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邊關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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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府的喧囂被遠遠拋在身後,墨府沉重的朱門在眼前閉合,卻關不住墨昭心中翻騰的怒火與冰冷的失望。
    司徒雷那番“大局為重”、“到此為止”的言論,如同冰冷的針,刺穿了她對這位沙場老將最後一絲敬重,更將她心中對貴族階層僅存的幻想徹底碾碎。
    她沒有直接回棲凰院,而是獨自一人,踏著深秋清冷的月色,來到了府中那片寂靜的墨竹林。
    夜風穿過竹葉,發出沙沙的低語,卻無法平息她胸中燃燒的火焰。孤星安靜地跟在她腳邊,冰藍的獸瞳在黑暗中閃爍著擔憂的光芒,它能清晰感受到主人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憤怒與悲愴。
    “昭兒。”蒼老而帶著疲憊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墨昭沒有回頭,她知道是祖父墨滄溟。
    老人拄著螭首杖,步履蹣跚地走到她身側,一同望著那片在月光下搖曳的墨色竹林。沉默了片刻,墨滄溟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充滿無奈:
    “司徒府的事,老夫聽說了。你……衝動了。”
    墨昭猛地轉身,眼中星芒灼灼:“衝動?祖父!那是一條人命!一個家破人亡!趙蟠仗著父勢,當街行凶,視人命如草芥!官府昏聵,顛倒黑白!司徒老將軍明知真相,卻隻想捂蓋子,用所謂的‘大局’和‘撫恤’來粉飾太平!這難道不是更大的不公?若人人都如此,這雲煌的天,何時才能亮?!”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竹林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壓抑不住的激憤。
    墨滄溟深深歎了口氣,渾濁的老眼中滿是痛惜與凝重:“昭兒,你的心,祖父明白。你想為那老漢討回公道,想為這天下受欺壓的平民爭一口氣。這沒有錯!可是……”他頓了頓,螭首杖重重頓地,“你可知,你今日在司徒府的那番話,已將趙家、贏家乃至整個保守派貴族集團徹底得罪死了!他們不會放過你!他們會像聞到血腥的鬣狗,瘋狂地撕咬你!明槍暗箭,防不勝防!”
    老人上前一步,布滿皺紋的手緊緊抓住墨昭的手臂,力道之大,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意味:“昭兒,聽祖父一言!愛惜自身!你是我墨家唯一的希望,是玄螭血脈複蘇的象征!你的命,比一萬個趙蟠都珍貴!比那些所謂的‘公道’更重要!我們墨家好不容易盼你歸來,剛剛站穩腳跟,實在經不起更大的風浪了!司徒老將軍的做法……雖非盡善,卻也是保全自身、維係局麵的無奈之舉啊!”
    “愛惜自身?”墨昭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尖銳的諷刺,她用力掙開祖父的手,踉蹌後退一步,眼神冰冷而失望地看向墨滄溟,“祖父!您要我如何愛惜自身?!是看著冤屈遍地而視若無睹?還是為了所謂的‘安穩’,像您、像司徒老將軍那樣,對貴族的惡行妥協退讓,甚至……成為幫凶?!”
    她指著自己心口,那裏佩戴著玄螭胸針和同心螭玉扣:“我體內流著玄螭之血!我身上擔著星輝士爵之名!我從鼠尾巷的泥濘中爬出來,不是為了今日躲在這深宅大院,做一隻愛惜羽毛的金絲雀!若這‘愛惜自身’的代價,是背棄良知,是漠視不公,是看著更多像文清漪兄長、像今日那老漢兒子一樣的無辜者枉死!那我寧願……燃了此身!”
    “墨昭!你……”墨滄溟被孫女這激烈決絕的話語和眼神刺痛,氣得渾身發抖,螭首杖幾乎要握不住。
    “祖父,”墨昭深吸一口氣,壓下翻湧的情緒,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疏離與決斷,“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墨府的高牆,擋不住外麵的血雨腥風,也護不住我心中所求的公道。司徒府的壽宴,昭昭去錯了。從今日起,這墨府的門庭宴請,昭昭也不再踏足。您……保重身體。”
    說完,她對著震驚失語的墨滄溟,深深一禮,隨即決然轉身,不再看祖父瞬間蒼老頹敗的麵容,大步朝著棲凰院的方向走去。墨藍色的身影融入竹影月色,孤傲而決絕,仿佛一頭負傷卻依舊昂首離群的孤凰。孤星低嗚一聲,緊緊跟上。
    棲凰院內,氣氛壓抑。
    青禾看著小姐冰冷如霜的臉色和泛紅的眼角,嚇得不敢多言,默默侍奉。
    墨昭坐在妝台前,看著鏡中自己蒼白的臉和眼中未褪的怒意與倔強。
    司徒府的憋屈,祖父的“規勸”,如同兩塊巨石壓在心口。她需要離開,離開這令人窒息的貴族圈層,離開這處處掣肘的環境!哪怕隻是暫時的喘息!
    就在她心緒煩亂之際,墨玄小小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依舊低著頭,懷裏抱著那盞玄螭蓮燈,另一隻手裏捏著一張皺巴巴的、邊緣焦黃的獸皮紙。
    墨昭強壓下情緒,盡量溫和地問:“玄兒,怎麽了?”
