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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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崖之下,血腥氣未散。
    蝦仁盤膝而坐,如同一尊被風雨侵蝕千年、布滿裂痕的石像。外界的喧囂,牧塵的焦灼,甚至體內那無時無刻不在啃噬神經的劇痛,都被他強行隔絕在那片經由礪神丹與血髓丹雙重錘煉後、異常沉靜凝實的精神世界之外。
    他的全部心神,都聚焦於左臂。
    這條手臂,雖未經金煞之氣係統淬煉,筋脈脆弱滯澀,但此刻卻成了他唯一的依仗。血髓丹磅礴的藥力仍有殘餘,大部分沉澱於四肢百骸,緩慢釋放,小部分則被他以頑強意誌引導,如同最精細的刻刀,小心翼翼地衝刷、拓寬著左臂那些纖細而陌生的經絡通道。
    過程緩慢而痛苦。不同於右臂那早已適應鋒銳的劍脈,左臂的經絡如同未經開墾的處女地,劍元流過,帶來的不是熟悉的刺痛,而是一種仿佛要將筋脈撐裂、重塑的脹痛與撕裂感。他必須將意誌凝聚到極致,控製著劍元輸出的每一分力度與速度,稍有不慎,便是筋脈寸斷的下場。
    一次,兩次……失敗是常態。左臂經絡過於脆弱,往往劍元尚未抵達指尖,便已失控散開,反噬自身,帶來一陣陣鑽心的抽痛,左臂皮膚下甚至隱隱透出細密的血點。
    但他沒有放棄。右臂的慘狀曆曆在目,那是力量失控的代價。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對左臂,他需要的是絕對的掌控,是如臂使指的精細。
    他將淩霜那“斂其三分為盾”的理念運用到極致,不再追求劍元的瞬間爆發,而是嚐試將其約束在左臂經絡之內,形成一種內蘊的、流動的“鋒銳”。這比外放更難,需要對力量有著入微的感知與駕馭。
    同時,他也在腦海中反複推演與冷凝一戰。煉氣九層,半隻腳踏入築基,其冰係法術絕非柳依依的水法可比。極寒,不僅能凍結肉體,更能遲緩靈力,冰封神魂。尋常的攻擊,恐怕尚未近身,便已被那絕對的低溫瓦解。
    【破岩】剛猛,但消耗巨大,且需右手施展,如今已不可用。
    【絲雨】靈巧,但威力不足,對付低階修士尚可,麵對冷凝的絕對寒域,恐怕連穿透都難。
    【斷劍】雖利,卻是一錘子買賣,更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禁招。
    他需要一種全新的,更適合左手,更適合當前狀態,能在極寒領域中撕開一道口子的……劍招。
    他的意誌沉入那新生的、帶著血髓丹熾烈氣息的左臂劍元之中,去感受它的流動,它的特性。它不如右臂劍元那般純粹冰冷,反而帶著一絲血氣的灼熱與生機,更顯韌性。
    “冰……封千裏……”他默念著冷凝的絕技之名,腦海中模擬著那絕對低溫降臨的場景。如何在那萬物凍結的領域中,保住自身一線生機?如何在那無孔不入的寒意中,找到反擊的間隙?
    他的左手五指,無意識地在身前虛劃。沒有劍氣縱橫,沒有靈光閃耀,隻有指尖劃過空氣時,帶起的、幾不可查的微弱氣流變化。
    他回憶著淩霜斬斷能量流的那一劍,回憶著自己斷雷、斷水時的感悟。“斷”之真意,在於精準,在於時機,在於對能量結構最薄弱處的洞察與斬擊。但麵對可能無差別覆蓋的絕對低溫,“斷”似乎有些無力。
    那麽……“破”呢?
    不是【破岩】那種以力破巧的蠻橫,而是一種更極致的,以點破麵,專門針對某種特定能量結構的……“穿刺”!
