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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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戰四勝,躋身六十四強。
蝦仁這個名字,如同投入滾油中的冰塊,在演武峰激起的已不再是簡單的漣漪,而是洶湧的暗流。質疑與嘲諷早已被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各種複雜的目光:驚疑、審視、忌憚,以及隱藏在平靜水麵下的、愈發濃烈的敵意。
他回到那處僻靜石崖,第一時間檢查自身。右手傷勢在斷續膏與新生劍元的共同作用下,外表已愈合大半,隻留下淡粉新肉與無法褪去的暗青。內裏劍脈的損傷依舊頑固,隱隱作痛,遠未到可以肆意催穀【破岩】的程度。精神識海經過礪神丹的酷刑錘煉和連續戰鬥的壓榨,雖凝實,卻也傳來陣陣空虛。
他盤膝坐下,爭分奪秒地運轉“養劍訣”,引導著稀薄的劍元滋養傷處,錘煉意誌。懷中的溪石傳來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如同黑暗中的螢火,微弱卻持續地安撫著他疲憊緊繃的神魂。
“小師弟,”牧塵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與一絲擔憂傳來,“你闖進六十四強了!下一輪就是三十二強爭奪戰!不過……我剛打聽到,你下一場的對手,可能是烈陽峰的張狂!”
張狂。煉氣七層,一手火係法術凶猛爆裂,是本次大比魁首的有力競爭者之一。
蝦仁緩緩睜開眼,眸中並無波瀾,隻有一片沉靜的深寒。“知道了。”
牧塵看著他平靜得過分的臉,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要不認輸算了”這句話咽了回去。他知道,這位小師弟決定的事,無人能改。
就在蝦仁準備再次沉入修煉時,一陣清冷的幽香隨風而至。
淩霜不知何時已立在石崖邊緣,素淨的青衣在山風中拂動,襯得她身姿愈發孤峭。她目光落在蝦仁那包紮著布條、卻依舊能看出異樣的右手上,清冷的眸子微微閃動了一下。
“你的劍,太鈍。”她開口,聲音如同冰泉擊石,不帶絲毫感情。
蝦仁抬眼,看向這位幾乎從未主動與他交談的三師姐。
淩霜並未看他,目光仿佛穿透了石壁,望向渺遠的虛空:“隻知硬撼,不懂迂回。隻修其形,未悟其意。你的‘鋒銳’,徒具其表,不過是莽夫之勇。”
她的話語如同冰冷的劍鋒,毫不留情地剖開蝦仁戰鬥中的缺陷。
蝦仁沉默著,沒有反駁。他知道淩霜說得對。【破岩】雖利,卻消耗巨大,一擊不中便自身難保。【絲雨】雖巧,卻威力不足,難以奠定勝局。他確實缺少一種能將自身優勢徹底發揮出來的、真正屬於自己的“劍意”。
“看好了。”
淩霜忽然並指如劍,對著虛空輕輕一劃。
沒有靈力光華,沒有驚天動地的聲勢。但就在她指尖劃過的刹那,蝦仁敏銳的感知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冰冷徹骨的“線”被斬斷了!那是空氣中彌漫的、某種燥熱的火屬性能量流!那一線之地的溫度,似乎都驟然降低了幾分!
並非破壞,而是……隔絕?斬斷?
“劍,非隻有劈砍刺穿。”淩霜收回手指,聲音依舊平淡,“亦可斷流、分光、截脈、斬念。你的‘氣’很特別,鋒銳內蘊,何須盡數外放?斂其三分為盾,藏其五分為勢,隻餘兩分……破敵足矣。”
她說完,不再停留,轉身欲走。
“為何告訴我這些?”蝦仁忽然開口,聲音幹澀。
淩霜腳步微頓,並未回頭,隻有清冷的聲音隨風飄來:“劍門,人已不多。折了,可惜。”
身影晃動,她已消失在石崖之後,隻餘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和那句聽似冰冷、卻暗藏一絲極淡關切的話語,在蝦仁心頭回蕩。
劍門,人已不多。折了,可惜。
蝦仁垂下眼簾,看著自己那暗青色的右手手指。淩霜的指點,如同在他眼前推開了一扇新的窗戶。他一直執著於將劍元的“鋒銳”最大化地釋放出去,造成破壞,卻從未想過,這種力量同樣可以內斂,可以用於防禦,用於掌控,用於……創造屬於自己的“勢”。
斂三分,藏五分,餘兩分破敵……
他再次閉上眼,不再急於恢複劍元,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對自身劍元的感悟之中。那縷微弱卻凝練的力量,在他意誌的精細操控下,不再像之前那樣躁動地想要破體而出,而是如同溫馴的絲線,緩緩流淌在右手那四條初步成型的劍脈之中。
他嚐試著,引導它們不再凝聚於指尖,而是均勻散布在手掌皮膚之下,形成一層極薄、卻無比堅韌的“膜”。過程比引導外放更加艱難,需要對力量有著入微的掌控,稍有不慎,那鋒銳之氣便會反傷己身。
失敗,調整,再失敗,再調整……
汗水浸濕了他的額發,右手指尖因反複嚐試而傳來陣陣刺痛。但他樂此不疲。他能感覺到,當那層無形的“膜”初步形成時,他右手的防禦力,似乎有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提升。
這,就是“斂其三分為盾”?
