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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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門大比的日子,在一種混合著期待、緊張與劍峰特有的沉寂氛圍中,悄然來臨。
    青雲宗,演武峰。
    今日的演武峰,與蝦仁記憶中那日收徒的漢白玉廣場截然不同。人聲鼎沸,靈氣縱橫,各色遁光如同流星雨般從四麵八方匯聚而來,落在峰頂巨大無比的環形演武場周圍。高聳的觀禮台上,端坐著氣息淵深的宗門長老和各峰執事,目光如電,掃視著下方攢動的人頭。
    數十座以法力臨時構築、閃爍著不同屬性光澤的擂台,如同棋盤上的棋子,整齊地分布在演武場中央。每一座擂台旁都配有裁判弟子,維護秩序,判定勝負。
    喧嘩聲、議論聲、法器破空聲、靈獸低吼聲……交織成一曲獨屬於修仙界的盛大樂章。少年意氣,修士風流,盡在於此。
    牧塵顯得異常興奮,拉著蝦仁在人群中穿梭,不斷指著某些氣息不凡的弟子,低聲介紹著他們的來曆和擅長的功法,儼然一副包打聽的架勢。
    “看那邊,烈陽峰的張狂!果然氣勢洶洶!” “還有碧波潭的柳依依,嘖嘖,這水靈氣息,都快溢出來了……” “小師弟你看那個穿黃衣服的,就是我跟你說過的王虎,巨斧峰的,力氣大得嚇人,據說跟趙焯走得很近,你萬一碰上可得小心……”
    蝦仁沉默地跟在牧塵身後,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色衣衫在周圍光鮮亮麗的弟子中顯得格格不入。他微微低著頭,大半張臉隱在額前碎發的陰影裏,周身那與濃鬱靈氣格格不入的衰敗氣息,讓他如同投入滾油中的一滴冷水,所過之處,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一陣側目和低語。
    “咦?那是誰?怎麽一點靈力都沒有?” “看著麵生……這氣息,像個凡人啊?” “凡人怎麽可能來演武峰?等等……他好像是跟著劍門那個牧塵來的?” “劍門?那個快除名的劍門?他們居然還真敢派人來參加大比?” “不會是那個……叫什麽蝦仁的吧?就是之前傳聞十歲築基,後來被廢的那個?” “是他!竟然還沒死心?一個廢人,來大比找死嗎?” “嗤,劍門是沒人了嗎?派個廢物來充數,真是丟人現眼……”
    嘲諷、鄙夷、好奇、憐憫……種種目光如同無形的針,從四麵八方刺來。牧塵聽得火冒三丈,幾次想要回頭爭辯,都被蝦仁用眼神無聲地製止了。
    “理會他們作甚。”蝦仁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那些刺耳的話語談論的是與己無關的旁人。
    他需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輕視,鄙夷,不以為然……這些都是他的掩護。他就像一塊被所有人認定毫無價值的頑石,安靜地待在角落,等待著露出鋒芒的瞬間。
    抽簽儀式很快開始。蝦仁分到的是一枚刻著“癸亥”字樣的木牌,對應著邊緣處一座相對不起眼的擂台。
    他的對手,是一個來自厚土峰、名叫孫禹的弟子,煉氣期五層修為,身材敦實,皮膚呈健康的古銅色,周身散發著沉穩的土屬性靈力波動。孫禹看到自己的對手竟然是傳聞中的“廢人”蝦仁時,明顯愣了一下,隨即臉上露出一絲毫不掩飾的輕鬆和……憐憫?
    “蝦仁師弟?”孫禹走上前,語氣還算客氣,但眼神裏的那點優越感卻藏不住,“我看……要不你直接認輸吧?拳腳無眼,萬一傷到你……”
    蝦仁抬起眼,看了孫禹一眼,沒有說話,隻是默默走向擂台。
    孫禹被那平靜無波的眼神看得微微一怔,心裏莫名有些不舒服,但旋即搖了搖頭,暗道自己多想,一個廢人而已,還能翻起什麽浪花?他跟著走上擂台,活動了一下手腳,骨節發出劈啪的脆響,土黃色的靈光在體表隱隱浮現,顯然修煉了某種增強防禦的土係功法。
    裁判弟子是一名內門師兄,看了看雙方,例行公事地宣布規則:“……不得故意致人傷殘,不得使用禁忌符籙、法器,一方認輸、跌落擂台或失去戰鬥力即為敗。開始!”
    聲音落下,孫禹低喝一聲,並未動用武器,雙拳一握,帶著一股沉重的風聲,直接朝著蝦仁當胸搗來!在他看來,對付一個毫無靈力的廢人,動用術法都是浪費,一記普通的蘊含土靈力的重拳,足以將其輕鬆轟下擂台。
    台下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笑聲和議論。
    “孫師兄也太謹慎了,對付這種廢物,還用得著動用靈力?” “一招搞定,趕緊下一場!” “這蝦仁怕是嚇傻了吧?動都不動?”