    將左臂那內蘊的、流動的鋒銳,在瞬間高度凝聚於一點,以螺旋、震蕩或是其他更精妙的方式爆發,不求斬斷,隻求……鑽透!在那堅不可摧的寒冰壁壘上,鑽出一個孔,一個足以讓他的意誌、他的反擊滲透進去的孔!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他沉寂的心湖。
    他立刻開始嚐試。引導左臂劍元,不再均勻分布,而是如同擰繩般,將其壓縮、旋轉,試圖在指尖凝聚成一股更具穿透力的“鑽頭”。
    失敗。劍元失控,左臂經絡傳來一陣撕裂般的劇痛。
    再嚐試。調整旋轉的頻率,控製壓縮的力度。
    再失敗。指尖傳來爆裂感,皮膚滲出血珠。
    他不知疲倦地重複著,左臂早已一片狼藉,新傷疊著舊傷。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他能感覺到,每一次失敗,都讓他對左臂劍元的掌控精細一分,對那種“穿刺”意境的理解深入一層。
    懷中的溪石,那持續的溫熱似乎也隨著他的專注而變得活躍了一絲,如同一個無聲的夥伴,陪伴著他在這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上摸索前行。
    就在他沉浸於創造新招的苦修中時,一陣香風伴隨著略顯急促的腳步聲靠近。
    是婉兒。
    她今日似乎特意打扮過,換上了一身嶄新的水藍色裙衫,發間別了一朵小小的、不知名的白色靈花,襯得她蒼白的臉色多了幾分生氣。她手中依舊捧著一個食盒,隻是這次不再是簡單的靈穀粥,而是幾樣看起來頗為精致、散發著淡淡靈氣的小菜和一碗濃湯。
    “蝦仁師兄,”她走到近前,聲音依舊帶著怯意,卻比之前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輕柔,“我……我用晨露和幾種溫和的靈草熬了湯,還有幾樣小菜,你……你傷勢重,需要補一補……”
    她將食盒放在蝦仁身旁,低著頭,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臉頰泛起淡淡的紅暈,眼神躲閃間,又忍不住飛快地瞟一眼蝦仁那纏滿布條、氣息衰敗卻依舊挺直的脊梁。
    蝦仁從推演中回過神來,看了一眼食盒,又看了看婉兒那副與往日不同的神態,沉寂的眼底沒有任何波瀾,隻是淡淡道:“有勞。”
    他的冷淡,讓婉兒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一瞬,但她很快又鼓起勇氣,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繡著蘭草的香囊,飛快地塞到蝦仁左手裏,聲音細若蚊蚋:“這……這是我昨晚做的‘寧神香囊’,裏麵放了些安神的草藥……師兄你……你休息時放在身邊,或許能睡得好些……”
    說完,不待蝦仁反應,她如同受驚的小鹿般,轉身快步跑開了,隻留下一縷淡淡的、混合著藥草清香的少女體香。
    蝦仁握著那尚帶著體溫和一絲顫抖的香囊,布料柔軟,針腳細密,能看出製作之人的用心。他沉默了片刻,將香囊隨手放在一旁,沒有多看,重新閉上了眼睛。
    少女情懷,於他而言,不過是複仇路上微不足道的塵埃。他此刻心中,唯有劍,唯有那即將到來的、關乎生死道途的一戰。
    他再次沉入修煉。左臂的刺痛與疲憊,在血髓丹藥力的持續滋養和“養劍訣”的運轉下,緩緩消退。對那式尚未成型的新招的推演,也漸入佳境。
    他給這一式,取名為【透骨】。
    取其穿透骨髓,直擊本源之意。
    時間在專注中飛逝。當八強戰的鍾聲,帶著一絲沉重的肅殺之意,回蕩在演武峰上空時,蝦仁緩緩睜開了眼睛。
    他站起身。
    左臂衣袖之下,那新生的、帶著一絲灼熱生機的劍元緩緩流淌,雖遠未達到右臂全盛時的程度,卻多了一種獨特的韌性。五指活動間,隱隱有一種內斂的鋒芒。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未曾動過的食盒和香囊,眼神沒有任何變化,轉身,朝著那座象征著最高榮耀與最殘酷競爭的“乾”字主擂台,一步步走去。
    步伐依舊虛浮,左腿微跛,氣息衰敗。
    但當他踏上擂台的那一刻,所有觀戰者都感覺到,一股不同於以往的、冰冷中帶著一絲灼熱、沉寂中蘊藏著爆發的氣息,以他為中心,緩緩彌漫開來。
    他的對手,玄冰峰冷凝,早已立於擂台另一端。
    一襲雪白宮裝,身姿高挑,麵容清麗絕倫,卻如同萬載玄冰雕琢而成,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她周身縈繞著肉眼可見的白色寒霧,腳下的擂台地麵甚至凝結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霜。煉氣九層巔峰的靈壓如同實質,冰冷、厚重,讓擂台周圍的溫度都驟然下降。
    她目光淡漠地掃過蝦仁,如同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朱唇輕啟,聲音空靈而冰冷:“認輸,可保性命。”
    蝦仁抬起左手,五指微微張開,感受著空氣中那無孔不入的寒意,聲音沙啞卻平靜: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