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凝暗海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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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府後巷角門的鬧劇,如同投入喧囂池塘的一顆石子,漣漪很快被更洶湧的浪潮淹沒。
前廳的攀附盛宴仍在繼續,但棲凰院深處,氣氛卻沉凝如冰。
墨滄溟老爺子聽說了兒子的傷勢,渾濁的老眼中滿是心疼與後怕,對柳氏那點殘留的舊情早已化為冰冷的厭棄。
而此刻,棲凰院核心的星樞空間內,氣氛比寒淵更深沉。
巨大的星樞球體緩緩旋轉,投射出的不再是恢弘的雲煌疆域圖,而是放大到極致的、來自東海黑蛟島繳獲的那幾塊巨大幽藍晶體殘骸的立體影像。
晶體表麵布滿了焦黑的灼痕和撕裂的斷口,但其內部流淌的、如同活物般的幽藍能量流,卻在星樞的解析下纖毫畢現。
這些能量流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非自然的幾何結構,不斷散發出微弱卻令人心悸的汙染波動。
殷九嶷站在墨昭身側,指尖在虛空中快速劃動,一道道凝練的金色符文打入星樞,輔助其進行更深層次的能量溯源與結構推演。
他的臉色冷峻,眉心微蹙,顯然這邪魔殘骸的能量性質遠超預期。
“能量特征與冰穀‘源血之心’核心同源度超過87%。”星樞空靈的聲音在空間內回蕩,“但與贏府祠堂‘怨血魂引’的融合汙染有明顯差異,更偏向於純粹的‘深海侵蝕’與‘機械造物’特質。
內部結構蘊含高度複雜的空間折疊與能量共振節點…初步判定,其技術層級遠超目前已知的任何雲煌或周邊諸國工造水準。”
墨昭靜靜凝視著那幽藍的影像,眉心那道淡化的靛藍裂痕隱隱搏動,似乎在共鳴,又似乎在排斥。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的同心螭玉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深海侵蝕’…九嶷,黑蛟島的位置,以及那艘堡壘船使用的武器,是否暗示…這股力量的源頭,可能來自更深的海域?甚至…來自那些傳說中的‘失落海國’?”
“可能性極大。”殷九嶷指尖一頓,深邃的眼眸中寒光閃爍,“金烏商會的遠洋船隊,近年來在‘無光海淵’邊緣頻繁遭遇不明襲擊,損失慘重。襲擊者神出鬼沒,所用武器能撕裂船體,腐蝕金屬,與這晶體散發的能量有相似之處。結合此次繳獲…恐怕,我們麵對的,不僅僅是陸地上的舊貴族和殘餘邪魔,還有深海中蟄伏的、未知的威脅。”他看向墨昭,“這晶體殘骸,是鑰匙,也是警告。”
就在兩人為深海的威脅而凝神之際,星樞空間的一角,另一幅較小的圖景亮了起來——那是墨府工坊深處的實時影像。
工坊內彌漫著機油、金屬和星隕寒鐵特有的冰冷氣息。
巨大的工作台上,散落著黑蛟島堡壘船武器的碎片和幾塊較小的幽藍晶體樣本。墨玄背對著門口,冰藍色的眼眸專注地盯著麵前晶板上急速滾動的數據流和複雜的能量結構圖,纖細的手指在控製晶鍵上快得留下殘影。
他對前廳的喧囂、後巷的鬧劇、甚至父親的傷勢,似乎都漠不關心。
一個微小的冰晶機關鳥無聲地滑翔進來,落在他肩頭,發出隻有他能聽懂的、細微的“噠噠”聲——那是墨忠派來的,簡潔地複述了角門外柳含煙的言行。
墨玄敲擊晶鍵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頓了半秒。
冰藍色的眼眸深處,那片常年凍結的湖麵,似乎被投入了一顆極小的石子,漾開一絲極其細微的漣漪。那漣漪並非孺慕,不是思念,更非感動,而是一種混雜著冰冷審視、淡淡嘲弄和一絲…早已被冰封的、名為“失望”的餘燼。
他沉默著,指尖在晶板上劃過。
一道指令發出。
工坊角落,一個由星隕寒鐵和秘銀打造、線條流暢、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機關人偶被激活。
人偶隻有半人高,動作卻異常靈活,它無聲地滑到工坊門口,拿起墨忠事先放在那裏的一個信封——裏麵是墨昭早已準備好、代表墨家正式態度的文書:徹底斷絕柳含煙與墨玄母子關係、追索當年卷走的部分墨家財物、以及一份象征性的、足夠她餘生溫飽但絕無可能再奢望富貴的“安置金”。
人偶拿著信封,滑出工坊,沿著回廊走向後宅仆役進出的側門。
側門外,柳含煙並未離去。
她打發走了老嬤嬤,獨自一人躲在巷子更深的陰影裏,如同一隻不甘心的鬣狗,眼睛死死盯著墨府的高牆,臉上交織著怨毒、不甘和最後一絲渺茫的希冀。
她幻想著墨玄或許會心軟,幻想著墨昭礙於名聲或許會鬆口…
當那個冰冷、毫無生命氣息的機關人偶滑到她麵前,將那個沒有任何溫度的信封遞給她時,柳含煙眼中的最後一絲光徹底熄滅了。
她顫抖著手接過信封,甚至沒勇氣立刻拆開。
人偶完成任務,毫無留戀地轉身滑走,消失在門後,如同丟棄一件垃圾。
柳含煙背靠著冰冷肮髒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
她拆開信封,借著巷口微弱的天光,看清了裏麵的內容。那冰冷的、毫無轉圜餘地的文書,和那張輕飄飄卻如同千斤重擔的銀票,徹底擊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和偽裝。
“嗬…嗬嗬…”她發出神經質的、壓抑的低笑,眼淚混合著脂粉狼狽地流下,眼中隻剩下刻骨的怨恨,“好…好一個墨家!好一個墨昭!好一個…墨玄!你們狠!你們夠狠!我柳含煙…記住今天了!”
