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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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崖之下,夜露深重。
    五行蘊道丹的混沌之力,如同一位技藝精湛的調停者,在蝦仁那瀕臨崩潰的體內緩緩流轉。它並未強行驅逐或治愈什麽,而是以一種包容萬象的姿態,將那肆虐的冰煞、殘存的血焰、乃至涅槃枝那格格不入的“不死真意”,都納入自身的循環之中,梳理、調和,暫時達成了一個脆弱的平衡。
    傷勢不再惡化,道基的崩毀之勢被強行止住。但這平衡,如同走在萬丈深淵之上的鋼絲,任何一點外力的擾動,都可能讓其徹底傾覆。右臂依舊是一片死寂的廢墟,左臂經絡雖因調和之力稍顯穩定,卻依舊脆弱不堪,無法承受劍元的運轉。那滴心頭精血被取走的虛弱感,如同附骨之疽,讓他感覺靈魂都缺了一角,輕飄飄的,使不上半分力氣。
    他靠在石壁上,連呼吸都刻意放得輕緩,生怕驚擾了體內那來之不易的、虛假的平靜。精神上的疲憊更是達到了頂點,意誌雖未崩潰,卻也如同被拉伸到極限的橡皮筋,再也經不起任何折騰。
    牧塵守在一旁,眼睛紅腫未消,看著蝦仁那比紙片人還要單薄脆弱的樣子,連大氣都不敢出,隻能默默地將自己那點微薄的靈力注入周遭,試圖驅散一些夜寒。
    晨曦微露,驅散了部分黑暗,卻驅不散石崖下凝重的氣氛。
    四強名單已然出爐。除了蝦仁這匹渾身浴血、搖搖欲墜的黑馬,其餘三人,皆是聲名赫赫、實力深不可測之輩:天劍峰大師兄,蕭無情,築基初期劍修,被譽為青雲宗外門第一人;烈陽峰真傳,炎烈,煉氣大圓滿,火係法術霸道絕倫;以及一位神秘的黑馬,來自陣符峰的弟子,無名,煉氣九層,憑借一手出神入化的陣法與符籙,悄無聲息地殺入了四強。
    半決賽的對陣,也在晨光中公布:劍門蝦仁,對陣陣符峰無名!
    這個結果,讓許多人鬆了口氣,又讓許多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鬆了口氣的是,蝦仁沒有直接對上築基期的蕭無情或者攻擊狂暴的炎烈,否則怕是連擂台都走不上去。陣符峰的無名,雖也神秘強大,但終究是以詭變和防禦著稱,攻擊性似乎不如前兩者那般直接致命。
    提心吊膽的則是,陣符峰的手段最為難纏,層出不窮的陣法與符籙,最擅消耗與困敵。以蝦仁如今這風一吹就倒的狀態,能否在對方的陣法耗盡之前撐住?還是會被活活耗死、困死在擂台上?
    “陣符峰……無名……”牧塵看著對陣名單,臉色比哭還難看,“小師弟,這……這怎麽打?你連站都站不穩……”
    蝦仁緩緩睜開眼,眼底的血絲並未完全褪去,但那股深沉的沉寂卻依舊未變。他看了一眼名單,沒有任何表示,隻是重新閉上了眼睛。
    怎麽打?
