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寒鋒礪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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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凜冽的朔風如同裹著冰碴的鞭子,抽打在臉上,帶來刺骨的疼痛。
    舉目望去,天地間一片蒼茫的灰白。連綿的凍土荒原被厚厚的積雪覆蓋,遠處嶙峋的山脈如同巨獸的脊骨,沉默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空。這裏便是雲煌聯邦的北境邊陲,與凶悍的“血狼部”接壤之地,空氣中彌漫著鐵鏽、凍土和一種近乎凝滯的肅殺之氣。
    墨昭裹在一件厚實卻滿是補丁的舊皮襖裏,臉上刻意塗抹了防風防凍的、帶著泥土顏色的油脂,遮住了原本清麗的容顏,隻露出一雙沉靜如寒潭的眼眸。
    長發被緊緊束在頭頂,用破舊的布條裹住,塞進一頂同樣破舊的狼皮帽下。
    她背著一個半舊的藤條背筐,裏麵裝著簡單的幹糧、水囊和幾件換洗衣物,腰間掛著一柄看起來普通、實則內蘊星隕鐵、極其堅韌鋒利的短刀——這是墨玄用邊角料悄悄為她改製的。
    孤星則被她留在百裏外一個隱秘的山坳裏,那裏有姬無鋒提前安排的一處安全屋和照料的人,帶著一頭如此神異的銀狼進入軍營,目標太大。
    此刻的她,不再是墨府尊貴的嫡長孫女,星輝士爵墨昭,而是一個名叫“林石”的、沉默寡言、因家鄉遭了雪災活不下去、前來邊關投軍混口飯吃的“少年”。
    她的目的地,是駐守在“黑石堡”的“陷陣營”。這是北境邊防軍中,以傷亡率高、軍紀嚴酷、同時也是晉升機會相對較多而聞名的部隊。選擇這裏,是因為陷陣營的防區,最靠近情報中提及的“血狼堡”勢力範圍邊緣,也是進入“斷魂冰穀”相對便捷的路徑之一。
    黑石堡與其說是一座堡壘,不如說是一座依著險峻山崖用巨大黑石壘砌起來的、粗糙而猙獰的戰爭巨獸。堡牆上布滿了刀劈斧鑿的痕跡和暗褐色的汙漬,哨塔如同禿鷲般俯瞰著荒原。堡內空間有限,大部分營房都如同蜂巢般嵌在山體之中,陰冷潮濕。空氣中永遠彌漫著汗臭、血腥、劣質油脂燃燒的嗆人煙味以及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
    新兵報到處設在堡內一處相對寬敞、卻四麵透風的石廳。幾十個和墨昭一樣、來自天南地北、為了各種原因(活命、躲債、搏前程)來到這裏的年輕人,擠在一起,瑟瑟發抖,臉上帶著茫然、恐懼或一絲麻木的凶狠。
    負責登記的軍需官是個獨眼的老兵,眼神像刀子一樣在新兵們身上刮過。輪到墨昭時,他那隻獨眼在她過於單薄的身板和刻意塗黑卻依舊顯得過於幹淨的臉上停留了片刻,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名字?”
    “林石。”
    “哪來的?”
    “南邊,清河郡。”
    “嗤,南邊來的軟腳蝦?”旁邊一個滿臉橫肉、身材魁梧的疤臉漢子嗤笑出聲,引來一陣哄笑。
    墨昭(林石)低著頭,沉默不語,仿佛沒聽見。
    “年齡?”
    “……十七。”
    “哼,毛都沒長齊!”軍需官在名冊上潦草地劃了幾下,丟給她一塊冰冷的、刻著“陷陣丁七”字樣的粗糙鐵牌和一個薄薄的、散發著黴味的鋪蓋卷,“滾去丁字營第七號窩棚!明日卯時初刻,校場集合!遲到或偷懶的,軍棍伺候!”