她將那份文書撕得粉碎,狠狠揚向空中,紙屑如同垂死的蝴蝶飄落。
她攥緊了那張銀票,踉蹌著爬起,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巷子深處,背影充滿了失敗者的怨毒與瘋狂。這條斷絕親緣的文書,將成為她餘生無法擺脫的恥辱烙印。
前廳的氣氛,在文清漪滴水不漏的周旋下,依舊維持著一種微妙的“賓主盡歡”。她端坐主位下首,身著素雅的月白色宮裝,氣質溫婉沉靜,言談舉止間卻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從容氣度。
她巧妙地引導著話題,避開所有敏感的政治和軍務,隻談風物、詩詞、甚至是一些貴族間的趣聞軼事,讓那些心懷鬼胎的來訪者如同拳頭打在棉花上。
“…聽聞天啟西郊‘攬月湖’的荷花開得正好,尤其是那幾株罕見的‘星夜藍’,月光下如同碎星落湖,美不勝收。不知李夫人可曾得見?”文清漪含笑看向一位試圖打探墨玄婚事可能性的伯爵夫人。
那伯爵夫人被問得一愣,隻得順著話題應和:“啊…是,是極美的…”
就在這時,一名不起眼的侍女悄然走到文清漪身側,奉上一盞新茶,借著低頭的瞬間,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氣聲快速道:“小姐,目標已確認。張伯爵次子,袖口內側沾有微量‘墨磷藻’粉末,此藻隻產於黑蛟島附近深海水域。他方才與工造司王副掌印攀談時,多次旁敲側擊新型海船龍骨鍛造工藝。”
文清漪端茶的手穩如磐石,麵上笑容不變,眼底卻掠過一絲冰冷的銳芒。墨磷藻?黑蛟島?果然有魚按捺不住了!
她優雅地抿了口茶,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坐在角落、正與旁人談笑風生的張伯爵次子——一個看起來風度翩翩、眼神卻總帶著幾分閃爍的年輕人。
“說起海船,”文清漪放下茶盞,聲音清亮了幾分,仿佛忽然想起什麽,“家師(指墨昭)近日得了幾塊東海奇石,質地特異,似與深海礦脈有關。王副掌印,您精通工造,不知對此類礦石用於海船加固,可有見解?”她巧妙地將話題引向王鐵錘,同時給了王鐵錘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王鐵錘雖然不擅言辭,但心思剔透,立刻會意,粗著嗓子道:“回文大人,確有研究!那種石頭…呃…能量傳導性極好,就是處理起來麻煩,需要特殊的高頻震蕩淬火!俺們工造司新弄出來的‘碎星錘’就剛好合用!不過這技術嘛…”他故意拉長了聲音,搓了搓粗糙的手指,做出一副“你懂的”市儈模樣。
文清漪適時接口,笑容溫婉卻帶著深意:“技術自然寶貴。不過家師也常說,雲煌海疆廣闊,非一家之力可守。若有誌同道合、實力雄厚的家族,願意在探索深海、共禦外侮上貢獻力量,分享些前沿技術,也未嚐不可。畢竟…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她的話語如同帶著鉤子的香餌,精準地拋向了那些真正對“深海利益”有野心的家族。尤其是那位袖口沾著墨磷藻的張二公子,眼神瞬間變得熱切起來,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傾。
前廳的暗流在文清漪的引導下悄然轉向。攀附者中,心思各異。有人依舊做著聯姻美夢,有人開始盤算如何搭上“深海開發”這艘新船,而少數幾條真正的“大魚”,則已悄然遊入了文清漪精心編織的網中。一張關於利益、技術與潛在背叛的情報大網,正在這觥籌交錯的表象下無聲展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