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續膏碧綠的藥力，如同最溫馴的溪流，緩緩浸潤著蝦仁右手那布滿裂痕的暗青手指。清涼之意絲絲縷縷滲入，撫平著那如同被千萬根燒紅鋼針穿刺的劇痛，滋養著受損的筋脈。然而，那更深層次的、源自劍元耗盡與強行催穀帶來的空虛與撕裂感，卻非藥石所能速愈。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臉色依舊蒼白，呼吸微弱。精神力的透支，讓他的腦海如同被掏空的蜂巢，隻剩下嗡嗡的回響和一片疲憊的空白。每一次試圖凝聚意誌，都像是要在幹涸的河床上強行掘出水來，艱難無比。
    牧塵守在一旁，抓耳撓腮，想幫忙卻無從下手，隻能時不時遞過清水，眼中滿是擔憂。
    “靜心，調息。”
    一個平淡無波的聲音自身側響起。洛青休不知何時已站在一旁，青袍在山風中微微拂動，目光落在蝦仁那被包紮的右手上，並無太多波瀾。
    “劍元之損，非尋常丹藥可補。意誌之耗，亦非睡眠可複。”他屈指一彈，一枚龍眼大小、色澤灰白、看起來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的丹藥落在蝦仁膝前，“此乃‘礪神丹’，服下，運轉基礎篇的‘養劍訣’。”
    礪神丹？蝦仁未曾聽過此丹，但洛青休拿出的東西，絕非凡品。他沒有任何猶豫，拿起丹藥，入手微沉，觸感冰涼，並無藥香散發。他依言將其放入口中。
    丹藥入口即化，並未化作津液，反而如同一團冰冷的、帶著細微砂礫感的霧氣，徑直衝上眉心祖竅，融入那枯竭的精神識海！
    “嗡——！”
    蝦仁隻覺得腦海中仿佛炸開了一道無聲的驚雷！一股遠比金煞之氣淬體更為尖銳、更為直接的痛楚，猛地刺入他的神魂深處！那感覺，就像是有人用無數把粗糙的銼刀，在他的意識層麵上來回刮擦！比肉體的疼痛強烈十倍、百倍！
    他悶哼一聲，身體劇烈一顫，險些直接昏死過去，額頭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間湧出。
    “守住靈台，運轉法訣！”洛青休的聲音如同冰水潑麵，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蝦仁死死咬住牙關，幾乎將嘴唇咬破，憑借著一股不甘沉淪的狠勁，強行穩住那幾乎要潰散的心神，拚命回憶並運轉起《基礎劍元篇》中那最為基礎、也最為晦澀的“養劍訣”。
    這法訣他早已爛熟於心，但平日裏運轉，隻是如同微風拂過湖麵，波瀾不驚。此刻，在這“礪神丹”帶來的、如同酷刑般的精神磨礪下，這法訣仿佛被賦予了靈魂！
    每一次意念按照法訣軌跡流轉，都像是在那無形的銼刀刮擦下，強行將散亂的精神力收攏、捶打、凝聚！痛苦到了極致，但也正是在這極致的痛苦中，他清晰地“看到”自己那原本如同煙霧般散逸、枯竭的精神力，被一點點、一絲絲地強行壓縮、提純！
    那過程，堪比千錘百煉！
    不知過了多久，那恐怖的“刮擦感”終於緩緩消退。蝦仁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渾身濕透，虛脫地靠在石壁上，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但，不同了。
    腦海中的嗡鳴與空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與“凝實”。雖然精神力總量並未恢複多少，甚至可能更少，但其“質”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仿佛散沙被燒鑄成了堅硬的陶胚，雖然小，卻有了形體與重量。
    他心念微動，那凝實了一絲的意誌便如臂指使，輕易地沉入體內，感知著右手傷勢的恢複情況，甚至能隱約“觸摸”到那四根暗青手指內部，劍脈中緩緩滋生、如同遊絲般微弱的新生劍元！
