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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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虎那一聲混雜著痛楚與暴怒的嘶吼,仿佛一道驚雷,劈開了庚字擂台周遭的死寂。
短暫的凝滯之後,是火山噴發般的嘩然!
“看……看見了麽?王虎師兄的巨岩鎧……被點穿了?” “不止點穿!是連肩胛骨都碎了吧?血流了那麽多!” “那是什麽指法?怎麽可能有這種威力?我根本沒感覺到靈力波動!” “劍門……這蝦仁……他媽的到底是什麽怪物?!” “以廢人之軀,連敗孫禹、王虎……這屆大比最大的黑馬,恐怕就是他了!”
驚呼、質疑、駭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在人群中瘟疫般蔓延開來。那些原本帶著戲謔、準備看劍門笑話的目光,此刻盡數化為凝重與驚疑。蝦仁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再也不是先前那般無人問津,而是激起了層層疊疊、再難平息的波瀾。
牧塵在台下,激動得渾身發抖,雙手死死攥著,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他望著台上那道雖然搖搖欲墜卻依舊挺立的身影,眼眶竟有些發熱。他就知道!他就知道這小師弟絕非池中之物!
而與牧塵的激動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人群中那幾個與趙焯關係密切的弟子。他們臉色鐵青,眼神陰鷙得能滴出水來,互相交換著震驚與狠厲的目光。王虎的慘敗,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這已不是簡單的意外,而是徹頭徹尾的失控!必須盡快將消息傳給趙師兄!
擂台之上,裁判弟子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高聲宣布了結果。幾名執事弟子上前,將因劇痛和失血而麵色慘白、眼神怨毒的王虎攙扶了下去。
蝦仁對周遭的一切恍若未聞。
他全部的感官,都集中在自己的右手。那四根暗青色的手指,此刻如同被砸裂的瓷器,布滿了細密的、蛛網般的血痕,指尖更是皮開肉綻,深可見骨,鮮血順著指尖不斷滴落,在腳下的擂台上暈開一小灘刺目的紅。一股股鑽心刺骨、仿佛要將指骨寸寸碾碎般的劇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衝擊著他的神經。
更深處,是丹田暗傷被牽動後傳來的、陰魂不散的隱痛,以及精神極度透支後帶來的、仿佛整個頭顱都要裂開的眩暈與空虛。
劍元,已涓滴不剩。
他緩緩抬起顫抖的、鮮血淋漓的右手,湊到眼前。透過那些裂痕,他能模糊地“看到”手指內部,那初步開辟的、纖細而堅韌的“劍脈”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金煞之氣在其中躁動不安,帶來陣陣撕裂般的刺痛。
代價慘重。
但他那雙沉寂的眼眸深處,卻燃著兩簇冰冷的火焰。這痛楚,這傷勢,都在清晰地告訴他——他走的這條路,是對的!這以身為劍、引煞淬體的法門,擁有著足以撕裂常規修仙認知的恐怖潛力!
他強忍著眩暈,從破舊的衣衫上撕下幾條相對幹淨的布條,動作緩慢而穩定地將右手手指層層纏繞起來,暫時止住流血。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全身的痛楚神經。
做完這一切,他才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台下那些迥異麵孔,將他們的震驚、畏懼、忌憚、乃至隱藏的殺機,一一收入眼底。最後,他的視線與人群中那道抱著雙臂、如同鐵塔般的身影對上——是常昊。
不知何時,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二師兄,也來到了擂台附近。他依舊是那副懶洋洋的姿態,但那雙半開半闔的眼睛裏,卻精光閃動,帶著毫不掩飾的欣賞甚至是一絲……興奮?他對上蝦仁的目光,嘴角扯了扯,露出一個算不得笑容的表情,隨即微微頷首。
蝦仁心中微動,也輕輕點了點頭。
沒有言語,但一種屬於劍門弟子之間的、帶著鋒銳棱角的認可,已然傳遞。
他不再停留,拖著沉重如灌鉛的雙腿,一步步,緩慢而堅定地走下了擂台。每一步都踏得異常沉穩,仿佛踩在那些質疑與嘲諷的屍骸之上。
牧塵立刻迎了上來,想伸手攙扶,卻被蝦仁用眼神阻止。
“我能走。”他的聲音沙啞幹澀,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牧塵看著他蒼白如紙的臉色和那被鮮血浸透的右手布條,嘴唇動了動,最終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跟在他身後,如同一名忠誠的護衛。
所過之處,人群下意識地分開一條道路。再無人敢公然嘲諷,那些投射過來的目光裏,充滿了複雜的意味。
回到劍門弟子在演武峰的臨時落腳點——一處偏僻的、幾乎無人注意的石崖下。蝦仁再也支撐不住,背靠著冰冷的岩石滑坐在地,閉上雙眼,劇烈地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衣衫。
“小師弟!你怎麽樣?”牧塵焦急地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想從儲物袋裏翻找療傷丹藥,卻想起劍門資源匱乏,他自己也僅有幾顆最普通的回氣丹,對蝦仁這種詭異的傷勢根本無用。
“……無妨。”蝦仁艱難地吐出兩個字,示意牧塵不必忙碌。他嚐試運轉《基礎劍元篇》中那粗淺的調息法門,引導體內殘存的氣血去滋養受損的右手和幹涸的丹田,但收效甚微。劍元的耗盡和筋脈的損傷,不是單靠氣血就能快速恢複的。
他需要時間,更需要……能量。
就在這時,一陣清冷的幽香隨風飄來。
淩霜不知何時出現在石崖旁,依舊是那副冰山之姿。她目光落在蝦仁那包紮著、卻依舊滲出鮮血的右手上,清冷的眸子微微波動了一下。她沒有說話,隻是屈指一彈,一道柔和的白光包裹著一個小巧的玉瓶,輕飄飄地落在蝦仁身前。
“斷續膏。”她隻說了三個字,聲音依舊沒什麽溫度,但那份不動聲色的關切,卻比任何言語都更有分量。說完,她身形一晃,便已消失在原地。
斷續膏?蝦仁微微一怔。這可是對外傷,尤其是筋脈損傷有奇效的靈藥,在外門弟子中堪稱珍貴。淩霜師姐……
牧塵已經驚喜地撿起玉瓶,打開塞子,一股清涼沁人的藥香立刻彌漫開來:“是三師姐給的斷續膏!小師弟,快用上!”