    丁字營的窩棚,位於堡壘最底層,緊靠著冰冷的山壁。與其說是營房,不如說是一個巨大的、半地下的山洞,裏麵用粗糙的木板隔出一個個勉強容身的狹小空間。空氣汙濁不堪,呼嚕聲、磨牙聲、夢囈聲混雜著濃重的體味,令人窒息。墨昭(林石)被分到的位置在最角落,緊挨著濕冷的岩壁。
    她默默鋪好那薄得可憐的鋪蓋,蜷縮在冰冷的木板上,閉上眼,感受著身下岩石傳來的寒意和周圍嘈雜的環境。這與鼠尾巷的窩棚何其相似,卻又多了一份軍營特有的、冰冷的秩序和隨時可能降臨的死亡威脅。她需要適應,需要蟄伏。
    初識寒梟:血與冰的碰撞
    次日卯時初刻,天色未明,寒風刺骨。數百名新兵如同被驅趕的羊群,瑟瑟發抖地聚集在堡壘中央被踩踏得堅硬如鐵的校場上。
    負責新兵操練的,並非想象中的老教頭,而是一個站在點將台陰影裏的男人。
    那人身量極高,肩寬背闊,穿著一身洗得發白、卻異常合體的玄色舊軍服,外麵隨意罩著一件邊緣磨損的暗紅色半身皮甲。他沒有戴頭盔,一頭墨黑的長發隨意地用一根皮繩束在腦後,幾縷碎發垂落在額前,遮住了部分眉眼。露出的臉部輪廓如同刀削斧劈般冷硬,膚色是久經風霜的麥色,薄唇緊抿,線條銳利得近乎無情。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如同淬了寒冰的狼瞳,幽深、銳利、不帶絲毫溫度,掃視下來,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的怯懦。他就那樣隨意地抱著雙臂站著,周身卻散發著一股無形的、令人心悸的壓迫感和血腥氣,仿佛他本身便是這苦寒之地孕育出的一柄凶兵。
    “那就是‘血梟’厲寒梟!”旁邊一個新兵壓低聲音,帶著恐懼的顫音,“陷陣營的副尉,出了名的活閻王!落他手裏,不死也得脫層皮!”
    厲寒梟!墨昭心中微動。這個名字,在姬無鋒提供的北境資料中提到過。陷陣營實質上的掌控者之一,出身不明,手段狠辣,以戰功擢升,在軍中威望極高,尤其受底層悍卒敬畏,卻也因行事酷烈、不近人情而令人生畏。據說他麾下有一支完全效忠於他的私兵,名為“寒鴉”,個個都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凶徒。
    厲寒梟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台下這群新兵。當掃過墨昭(林石)時,那目光似乎在她過於單薄的身形上多停留了一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與……輕蔑?
    “廢物們。”厲寒梟開口了,聲音不高,卻如同金鐵摩擦,清晰地鑽進每個人的耳朵,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這裏是陷陣營,是北境最鋒利的刀子,也是地獄的入口。想活命?想吃飽飯?想搏個前程?”他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殘忍的弧度,“那就把你們那點可憐的骨頭渣子,給我榨出油來!在這裏,沒有軟蛋,隻有死人和……活下來的兵器!”
    “今日第一課,負重三十裏,繞堡越野!”他沒有任何廢話,指向堡外風雪彌漫的荒原,“最後十名抵達者,取消晚飯,加罰五十軍棍!現在,滾!”
    命令如同冰錐砸下。新兵們一片嘩然,恐懼瞬間蔓延。負重三十裏?在這深及膝蓋的雪地裏?還要繞堡?這簡直是送死!
    “我……我不幹了!”一個身材肥胖的新兵崩潰地哭喊出來,轉身就想跑。
    然而,他剛跑出兩步!
    嗤!
    一道烏光如同毒蛇般閃過!
    “啊——!”
    淒厲的慘叫劃破清晨的寂靜!
    那肥胖新兵的小腿上,赫然釘入了一枚三棱透骨釘!鮮血瞬間染紅了雪地!他慘叫著撲倒在地,痛苦翻滾。
    出手的並非厲寒梟本人,而是他身後一個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黑衣親衛(寒鴉成員)。那親衛麵無表情,仿佛隻是隨手碾死了一隻螞蟻。
    厲寒梟看都沒看地上慘叫的人,冰冷的目光掃過瞬間噤若寒蟬的新兵們:“還有誰想走?這就是路費。”
    死一般的寂靜。隻有風聲和那倒黴蛋壓抑的痛哼。
    墨昭(林石)的心髒猛地一縮。
    她不是沒見過血,但如此冷酷無情、視人命如草芥的手段,依舊讓她感到一股寒意。
    這就是邊關,這就是陷陣營!
    規則簡單而殘酷——服從,或者死。
    “跑!”
    厲寒梟一聲冷喝,如同驚雷。
    沒有人再敢猶豫,新兵們如同受驚的獸群,嚎叫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衝入堡外的風雪之中。
    沉重的行囊壓得他們喘不過氣,冰冷的雪灌進破爛的靴子,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