那麽,“藏其五分為勢”呢?勢,無形無質,卻又真實存在。是氣場,是威壓,是戰鬥時自然而然散發出的、能夠影響對手心神的東西。
他回憶起洛青休那平淡卻令人不敢直視的目光,回憶起常昊那懶洋洋卻煞氣逼人的姿態,回憶起淩霜那清冷孤峭、仿佛萬物不縈於心的劍意……
他們的“勢”,各不相同,卻都強大無比。
我的“勢”,又該是什麽?
是滔天的恨意?是不滅的複仇之火?還是……於絕境中掙紮求存、誓要斬破一切阻礙的決絕?
他找不到答案。這需要時間,需要經曆,更需要……頓悟。
但他至少有了方向。
接下來的兩天,蝦仁幾乎足不出戶,全身心沉浸在淩霜那寥寥數語帶來的啟發之中。他不再執著於快速恢複戰力,而是反複錘煉著對劍元的精細掌控,嚐試著各種內斂、防禦、乃至模擬“勢”的法門。
右手傷勢在這種近乎“溫養”的修煉方式下,恢複速度反而快了一絲。那層覆蓋手掌的無形劍元薄膜,也愈發穩定。
期間,牧塵帶來了更多關於張狂的消息,以及一些不好的風聲。
“小師弟,我聽說趙焯那邊放話了,說張狂會在擂台上……廢了你!”牧塵憂心忡忡,“那張狂本就手段狠辣,得了趙焯的授意,恐怕……”
蝦仁隻是淡淡地“嗯”了一聲,表示知曉。廢了他?那也要看他張狂,有沒有這個本事。
大比第五輪,三十二強爭奪戰,如期而至。
演武峰的氣氛,比之前任何一輪都要凝重。能走到這一步的,無一不是外門弟子中的佼佼者,最低也是煉氣七層修為。蝦仁這個“異數”的存在,顯得格外紮眼。
當他走上“甲醜”擂台時,對麵的張狂早已等候多時。
張狂人如其名,一身火紅勁裝,頭發如同燃燒的火焰般根根豎起,麵容粗獷,眼神桀驁凶狠,煉氣七層巔峰的靈壓毫無保留地釋放開來,帶著一股灼人的熱浪,仿佛要將整個擂台都點燃。
他看到蝦仁,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齒:“廢物,你倒是命硬,能走到這裏。不過,你的好運到頭了!”
裁判弟子感受到張狂那毫不掩飾的殺意,眉頭緊皺,但還是按規矩宣布開始。
“開始”二字剛落,張狂便狂笑一聲,雙手猛然向前一推!
“烈焰焚天!”
轟——!
滔天的火焰憑空而生,如同決堤的洪流,瞬間席卷了大半個擂台!熾熱的高溫讓空氣都扭曲起來,火光映照著張狂那張狂傲的臉,仿佛火神降世!
他沒有絲毫留手,一上來便是範圍覆蓋性的殺招!根本不給蝦仁任何閃避或取巧的空間!
台下響起一片驚呼。這等威勢,已遠超普通煉氣七層修士的極限!
牧塵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麵對這鋪天蓋地的火海,蝦仁瞳孔微縮。他能感覺到,這火焰並非虛幻,其中蘊含著狂暴的火屬性靈力,足以在瞬間將他這具殘破之軀燒成焦炭!
不能硬抗!
他腳下步伐急變,試圖向後疾退,但火焰蔓延的速度太快!眼看那赤紅的火舌就要舔舐到他的衣角!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蝦仁一直垂著的右手猛然抬起,不再是並指如劍,而是五指張開,掌心向前!
那層覆蓋在手掌皮膚下的、無形的劍元薄膜,被他瞬間催發到極致!同時,他將淩霜那“斂其三分為盾”的意念融入其中!
一層極其淡薄、幾乎肉眼難辨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暗青色光暈,在他掌心前方一閃而逝!
嗤嗤嗤——!
灼熱的火焰撞擊在那層無形的“盾”上,發出令人牙酸的侵蝕聲!那層“盾”在狂暴的火焰衝擊下劇烈波動,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但終究是頑強地撐住了!將最致命的第一波火焰洪流,硬生生擋在了蝦仁身前三尺之外!
雖然隻是短短一瞬,那層劍元薄膜便已瀕臨崩潰,右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但就是這一瞬,為蝦仁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他借著火焰衝擊的力道,身體如同沒有重量般向後飄飛,險之又險地脫離了火海最核心的範圍!衣袖邊緣被燎焦,皮膚傳來灼痛,但終究是避開了這必殺的一擊!