蝦仁沒有推辭,接過玉瓶,小心地解開右手染血的布條,將那碧綠色的、晶瑩剔透的藥膏均勻塗抹在布滿裂痕的暗青手指上。藥膏觸及皮膚,立刻傳來一陣清涼舒爽的感覺,那火辣辣的刺痛感頓時減輕了大半,甚至能感覺到受損的筋脈在藥力作用下,開始緩慢地彌合、滋養。
他心中湧起一絲暖流。劍門,終究是不同的。
敷好藥,重新包紮妥當,蝦仁感覺好了不少,至少那鑽心的劇痛緩解了許多。他靠坐在石壁上,一邊默默運轉調息法門,加速吸收藥力,恢複著透支的精神,一邊在心中複盤著剛才與王虎的一戰。
【破岩】的威力毋庸置疑,但消耗太大,且對自身負擔過重。麵對實力更強、手段更多的對手,僅靠這一招,風險極高。
必須開發出消耗更小、更靈活的攻擊方式。比如,將劍元凝聚成更細的“針”,進行點穴或幹擾?或者,將劍元附著在身體其他部位,比如手肘、膝蓋,進行出其不意的打擊?
還有那塊溪石……剛才戰鬥時,懷中的它似乎又傳來了一絲極其微弱的溫熱,雖然一閃而逝,但確實讓他瀕臨崩潰的意誌穩固了一絲。這東西,到底有何奧秘?
他沉浸在思索中,外界關於他兩戰連勝、尤其是重創王虎的消息,卻如同長了翅膀一般,飛速傳遍了整個演武峰。
“聽說了嗎?劍門那個廢人蝦仁,把巨斧峰的王虎給廢了!” “不是廢,是擊敗!正麵擊破了巨岩鎧!據說用的是一種詭異的指法!” “指法?什麽指法能不用靈力就破開煉氣六層的防禦?” “邪門!太邪門了!這下誰還敢小看劍門?” “看來這次大比,有樂子看了……”
議論紛紛中,蝦仁這個名字,終於不再是“廢人”的代名詞,而是蒙上了一層神秘、危險而又強大的色彩。
高聳的觀禮台上,幾位一直閉目養神的長老,也微微睜開了眼睛,目光若有若無地掃過劍門弟子所在的那處偏僻石崖。
“洛師侄,你劍門倒是收了個……有趣的弟子。”一位麵容清臒、身著八卦道袍的長老,捋著長須,淡淡開口,語氣聽不出喜怒。
洛青休坐在角落,聞言眼皮都未抬一下,隻是平淡地回了一句:“頑石一塊,尚需打磨。”
那長老笑了笑,不再多言,但眼神深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邃。
石崖下,蝦仁緩緩睜開眼。藥力化開,精神恢複了一些,右手的痛楚也減輕不少。他低頭,看著被包紮好的右手,感受著那下麵蠢蠢欲動、渴望恢複和變得更強的鋒銳之意。
第二輪的比賽還在繼續,但他因為傷勢,被允許延遲進行下一輪的抽簽和比賽。
這給了他寶貴的喘息之機。
他抬起頭,望向演武場中央,那些氣息越發強大的擂台,目光最終落向青雲宗深處,那些雲霧繚繞、象征著更高權力與力量的山峰。
趙焯……你聽到了嗎?
我這塊你親手打造的“頑石”,已經開始……磨出鋒刃了。
他重新閉上眼,不再理會外界的紛擾,全部心神沉入體內,引導著斷續膏的藥力和自身殘存的氣血,全力修複著右手的傷勢,同時,那沉寂的意誌,再次開始錘煉,如同被打磨的劍胚,在痛苦與寂靜中,等待著下一次,更為璀璨的綻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