    墨玄不答,徑直走到她麵前,將那張獸皮紙塞進她手裏,然後指了指蓮燈,又指了指獸皮紙上一個模糊的、形似雪蓮的圖案。
    墨昭疑惑地展開獸皮紙。
    紙張古老,字跡模糊,似乎是一份殘缺的藥材筆記或行商記錄。
    上麵零星記載著幾種罕見藥材的性狀和模糊的產地指向。
    她的目光落在墨玄所指的那個雪蓮圖案旁,那裏用古雲煌語潦草地寫著幾行小字:
    “……極北苦寒之地,血狼堡以西三百裏,斷魂冰穀深處……有異蓮,生於萬年玄冰窟,伴生於星隕寒鐵礦脈……其色如月魄,蕊蘊星芒,性至寒至純,能引星辰之力,活死肌,續斷脈……疑為‘雪魄星魂蓮’……”
    雪魄星魂蓮?!
    墨昭的心髒猛地一跳!
    這名字她曾在墨家殘存的古籍中見過零星記載!
    傳說中能生死人肉白骨、對經脈骨骼損傷有逆天神效的聖藥!
    尤其對哥哥墨戰那種陳年舊傷、經脈萎縮壞死的雙腿……這幾乎是唯一的希望!
    哥哥的腿!
    這五年來壓在全家人心頭的巨石!
    墨戰眼中揮之不去的陰霾與頹廢的根源!
    巨大的衝擊讓墨昭瞬間忘記了方才的憤怒與委屈,她猛地抓住墨玄的肩膀,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玄兒!這圖……你從哪裏得來的?這雪魄星魂蓮……真的存在?”
    墨玄被她的激動弄得有些無措,指了指書房角落一個蒙塵的舊箱子,又指了指自己手中的蓮燈,做了個“感應”的手勢。意思似乎是他在整理舊物時發現了這張紙,而玄螭蓮燈似乎對那“雪魄星魂蓮”的圖案和描述中提到的“星隕寒鐵礦脈”產生了微弱的感應共鳴!
    線索!
    指向極北苦寒之地,血狼堡以西,斷魂冰穀!邊關!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星火,瞬間點燃了墨昭的心!離開天啟!去邊關!為哥哥尋找這傳說中的聖藥!這個念頭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燎原!
    就在此時,墨昭懷中的金翎令,毫無征兆地傳來一絲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的溫熱感。
    仿佛遠在千裏之外,有人正通過某種玄奧的聯係,輕輕叩響了這枚信物。
    墨昭微微一怔,指尖撫過金翎令溫潤的翎羽紋路。
    是殷九嶷?他在司徒府偏廳的陰影裏,是否聽到了她與司徒雷的爭執?是否感知到了她此刻的憤怒與離意?這絲溫熱,是詢問?是提醒?還是……無聲的支持?
    她不知道。
    但此刻,這絲微溫卻奇異地讓她翻騰的心緒稍稍平複。
    緊接著,棲凰院外傳來侍衛的通稟:“大小姐,姬將軍府親衛求見,說有緊急軍情相告。”
    墨昭收斂心神:“讓他進來。”
    來人是姬無鋒的心腹親衛,風塵仆仆,顯然剛從軍部趕來。他恭敬地遞上一份密封的軍情簡報,低聲道:“將軍命屬下將此件速呈士爵大人。並轉告大人,軍部剛截獲北境‘血狼堡’密探傳遞的情報片段,其中提及‘冰穀異動’、‘星輝礦脈伴生奇物’,或與大人……所尋之物有關。”親衛點到即止,顯然姬無鋒已知曉墨玄發現線索之事。
    墨昭接過簡報,迅速拆開。
    簡報內容是關於北境邊防的動態,但在一段關於血狼堡近期異常兵力調動的描述旁,姬無鋒用朱筆批注了一行小字:“據密報,血狼王親衛隊月前曾秘密深入斷魂冰穀,目標疑似穀中伴生寒鐵礦脈之異寶。務必謹慎,切莫孤身犯險。”
    線索交匯了!
    墨玄的古老記錄,玄螭蓮燈的感應,姬無鋒截獲的軍情密報,都指向同一個地方——血狼堡以西,斷魂冰穀!
    目標——雪魄星魂蓮!
    墨昭深吸一口氣,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堅定取代。
    離開天啟,勢在必行!去邊關!
    去那龍潭虎穴般的血狼堡勢力範圍!為哥哥尋藥,亦是為自己……尋一條破局之路!
    她走到書案前,鋪開素箋,提筆蘸墨。筆鋒落下,力透紙背:
    “祖父大人膝下:孫兒不孝,負氣離言,衝撞尊長,罪莫大焉。然心誌已決,天啟困局難解,邊關星火或可燎原。今得一線之機,關乎兄長沉屙,縱刀山火海,昭亦往矣。府中諸事,托付祖父與兄長。玄兒聰慧,多加看顧。不孝孫墨昭,頓首再拜。”
    擱筆。墨昭拿起那張皺巴巴的獸皮紙和姬無鋒的軍情簡報,小心收好。她最後看了一眼鏡中那個眼神決絕的自己,抬手取下發間那支象征著家族傳承的月魄玄螭簪,輕輕摩挲片刻,最終還是珍重地簪回發髻。
    她可以撕碎那些虛偽的請柬,可以暫時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府邸,但玄螭的血脈,墨氏的根骨,她不會拋棄。
    “青禾,收拾行裝,輕便即可。”墨昭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沉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孤星,我們……去邊關!”
    夜色深沉,墨府高大的圍牆在月光下投下濃重的陰影。
    一道墨藍色的身影帶著一頭銀灰色的孤狼,如同融入夜色的輕煙,悄無聲息地自後門而出,朝著北方,朝著那片風雪彌漫、危機四伏的邊關之地,決然而去。
    螭凰離巢,星火,終將燎向那九域邊陲的冰封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