    這……就是礪神丹的效果？這就是“養劍訣”的真正用法？以極致痛苦為錘，鍛造神魂意誌！
    他睜開眼，看向洛青休，眼中充滿了震撼與感激。
    洛青休依舊是那副平淡模樣：“劍修之道，意誌為根，神魂為本。皮肉之傷易愈，神魂之損難補。此法痛苦，卻是夯實根基最快途徑。你好自為之。”
    說完，他身影一晃，便已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
    蝦仁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波瀾。他再次閉上眼，這一次，主動運轉起“養劍訣”。雖然沒有礪神丹那恐怖的輔助，但經曆過方才那番地獄般的錘煉後，此刻的修煉，變得前所未有的“輕鬆”和高效。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意誌在緩慢而堅定地恢複，甚至比受傷前更加凝練、純粹！
    右手傷勢在斷續膏和新生劍元的共同滋養下，恢複速度也加快了不少。那蛛網般的裂痕開始緩緩愈合，雖然距離完全恢複還需時日，但至少不再影響基本的活動和微量的劍元調動。
    當他再次睜開眼時，眸中疲憊盡去，隻剩下一種深沉的、內斂的精光。雖然外表依舊虛弱，氣息衰敗，但內在的核心，那支撐著他走下去的意誌，已然經曆了一次蛻變，變得更加堅韌，更加……鋒利。
    “小師弟，你……你沒事了？”牧塵看著他仿佛脫胎換骨般的精神狀態，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蝦仁微微點頭，站起身，活動了一下依舊纏著布條、但痛感已大幅減輕的右手：“無礙了。下一輪抽簽，何時開始？”
    牧塵連忙道：“快了快了！執事剛才來通知，傷勢無大礙的，一炷香後去中央擂台抽簽！”
    一炷香後，蝦仁跟隨牧塵，再次走向喧鬧的演武場中央。
    這一次，他所過之處，引起的注目與先前截然不同。
    不再是無視或嘲諷，而是各種複雜的目光——驚疑、審視、忌憚，甚至還有一絲隱藏極深的……恐懼。
    “他就是蝦仁？看起來……好像沒什麽變化？” “氣息還是那麽弱，但王虎都敗在他手裏……” “小心點，他那手指邪門得很！”
    低聲的議論如同蚊蚋，縈繞在耳邊。蝦仁恍若未聞，徑直走到抽簽處，從簽筒中抽出一支木簽。
    “丙字七號。”
    他的對手，是一個來自百草峰，名叫陳霖的弟子，煉氣七層修為。
    百草峰弟子，多以煉丹、培植靈藥見長，戰鬥並非其強項。但當蝦仁走上丙字擂台時，卻發現對手陳霖早已嚴陣以待。
    陳霖是個麵容清秀的少年，眼神靈動，此刻卻滿是凝重與警惕。他身前懸浮著三麵巴掌大小、翠綠欲滴的木質盾牌，呈品字形緩緩旋轉，散發出盎然的生機與堅韌的木屬性靈力波動。他手中更是扣著幾枚顏色各異、靈光閃爍的丹藥，顯然是準備隨時服用或擲出。
    “蝦仁師弟，請指教。”陳霖聲音清脆，帶著明顯的緊張。他顯然做足了功課，知道絕不能給蝦仁近身的機會。
    裁判宣布開始。
    陳霖立刻後退，與蝦仁拉開距離，同時手掐法訣，那三麵木質盾牌綠光大盛，瞬間暴漲，化作三道厚重的木質牆壁，層層疊疊擋在他身前！
    “青木三重障！”台下有人低呼，“百草峰的防禦術法，韌性極強，最擅消耗！”
    不僅如此，陳霖更是毫不猶豫地將一枚赤紅色丹藥彈射而出，丹藥在半空爆開，化作一團灼熱的火雲，朝著蝦仁籠罩而下！另一枚土黃色丹藥則被他拍在自己身上，體表頓時浮現出一層岩石般的光澤。
    攻防一體，毫不拖泥帶水！他將百草峰弟子擅長借助外物的特點發揮得淋漓盡致！
    麵對這鋪天蓋地的火雲和嚴絲合縫的木障防禦，蝦仁站在原地，並未像前兩場那樣急於突進。
    他的眼神平靜，那經過礪神丹錘煉後、變得異常凝實敏銳的意誌，如同無形的觸手，瞬間掃過全場。
    火雲看似凶猛，但能量分散，核心溫度並不足以瞬間致命。 木障防禦渾厚，生機勃勃，但其靈力流轉在三個節點處，存在極其細微的、因操控並非完美而產生的滯澀。 陳霖自身氣息雖然不弱，但眼神中的緊張暴露了他實戰經驗的不足，對自身防禦過於依賴。
