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甲妖熊心髒帶來的氣血狂潮已然平息，化作紮實的根基沉澱在蝦仁幹涸的肉身深處。右手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小指，四根暗青，冰冷堅硬，如同四截未經打磨的玄鐵，與他蒼白瘦削的手掌形成詭異而森然的對比。
    拇指，成了右手唯一的“凡俗”。
    蝦仁知道，淬煉拇指，將是右手五指貫通、形成第一個局部劍元循環的關鍵，其難度與風險，遠超之前任何一指。拇指筋脈連接手掌，勾連整個手臂發力體係，一旦在淬煉中失控，後果不堪設想。
    他沒有急於求成。妖熊氣血已耗盡，他必須依靠自身。
    日子再次回到那種近乎自虐的規律中。辟穀丹維持生機，靜坐打磨意誌，而後便是日複一日、水滴石穿般引導那稀薄而狂暴的金煞之氣，嚐試衝擊、開拓拇指那同樣淤塞堅韌的筋脈。
    進展，微乎其微。
    拇指的反應遠比其他四指“遲鈍”。意誌絲線纏繞上去，金煞之氣鑽入的瞬間，帶來的劇痛依舊撕心裂肺，但那筋脈的“開拓”之感卻幾乎感受不到，仿佛他所有的努力都撞在了一座沉默而龐大的山巒之上，連一絲裂隙都難以鑿開。
    失敗，失敗，依舊是失敗。
    偶爾一次勉強引導成功，那縷金煞之氣也如同泥牛入海，在拇指粗壯的筋脈中翻騰片刻便耗盡了鋒銳，帶來的淬煉效果微弱得讓人心沉。
    蝦仁沒有氣餒。他早已習慣與絕望為伴。每一次失敗後，他隻是靜靜調息，待神魂的刺痛稍緩，便再次開始。他的眼神在無數次失敗的打磨下，愈發沉靜，那是一種認清了前路遍布荊棘後，依然選擇邁步向前的、近乎麻木的堅定。
    這日清晨，他結束了又一次徒勞的嚐試，正準備去屋外活動一下僵硬的筋骨，牧塵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臉上帶著與這荒涼劍峰格格不入的興奮紅光。
    “小師弟！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牧塵一把抓住蝦仁的胳膊，力道不小，若是尋常凡人，怕是早已被他拽個趔趄。
    蝦仁穩住身形，看向牧塵。他這位四師兄，總是能在這片死寂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樂子。
    “宗門要舉辦外門弟子大比了！”牧塵聲音響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蝦仁臉上，“就在下個月！聽說這次獎勵格外豐厚，前十名不僅能獲得大量靈石丹藥，還能進入‘百草閣’挑選一株靈藥！前五名更是有機會觀摩內門長老演法！若是能奪得魁首……據說有一枚‘破障丹’作為頭彩！”
    破障丹？蝦仁心中微動。那是能幫助煉氣期修士突破小境界瓶頸的珍貴丹藥，對於外門弟子而言，堪稱至寶。即便他用不上，其價值也足以換取許多他急需的資源。
    但他很快便沉寂下去。外門弟子大比？與他何幹？他連青雲宗的外門弟子都不是，隻是一個寄居在劍峰、連靈根都沒有的“廢人”。
    牧塵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嘿嘿笑道：“別這副表情！咱們劍門雖然人少，但也是有資格參加宗門大比的！大師兄剛才發話了，這次大比，我們劍門必須有人參加，不能讓人看扁了！三師姐肯定是不會去的，二師兄行蹤不定，這重任，自然就落在你我肩上了！”
    蝦仁微微一怔。劍門……有資格參加？
    “嘿嘿，我嘛，雖然實力不濟，但去湊個熱鬧，見識見識也是好的。”牧塵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隨即又挺起胸膛，看向蝦仁，眼神裏帶著一種莫名的鼓勵，“小師弟，你……要不要也去試試？”
    試試？蝦仁看著牧塵那雙清澈而帶著期盼的眼睛，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四根暗青、一根正常的手指。
    以他如今的狀態，丹田死寂，無法動用靈力，唯一的倚仗便是這初步淬煉的右手四指，以及那微弱得可憐的劍元雛形。去參加皆是煉氣期修士的外門大比？
    無異於以卵擊石。
    他剛想搖頭拒絕，腦海中卻閃過趙焯那譏誚的嘴臉，閃過測靈台上無盡的嘲諷，閃過家族覆滅那夜衝天的火光。
    躲在這劍峰，固然可以暫避風雨，依靠水磨工夫緩慢提升。但……太慢了。仇恨如同毒蛇，日夜啃噬著他的內心。他需要壓力，需要磨礪，需要在真正的戰鬥中，去檢驗、去逼迫自己，尋找更快變強的可能！
    外門大比，魚龍混雜，雖不乏高手，但大多也隻是煉氣期中低階的弟子。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一個在不暴露全部底牌的情況下，檢驗自身實力，甚至……攫取資源的機會？
    風險極大。一旦他那異於常人的右手和修煉方式暴露，必然引起軒然大波，甚至可能引來更深的忌憚與迫害。
    但修仙之路，本就是逆天而行，與天爭，與人爭，與己爭。一味避讓，隻會讓道心蒙塵，鋒刃生鏽。
    他緩緩抬起右手，四根暗青手指在從門縫透進的晨光中，泛著幽冷的光澤。
    “好。”他吐出一個字，聲音幹澀，卻帶著一種斬斷退路的決絕。