    麵對那呼嘯而來的重拳,蝦仁確實沒有動。他甚至沒有擺出任何防禦或閃避的姿勢,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微微低著頭,仿佛已經認命。
    唯有垂在身側的右手,那四根暗青色的手指,在衣袖的遮掩下,無人察覺地微微繃緊。
    拳風撲麵,吹動了他額前的碎發,露出了那雙沉寂如古井的眼睛。
    就在孫禹的拳頭即將觸及他胸口的刹那!
    蝦仁動了!
    他的動作快得超出所有人的預料!那不是依靠靈力爆發帶來的速度,而是純粹肉身力量與一種詭異協調性結合後的產物!如同蟄伏已久的毒蛇,驟然彈射!
    他沒有後退,沒有格擋,而是迎著那記重拳,側身、進步、擰腰!整個動作在電光火石間完成,快得隻留下一道模糊的殘影!
    同時,他一直垂著的右手猛然抬起,四根暗青手指並攏如劍,指尖一點微不可查的幽光一閃而逝,帶著一股決絕的、撕裂一切的氣勢,精準無比地點向了孫禹那布滿土黃色靈光的拳頭手腕!
    孫禹臉上的輕鬆和憐憫瞬間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驚愕!他完全沒料到這個“廢人”竟然敢反擊,而且速度如此之快!更讓他心悸的是,對方那並攏的手指上,傳來一股令他手腕皮膚刺痛、仿佛要被洞穿的鋒銳感!
    他下意識地想要變招回防,但已經晚了!
    嗤——!
    一聲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如同燒紅的鐵條插入冰雪般的聲音響起!
    蝦仁那暗青色的指尖,毫無阻礙地破開了孫禹手腕處那層看似渾厚的土係靈光防護!仿佛那層靈光隻是脆弱的蛋殼!
    “啊!”
    孫禹發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慘叫,隻覺得手腕處傳來一陣鑽心的劇痛,整條手臂的靈力運轉瞬間被打斷、潰散!那記蘊含著他五層修為的重拳,力道頃刻間泄去大半,軟綿綿地擦著蝦仁的衣角滑過。
    而蝦仁在一指點破對方手腕防禦後,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借著側身進步的衝勢,肩膀順勢往前一靠,一股遠比他瘦削身形看起來要磅礴得多的力量,重重撞在孫禹因手臂受創而空門大開的胸膛上!
    砰!
    悶響聲傳來。
    孫禹隻覺得一股無可抵禦的大力湧來,胸口一陣氣血翻騰,腳下踉蹌,噔噔噔連退七八步,最終還是一屁股跌坐在地,正好落在了擂台的邊緣線之外!
    整個擂台周圍,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嘲笑聲、議論聲,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扼住,戛然而止。
    台下觀戰的弟子們,一個個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發生了什麽? 孫禹……輸了? 那個煉氣五層的孫禹,被一個毫無靈力的廢人,一招打下了擂台? 這怎麽可能?!
    裁判弟子也愣住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有些不確定地看了看跌坐在擂台外、捂著手腕一臉痛苦和茫然的孫禹,又看了看擂台上依舊微微低著頭、緩緩收回右手的蝦仁,遲疑地宣布:
    “癸亥台,勝者,劍門蝦仁!”
    聲音落下,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嘩然!
    “怎麽回事?孫禹放水了?” “放個屁的水!你沒看見孫禹手腕都流血了嗎?” “那是什麽指法?怎麽能破開土係防禦?” “他身上明明沒有靈力波動啊!” “邪門!太邪門了!”
    牧塵在台下激動得差點跳起來,揮舞著拳頭,臉漲得通紅,想大喊卻又強行忍住,隻能用力捶著自己的大腿。
    而人群中,幾個原本抱著看戲心態、與趙焯關係親近的弟子,臉色則瞬間陰沉下來,互相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眼神。其中,那個被牧塵重點提醒過的王虎,抱著雙臂,粗壯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死死盯著擂台上的蝦仁,目光驚疑不定。
    蝦仁對台下的嘩然與各種目光置若罔聞。他緩緩走下擂台,右手自然垂落,寬大的衣袖再次遮掩了那四根異樣的手指。
    隻有他自己知道,剛才那一指【破岩】,看似輕鬆,實則幾乎動用了目前右手積攢的大部分劍元。點破那層土係靈光防禦的瞬間,指尖傳來的反震力也讓他的筋脈隱隱作痛。
    但這值得。
    他不僅贏了,更重要的是,他驗證了自己這條路的可行性!在沒有靈力的情況下,憑借這初步淬煉的右手和凝練的劍元,他確實擁有威脅甚至擊敗煉氣期中階修士的能力!
    當然,他也清楚,孫禹的落敗,有大意的成分。若是對方一開始就全力施展術法或動用法器,絕不會如此輕易被他近身得手。
    接下來的對手,隻會更強,更警惕。
    但他心中並無畏懼,反而有一種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他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喧鬧的人群,掃過那些驚愕、懷疑、忌憚的麵孔,最後望向演武場深處,那些氣息更加強大的擂台。
    這隻是開始。
    劍鋒既已出鞘,不飲血,如何能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