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九人定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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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昌城的八月,熱得像個蒸籠。可這天氣,絲毫壓不住城內那股子躁動和期盼。從各地趕來的代表們,操著南腔北調,把個武昌城塞得滿滿當當。碼頭上,扛著鋪蓋卷的農民代表剛下船,就被熱心的本地小販塞了一碗涼茶;客棧裏,穿著長衫的讀書人和穿著短打的工匠因為一個稅賦問題爭得麵紅耳赤;大街上,挎著腰刀的軍官小心地避讓著挑擔賣菜的鄉民,彼此點頭致意。
    這光景,活脫脫就是一幅“華夏”新朝的縮影。全國各階層的代表大會,就在這沸反盈天的熱鬧裏,在臨時改作會場的原湖廣貢院明倫堂裏,拉開了帷幕。
    堂內,黑壓壓坐滿了人。前排是德高望重的宿儒和將領,後麵依次是各地推舉來的代表。仔細看去,有臉龐黝黑、手指粗大的老農,局促地搓著手,打量著這氣派的廳堂;有穿著幹淨綢布衫的商人,眼神精明,不時與鄰座交換著眼神;有身上還帶著硝煙氣味的軍官,腰杆挺得筆直;還有不少年輕的麵孔,那是各地學堂推舉出來的學子代表,眼神裏滿是興奮和新奇。
    向拯民坐在**台正中,看著台下這濟濟一堂、成分各異的人群,心中百感交集。這就是他們浴血奮戰要守護的“天下人”,如今,這“天下人”真的坐到了一起,來決定自己的命運了。
    會議一開始,就如預料般充滿了火藥味。首先討論的是土地問題。一位來自河南的農民代表,姓趙,五十多歲,背有些佝僂,他站起來,聲音因為激動而發顫:“俺們沒啥大道理,就一句話,地是莊稼人的命根子!前朝那些王爺、貝勒占著成千上萬畝好地,俺們一家老小給人家當牛做馬,交完租子連口稀的都喝不飽!新朝了,這地,能不能分給俺們種?”
    他話音剛落,一位江浙來的士紳代表就皺起了眉頭,起身道:“這位老鄉的心情可以理解。然土地乃恒產,牽扯甚廣。若驟然均分,恐引致地方動蕩,壞了生產大局。依鄙人看,還是應從長計議,徐徐圖之……”
    “徐徐圖之?俺們餓著肚子等不了!”老趙急了,聲音也大了幾分,“俺們村多少人逃荒出去再沒回來?地沒人種,長滿了荒草!分給俺們,俺們保證種出糧食來,交足皇糧……哦不,是國稅!”
    會場裏響起一陣善意的哄笑,隨即是七嘴八舌的議論。有支持立刻分地的,有擔心引發混亂的,有提出折中方案的,吵吵嚷嚷,誰也說服不了誰。
    接著是商稅問題。武昌本地一位經營布匹的商人代表站起來,拱手道:“諸位,商賈流通貨物,繁榮市麵,亦是利國利民。前朝苛捐雜稅繁多,層層盤剝,商人苦不堪言。新朝商稅,可否定個明白章程,稅率公允,一稅之後,再無他擾?”
    立刻有來自偏遠州縣的基層官員反駁:“商人逐利,富可敵國。如今百廢待興,國庫空虛,軍費、賑災、官吏俸祿,哪一樣不要錢?若商稅過低,這負擔豈不又落到種田人頭上?”
    兩邊各執一詞,引經據典,吵得不可開交。就連軍費預算,也引發了爭論。李定國代表軍方要求保障軍費,以鞏固國防,清剿殘敵。而管財政的柳明則愁眉苦臉地攤開賬本,說著國庫如何捉襟見肘,希望軍隊也能體諒。
    會場裏像開了鍋的粥,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向拯民、王夫之、顧炎武等人並不急於壓製,隻是靜靜地聽著,偶爾插話引導一下。他們知道,這是必然的過程,讓不同的聲音發出來,總比憋在心裏好。
    爭吵持續了兩天。到了第三天下午,會場的氛圍明顯有些疲憊和焦躁。有些問題達成了初步共識,但更多的問題懸而未決。這時,一直沉默聆聽的向拯民緩緩站了起來。
    他走到台前,目光掃過台下那一張張或激動、或焦慮、或迷茫的臉,聲音沉穩而有力:“諸位,這兩日,我聽到了種田人要地的呼聲,聽到了商人要公平的訴求,聽到了官員要經費的難處,也聽到了將士要糧餉的急切。”“大家說的,都有道理。”他頓了頓,“因為我們站的位置不同,看到的、想到的自然也不同。種田人覺得地最重要,商人覺得路最重要,官員覺得穩定最重要,軍人覺得安全最重要。可大家想過沒有,對於我們這個剛剛誕生的‘華夏’來說,什麽最重要?”
    會場安靜下來,所有人都望著他。“是團結!是共識!”向拯民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我們聚在這裏,不是為了爭個你輸我贏,不是為了把自家的米缸填得最滿!我們是為了找到一條能讓所有人都活下去、並且能越活越好的路!”
    “地,要分,但要分得公平,不能亂了章法,壞了生產!稅,要收,但要收得明白,不能竭澤而漁,斷了商路!軍費,要保,但軍隊也要體諒國家的難處,精打細算!”