    牧塵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蝦仁真的會答應，隨即大喜過望：“好！太好了！我就知道小師弟你不是一般人！咱們劍門這次，定要讓他們刮目相看！”
    接下來的日子，蝦仁的修煉變得更加具有針對性。
    他不再僅僅專注於淬煉拇指，而是開始嚐試如何將右手四指那微弱的劍元雛形，運用到實際的攻防之中。
    他在後山尋了一處更為僻靜的角落，那裏散落著許多大小不一的頑石。
    他站立在一塊半人高的青石前，屏息凝神，意誌沉入右手四指。那微弱的劍元雛形被引動，四根暗青手指的色澤似乎深邃了一絲，指尖周圍的空氣開始微微扭曲，發出極其低沉的、仿佛無數細碎金屬片在摩擦的嗡鳴。
    他並指如劍，沒有花哨的動作，隻是簡簡單單，朝著麵前的青石疾刺而出！
    嗤——！
    一聲輕微的、如同裂帛般的聲響。
    他的指尖並未真正觸碰到石塊，但在距離石麵尚有半寸之時，那無形的鋒銳之氣已然破空而至！
    青石表麵，應聲出現了一個寸許深、邊緣光滑的孔洞！孔洞周圍，沒有任何裂紋蔓延，顯示出那鋒銳之氣的凝聚與犀利！
    蝦仁收回手指，微微喘息。僅僅是這隔空一擊，對他精神和那微弱劍元的消耗都不小。他仔細感受著剛才發力時，劍元在四指筋脈中流轉的軌跡，尋找著更高效、更凝聚的運用方式。
    他反複練習。直刺，橫劃，豎劈……
    他發現，將劍元盡可能凝聚於一點，比如食指指尖，發出的鋒銳之氣最為凝聚，穿透力最強，但消耗也最大，且對食指的負擔極重。而將劍元均勻分布於四指，進行範圍性的揮砍，威力稍遜，但覆蓋範圍更廣，消耗相對平緩。
    他還嚐試著將劍元灌注手掌，進行格擋。當他調動劍元覆蓋手掌皮膚時，手掌的防禦力會驟然提升，尋常刀劍難傷，甚至能一定程度上偏轉、削弱低階法術的能量衝擊。但這同樣消耗巨大，且對尚未淬煉的手掌筋脈造成不小的壓力。
    修煉是枯燥而痛苦的。一次次耗盡劍元，精神疲憊欲死，右手四指也因為過度催動而傳來陣陣深入骨髓的酸脹與刺痛。但他樂此不疲。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在這種極限的運用與恢複的循環中，他對那微弱劍元的掌控力在提升，劍元本身似乎也在這種壓榨下，變得愈發凝練了一絲。
    拇指的淬煉，他也沒有完全放下。雖然進展緩慢，但他能感覺到，在右手四指劍元循環初步成型後，拇指那頑固的淤塞，似乎也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鬆動。這讓他看到了希望。
    期間，牧塵偶爾會跑來找他，興致勃勃地講述打聽到的關於外門大比的消息。
    “聽說這次熱門人選是烈陽峰的張狂，一手火係法術凶猛無比，已經煉氣七層了！” “還有碧波潭的那個女弟子柳依依，水法靈動，最難糾纏……” “哦對了，小師弟你要小心一個叫王虎的，他是巨斧峰的，力大無窮，據說跟趙焯那邊的人走得很近……”
    蝦仁默默聽著，將這些信息記在心裏。他深知，自己最大的優勢在於信息的極度不對稱——沒有人會想到，一個毫無靈力波動的“廢人”，會擁有如此詭異而危險的攻擊手段。而這，也是他唯一的勝機。
    他需要一套策略。一套能最大限度發揮他右手威力，同時盡可能隱藏底牌，在關鍵時刻一擊製勝的策略。
    他將自己想象成一塊石頭，一塊看似毫無威脅的頑石。隻有在敵人最鬆懈、最靠近的時候，才會露出隱藏的、致命的鋒刃。
    距離外門大比還有十天。
    蝦仁站在那處僻靜角落，麵前是一塊一人高、需要兩人合抱的巨型花崗岩。這塊石頭質地堅硬，遠非之前的青石可比。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劍。右手四指暗青光澤流轉，那低沉的金屬嗡鳴聲變得清晰可聞。他將連日來修煉的感悟凝聚於這一擊，意誌、氣血、以及那縷凝練了不少的劍元雛形，高度統一。
    並指，突刺！
    動作簡潔到了極致，沒有任何多餘的花哨，隻有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
    嗤——！
    一聲尖銳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破空聲響起！
    指尖前方，空氣被強行割裂，形成了一道肉眼幾乎難以捕捉的、透明的漣漪！
    下一刻！
    噗！
    一聲悶響！那塊堅硬的花崗岩巨岩，被從正麵直接洞穿！一個拳頭大小、前後透亮的窟窿，赫然出現在岩石中央！窟窿邊緣光滑如鏡，仿佛被最精密的儀器切割過一般！
    蝦仁保持著出指的姿勢，微微喘息，額角見汗。這一擊，幾乎抽空了他目前所能調動的全部劍元，右手四指傳來陣陣撕裂般的痛楚，指尖甚至微微顫抖。
    但他看著那個穿透巨岩的窟窿，沉寂的眼眸中，終於燃起了一簇灼熱的火焰。
    這一指，有了名字。
    它叫——【破岩】。
    不是法術，勝似法術。這是獨屬於他蝦仁，以廢軀為爐，以痛苦為火，以仇恨為錘，鍛造出的第一式，殺招！
    他收回手指，感受著那深入骨髓的疲憊與痛楚，也感受著那蘊藏在痛楚之下，蓬勃湧動的力量感。
    外門大比……他來了。
    他倒要看看，這青雲宗的外門，能否接得住他這“廢人”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