“什麽?!”張狂臉上的狂傲瞬間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難以置信,“你竟然能擋住?!”
台下更是嘩然!
“他擋住了張狂的烈焰焚天?” “怎麽可能?他明明沒有靈力波動啊!” “那層青光……那是什麽?”
蝦仁落在地上,臉色蒼白了一分,右手微微顫抖,那層劍元薄膜已然破碎,短時間內無法再次凝聚。但他眼神中的沉寂,卻化為了冰冷的銳利。
他擋住了!以這初步領悟的、不成熟的“盾”,擋住了煉氣七層巔峰的全力一擊!
這證明,淩霜指點的路,是對的!
張狂短暫的驚愕之後,是更深的暴怒:“我看你能擋幾次!火蛇術!”
他法訣再變,漫天火焰驟然收縮,凝聚成三條栩栩如生、鱗甲畢現的火焰巨蟒,發出嘶嘶的咆哮,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帶著更加凝聚、更加恐怖的高溫,朝著蝦仁噬咬而來!
速度,更快!威力,更集中!
蝦仁眼神一凝。避無可避!
他深吸一口氣,那經過千錘百煉的意誌如同弓弦般繃緊。麵對從左、右、上方同時襲來的三條火蛇,他沒有再試圖防禦,也沒有慌亂閃避。
他的右手,那四根暗青手指,在這一刻仿佛活了過來,一種一往無前、斬斷一切的“意”在他心頭升起。
不是【破岩】的蠻橫,也不是【絲雨】的靈巧。
而是……斬!
並指如劍,身形如風般旋轉!暗青色的指尖劃破空氣,帶起三道細微卻淩厲無比的透明漣漪!
第一指,點向左方火蛇七寸靈力核心! 第二指,劃向右方火蛇翻騰的腰腹! 第三指,迎向上方火蛇怒張的巨口!
嗤!嗤!嗤!
三聲輕響,幾乎同時響起!
那三條威勢洶洶的火蛇,如同被無形的利刃從中斬斷,靈力結構瞬間崩潰,哀鳴一聲,當空潰散成漫天火星!
以指代劍,斬蛇七寸!
這一刻,蝦仁身上散發出的,不再是衰敗,而是一種初生的、卻無比純粹的……劍之鋒芒!
張狂徹底愣住了,看著那潰散的火星,如同見了鬼一般:“你……你……”
蝦仁緩緩收回手指,指尖那暗青光澤似乎更加深邃了一絲。他抬起眼,看向震驚失語的張狂,那沉寂的眸子裏,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對手的身影,以及……一絲冰冷的憐憫。
“你的火,”他開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太散了。”
話音未落,他身形陡然前衝!不再是鬼魅般的閃避,而是如同出鞘的利劍,筆直地刺向張狂!
張狂被他那驟然爆發的速度和不帶絲毫煙火氣的衝鋒嚇得魂飛魄散,倉促間隻能將剩餘靈力瘋狂注入身前,形成一麵厚重的火焰護盾!
“給我擋住!”
蝦仁眼神冰冷,前衝之勢不減,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那縷新生不久、卻凝練無比的劍元盡數灌注於指尖!
這一次,不再是【破岩】,也不是【絲雨】。
隻是最簡單,最直接,凝聚了他此刻全部精神、意誌、以及對“鋒銳”理解的一——
刺!
指尖與火焰護盾悍然相撞!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極其短暫、卻尖銳到極致的——
噗!
如同燒紅的刀子切入了凝固的牛油。
那麵看似渾厚的火焰護盾,被那一點凝聚到極致的暗青鋒芒,輕而易舉地……洞穿!
指尖去勢不減,在張狂那寫滿恐懼與難以置信的瞳孔中急速放大,最終,穩穩地停在了他眉心之前。
冰冷的鋒銳之氣,刺得張狂眉心皮膚滲出一粒血珠。
他渾身僵硬,冷汗瞬間濕透全身,再也提不起絲毫反抗的念頭。
整個甲醜擂台周圍,死寂無聲。
所有人,包括高台之上的部分長老,都怔怔地看著台上那一幕。
破舊青衫的少年,並指如劍,點於對手眉心之前。 那曾經囂張不可一世的張狂,麵如死灰,僵立當場。
裁判弟子深吸了數口氣,才用帶著顫抖的聲音宣布:
“甲醜台,勝者,劍……劍門,蝦仁!”
五戰,五勝!挺進三十二強!
蝦仁緩緩收回手指,看也不看癱軟在地的張狂,轉身,一步步走下擂台。
陽光照在他身上,將那身破舊青衫染上一層淡金。他的背影依舊單薄,氣息依舊衰敗。
但此刻,在所有目睹了這一戰的人眼中,那背影,仿佛與這整座演武峰的喧囂格格不入,孤峭,筆直。
如一柄,剛剛拭去塵埃,展露出絕世鋒芒的……
古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