    “這其中的分寸如何拿捏?靠一個人、幾個人的智慧夠嗎?”他向台下所有人發問,“不夠!遠遠不夠!所以,我們需要一個能夠代表各方利益、共同商議決策的機構!”
    他拋出了醞釀已久的方案:“我提議,廢除舊式一人獨斷或少數幾人把持的內閣製,設立 ‘政務決策局’ ,實行集體領導!所有國家大事,由決策局成員集體討論,共同決定!”
    這個提議讓台下泛起一陣波瀾。集體領導?這又是聞所未聞的新鮮事。
    顧炎武適時起身,補充道:“拯民所言極是!帝王獨裁,或權相專權,其弊病我等已深受其苦。集體商議,雖過程或有爭執,但能兼聽則明,避免重大失誤,此乃共和之真義!”
    王夫之也顫巍巍地支持:“此製,可集眾人之智,衡各方之利,乃天下為公之體現。”核心人物的表態,讓代表們開始認真思考這個提議。經過又一番討論和細節完善,大會最終決定:政務決策局共設九位成員,由大會選舉產生,涵蓋政治、軍事、經濟、文化等關鍵領域,所有國家大政方針,必須經九人集體討論,按多數原則決議。
    接下來,便是最關鍵的選舉環節。
    當念到總統候選人時,台下幾乎異口同聲地喊出了“向拯民”的名字。那聲音匯聚成一股洪流,充滿了毫無保留的信任。向拯民站起身,向台下深深鞠了一躬,沒有多說什麽,一切盡在不言中。
    議長的人選也毫無懸念,德高望重、精通典章製度的王夫之眾望所歸。老人家被人攙扶著站起來,眼眶有些濕潤,隻是連連拱手。
    政務總理的職責繁重,需要一位精明強幹、勇於任事之人。當顧炎武的名字被提及時,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他站起身,目光銳利,慨然道:“蒙諸位信任,炎武必鞠躬盡瘁,厘清政務,以報天下!”
    財政部長的人選引發了小小討論,最終,那位在之前會議上展現出卓越理財能力和務實態度的柳明脫穎而出。他有些惶恐地站起來,扶了扶眼鏡:“柳某才疏學淺,唯竭盡所能,管好錢袋子,一分一厘,皆用於國計民生!”
    國防部長一職,非戰功赫赫、在軍中威望極高的李定國莫屬。他虎步龍行地走到台前,抱拳環視全場,聲如洪鍾:“李定國在此立誓,必練強兵,固國防,保我華夏山河永固,百姓安居樂業!”
    此外,還有代表基層官吏的穩重幹員,代表新興學堂的開明學者,以及一位在會議上發言條理清晰、頗能體察農桑艱辛的年輕士子,共同組成了這九人決策局。當最終名單宣布時,會場爆發出經久不息的掌聲。這九個人,或許並非個個完美,但他們代表了各方利益,凝聚了此刻最大的共識。
    夜幕降臨,喧囂了一天的明倫堂終於安靜下來。但在旁邊一間燈火通明的小議事廳裏,新當選的九位政務決策局成員,已經開始了第一次會議。
    沒有過多的寒暄,桌上攤開著今日大會上爭論最激烈的幾個議題的卷宗。
    向拯民作為總統,首先開口,定下了調子:“諸位,從今日起,我們九人,便與這新生之‘華夏’命運與共。望大家暢所欲言,各抒己見,一切以國家百姓為重。”
    首先討論的,便是那最棘手的土地問題。李定國認為當快速分地,以安民心,也可迅速恢複生產,保障軍糧。而柳明則擔心操之過急,清丈土地、製定章程需要時間,倉促行事恐生弊病。
    兩人各執一詞,爭論不下。這時,那位代表基層的官員開口了,他提供了幾個州縣的具體情況,說明哪些地方可以快,哪些地方需要慢。那位年輕士子則提出了一個“試點先行,逐步推開”的建議。
    你一言,我一語,原本僵持的局麵漸漸鬆動。向拯民仔細聽著每個人的發言,不時在紙上記錄。王夫之偶爾插話,引經據典,提供曆史借鑒。顧炎武則敏銳地抓住關鍵點,推動討論走向深入。
    最終,他們達成了一個兼顧了效率與穩妥的方案:立即頒布法令,承認農民對現有耕種土地的權益,同時組織人手,先行在幾個條件成熟的府縣開展清丈和分地試點,總結經驗後,再行推廣。當這個初步共識達成時,窗外傳來了三更的梆子聲。眾人這才發覺,已是深夜。
    顧炎武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看著桌上那份凝聚了九人智慧的意見稿,雖然疲憊,眼中卻閃著光:“如此決議,雖非盡善盡美,卻比一人獨斷,思慮周詳得多矣。”王夫之捋著胡須,微微頷首:“爭論雖費時,然理越辯越明。此集體領導之製,初顯其效矣。”
    向拯民站起身,為每人續上一杯熱茶,誠懇地說:“今後,還有無數艱難決策等著我們。望諸位始終以此心,共赴國事。”九隻茶碗輕輕碰在一起,沒有歡呼,沒有誓言,隻有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在這寂靜的深夜裏,悄然傳遞。
    明倫堂外,武昌城已陷入沉睡。長江的濤聲隱隱傳來,如同這個古老國度的新生脈搏,平穩而有力。這間小議事廳裏的燈火,仿佛這漫長黑夜中的一座燈塔,微弱,卻堅定地照亮著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