左右下手,左邊是以李定國、巴勇等為首的武將,雖然風塵仆仆,但個個精神抖擻;右邊則是以王夫之、顧炎武、黃宗羲等為首的文士謀臣,人人麵色凝重。
會議一開始,氣氛就極為熱烈。議題迅速集中到了最核心的問題——國號。
“老夫以為,當沿用‘明’號!”一位原明朝的遺老率先開口,他捋著胡須,神色激動,“大明享國近三百年,正統所在,民心所向。沿用明號,可迅速安定前明遺民之心,號召天下!”
他這話立刻得到幾位老臣的附和。
“不可!”顧炎武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他性子剛直,此刻更是毫不客氣,“大明積弊已深,終至亡國!其製度腐壞,君昏臣聵,方有甲申之痛!若沿用舊號,豈非暗示我等欲效仿前明弊政?如何體現革新之意?如何對得起萬千死難的將士百姓?”
他目光如電,掃過在場眾人,聲音愈發激昂:“我等起兵,非為一家一姓之江山,乃是為天下蒼生,為華夏文明尋一條新路!這國號,必須體現此意!”
那位遺老被駁得麵紅耳赤,想要反駁,卻又一時語塞。
廳內頓時陷入了激烈的爭論,有主張用“周”、“漢”等古號以示正統的,有主張用“順”、“義”等字以彰起義本心的,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向拯民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扶手上輕輕敲擊,並未急於表態。他的目光掠過一張張或因激動、或因沉思而顯得格外生動的麵孔,最終落在了坐在角落,一直沉默不語的王夫之身上。
“王先生,”向拯民開口,聲音不高,卻讓廳內的爭論聲漸漸平息下來,“您有何高見?”
王夫之緩緩抬起頭,他年事已高,連日操勞讓他麵容顯得有些疲憊,但那雙眼睛卻依舊清澈而深邃。他環顧眾人,聲音沉穩而有力:
“諸公所言,皆有道理。然,老夫以為,顧兄所言極是。我等所建,非複前朝,乃開新天。”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老夫思之再三,以為國號,當為——‘華夏’!”
“華夏?”眾人低聲咀嚼著這兩個字。
“不錯!”王夫之站起身,走到廳中,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曆史的厚重感,“‘華夏’者,非一朝一代之號,乃我族群之根本,文明之源泉!居天地之中,曰夏;有禮儀之大,故稱華!此號,超越了一家一姓,囊括了九州萬方所有認同我禮儀、服我教化的族群!無論來自山野,還是來自邊疆,凡認同此文明者,皆為華夏子民!”
他越說越是激動,花白的眉毛微微顫動:“用此國號,意在宣告,我等所建之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所要繼承和光大的,非某朝某代之法統,而是自炎黃以來,綿延數千年的華夏文明之道統!以此立國,根基深厚,氣象宏大,方可垂範千秋!”
這一番話,如黃鍾大呂,震得在座眾人心神激蕩。就連原本主張沿用“明”號的遺老,也陷入了沉思。
顧炎武猛地一擊掌,大聲讚道:“好!‘華夏’!好一個‘華夏’!此號至公至大,至明至正!正當如此!”
黃宗羲也撚須點頭,眼中露出讚賞之色:“船山先生此議,深得我心。以文明立國,而非以血統或地域,立意高遠,可服天下人心。”
李定國、巴勇等武將雖然對文縐縐的討論不甚了了,但聽到“囊括九州萬方”、“天下人之天下”等語,也覺得心胸為之一闊,紛紛點頭表示讚同。
向拯民看著眾人反應,心中已然明了。他深吸一口氣,正準備說話,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麵傳來。
一名親衛快步走進廳內,單膝跪地,雙手呈上一封插著羽毛的緊急軍報。
“大帥!山海關八百裏加急!”
廳內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山海關剛拿下不久,難道……
向拯民神色不變,接過軍報,迅速拆開,目光掃過。片刻後,他緊蹙的眉頭舒展開來,甚至嘴角還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他抬起頭,將軍報輕輕放在桌上,目光緩緩掃過在場每一張緊張的麵孔,聲音沉穩而有力:
“是覃宏武將軍的捷報。他遣精騎出關試探,於寧遠城外遭遇韃子殘部,小挫其鋒,斬首百餘,繳獲戰馬器械若幹。關外敵軍,士氣已墮,短期內,無力再構成威脅了。”
“好!”
“太好了!”
廳內頓時響起一片鬆氣和歡呼之聲。李定國更是猛地一拍大腿:“覃宏武這小子,幹得漂亮!”
這個及時的捷報,仿佛一錘定音,驅散了最後一絲陰霾,也讓“華夏”這個國號,顯得更加名正言順,底氣十足。
向拯民站起身,他走到廳堂中央,與王夫之、顧炎武等人站在一起。他的目光變得無比堅定和清明。
“好!既然如此……”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遍整個議事廳,“國號,就定為‘華夏’!”
“我等在此,並非簡單改朝換代,而是要建立一個前所未有的新國!一個屬於所有華夏兒女的國度!我們要製定的,不是維護皇權的律法,而是保障生民權利、促進族群融合、繁榮文明傳承的憲章!”
他的話語充滿了力量,也充滿了期許,描繪著一幅壯麗的藍圖。
窗外的天色,已在不知不覺中透出了熹微的晨光。那光芒起初還很微弱,掙紮著穿透沉重的夜幕,漸漸地,越來越亮,終於化作萬道金紅色的霞光,噴薄而出,染亮了整個東方的天際。
一縷格外耀眼的晨曦,恰好透過窗欞,照進這間決定了一個古老文明未來走向的議事廳,灑在向拯民、王夫之、顧炎武、李定國……這些徹夜未眠的人們身上,為他們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輝。
議事廳內,關於新國體、政體、官製、田畝、賦稅……等等一係列重大議題的討論,在新的曙光中,繼續熱烈地進行著。
而武昌城,也在這第一縷晨光中,緩緩蘇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