    電光火石間，蝦仁動了！
    他沒有選擇正麵衝擊木障，也沒有硬抗火雲，而是腳下步伐一變，身體如同鬼魅般向左前方滑出數步，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火雲最中心的灼燒區域，僅僅被邊緣的炙熱氣浪拂過，衣衫焦黑了幾分。
    同時，他一直垂著的右手猛然抬起！這一次，他沒有並指如劍施展【破岩】，而是將恢複不多的、更為凝練的劍元，高度凝聚於食指指尖那一點！
    意誌高度集中，引導著那縷細微卻無比鋒銳的劍元，如同最精準的繡花針，隔空點向了最前方那麵木障防禦靈力流轉時，那一個微不可查的滯澀節點！
    嗤！
    一聲極其輕微、幾乎被火雲燃燒聲掩蓋的異響。
    那麵看似渾厚的木障，被擊中的那個點，綠光猛地一顫，靈力流轉瞬間被打斷、紊亂！雖然並未立刻破碎，但那完美的防禦循環，已然出現了一絲裂縫！
    陳霖臉色微變，顯然沒料到對方的攻擊如此刁鑽精準！他急忙催動靈力，想要修複那處節點。
    但蝦仁豈會給他機會？
    就在陳霖分神修複節點的刹那，蝦仁身體再次晃動，如同預判般繞到了木障的另一側，依舊是並指一點！目標，另一個靈力滯澀點！
    噗！
    又一麵木障靈力運轉受阻！
    陳霖有些慌了，他發現自己賴以依仗的青木三重障，在對方那詭異而精準的點殺下，竟然變得漏洞百出！他急忙將手中剩餘的那枚蔚藍色丹藥擲出，丹藥炸開，化作數十道淩厲的水箭，覆蓋向蝦仁！
    蝦仁眼神不變，腳下步伐連環變幻，身形在那密集的水箭縫隙中穿梭騰挪，如同狂風中的柳絮，每每在間不容發之際避開攻擊！他的動作並不快，沒有靈力加持的流光溢彩，卻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對危險和時機的精準把握！
    這正是意誌提升後帶來的最直觀好處——更快的反應，更精準的判斷，以及對自身力量更入微的掌控！
    在避開最後一波水箭的瞬間，蝦仁終於找到了他等待已久的機會——因為連續施法和操控木障、丹藥，陳霖的氣息出現了一瞬間的紊亂，精神出現了極其短暫的鬆懈！
    就是現在！
    蝦仁眼中精光一閃，一直蓄勢待發的右手食指，再次點出！這一次，目標並非木障，而是直接穿透了最後一麵因為主人分神而靈光略顯黯淡的木障縫隙，直指其後陳霖的胸膛！指尖那凝聚的劍元，散發出令人心悸的鋒銳！
    陳霖瞳孔驟縮，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脅！他想要閃避，卻已然來不及！想要催動木障回防，更是遠水難救近火！
    他臉上瞬間血色盡褪，眼中閃過一絲絕望。
    然而，蝦仁的指尖在即將觸及陳霖衣衫的刹那，卻猛地頓住！那淩厲無匹的鋒銳之氣驟然收斂，隻是輕輕點在了他的膻中穴上，一股冰冷的劍氣透體而入，瞬間封住了他大半靈力運轉。
    陳霖身體一僵，再也無法動彈，那三麵木障也因為失去靈力支撐而迅速縮小、跌落在地。
    全場寂靜。
    所有人都看呆了。
    沒有硬碰硬的狂暴，沒有眼花繚亂的術法對轟。隻有精準到令人發指的洞察，鬼魅般的身法，以及那最終一擊定乾坤的、收放自如的鋒銳！
    這……這真的是一個“廢人”能做到的嗎？
    裁判弟子深吸一口氣，高聲宣布：“丙字台，勝者，劍門蝦仁！”
    蝦仁緩緩收回手指，看了一眼神色複雜、帶著後怕與一絲感激的陳霖，微微頷首，隨即轉身，平靜地走下擂台。
    依舊是那身破舊青衫，依舊是那衰敗的氣息。
    但此刻，再無人敢將其與“廢物”二字聯係在一起。
    他就像一柄緩緩出鞘的古劍，鏽跡斑斑的外表下，隱藏的是足以斬斷一切的、冰冷而致命的鋒芒。
    三戰，三勝。
    劍門蝦仁之名，如同投入湖麵的巨石，激起的漣漪，已開始真正撼動這屆外門大比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