    他也不知道。
    他隻知道,自己必須上台。一旦退縮,之前以命相搏積累起來的那點“勢”,將瞬間崩塌。屆時,不必趙焯動手,他自己就先廢了。
    他現在唯一的倚仗,便是體內那被五行蘊道丹強行維係住的脆弱平衡,以及那經過無數次生死錘煉、尚未徹底熄滅的意誌。
    還有……懷中的溪石,那持續傳來的、似乎比以往更清晰了一線的溫熱。以及心口處,涅槃枝殘片那蒼涼的氣息,與五行蘊道丹的混沌之力形成的微妙共鳴。
    他需要時間,需要在這短暫的休整期內,盡可能多地恢複一絲力量,哪怕隻是一絲。
    他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不再去思考勝負,不去思考傷勢,隻是如同一個最吝嗇的守財奴,引導著五行蘊道丹的調和之力,一絲絲地滋養著幹涸的丹田,撫平著識海的刺痛,同時,小心翼翼地嚐試著,能否調動起左臂那殘存的、微弱到幾乎不存的劍元。
    過程緩慢得令人絕望。左臂經絡如同布滿裂痕的琉璃管道,稍一用力,便傳來崩裂的預警。他隻能將劍元約束在最低限度的流轉狀態,如同溫養一件易碎的瓷器。
    時間,在煎熬中流逝。
    當半決賽的鍾聲,帶著一種肅穆而沉重的意味,敲響在演武峰上空時,蝦仁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嚐試著動了動左臂,依舊虛弱,依舊刺痛,但至少,五指能夠微微屈伸,一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劍元,能夠在經絡最表層極其緩慢地流動。
    這,大概就是他此刻全部的“戰力”了。
    他撐著石壁,極其緩慢地站起身。身形依舊踉蹌,仿佛隨時會散架。臉色蒼白得透明,唯有那雙眼睛,深不見底,映不出絲毫波瀾。
    “小師弟……”牧塵的聲音帶著哭腔。
    蝦仁沒有回頭,隻是邁開了腳步,一步一頓,朝著那座備受矚目的“乾”字主擂台走去。
    所過之處,人群自動分開,目光複雜地注視著這個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卻一次次從地獄爬回來的少年。有敬佩,有憐憫,有忌憚,也有毫不掩飾的冷眼與等待著他最終隕落的期待。
    踏上擂台。
    陣符峰的無名,早已等候在此。
    他穿著一身寬大的、繡滿奇異符文的黑色長袍,兜帽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一個線條冷硬的下巴。周身氣息內斂,感受不到強烈的靈力波動,卻自有一股淵渟嶽峙的沉穩。他並未攜帶任何明顯的法器,隻是雙手自然垂落,指間似乎有微光流轉。
    看到蝦仁這副模樣上台,無名兜帽下的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沒有嘲諷,沒有輕視,隻有一種純粹的、如同麵對一道複雜算術題般的審視。
    “劍門蝦仁,”無名的聲音低沉而平直,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你的頑強,值得尊重。但此戰,你毫無勝算。”
    蝦仁沒有說話,隻是緩緩抬起了他那纏著布條、卻依舊能看出異樣的左手,五指微微張開,對準了無名。
    這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起手式。
    裁判弟子看著台上這對比懸殊的兩人,深吸一口氣,朗聲宣布:
    “乾字台,半決賽,開始!”
    聲音落下的瞬間,無名動了!
    他沒有前衝,沒有結印,隻是右腳看似隨意地向前踏出一步!
    嗡——!
    一聲輕微的震鳴!以他落足之處為中心,一道道肉眼可見的、由純粹靈力構成的淡金色紋路瞬間蔓延開來,如同活物般,迅速勾勒、交織,眨眼間便覆蓋了半個擂台!
    “金鎖囚龍陣!”台下有識貨的弟子驚呼,“一上來就是困陣!”
    淡金色的光紋升騰而起,化作一道半透明的金色牢籠,將蝦仁方圓三丈之地徹底籠罩!一股強大的禁錮之力瞬間降臨,空氣變得粘稠,行動受阻,甚至連靈氣的吸納都變得極其困難!
    無名站在陣外,兜帽下的目光平靜無波。他要做的,就是困住蝦仁,耗盡他本就所剩無幾的體力和那詭異的“力量”,不戰而勝!
    然而,就在金鎖囚龍陣成型的刹那,陣中的蝦仁,也動了!
    他的動作在陣法禁錮下顯得異常遲緩,如同陷入泥沼。但他左手的動作,卻快得超乎常理!那不是依靠靈力或肉身的爆發,而是意誌驅動下,筋絡瞬間收縮繃緊帶來的、近乎本能的反應!
    一直微張的五指猛然並攏,食指與中指駢指如劍!那內蘊的、微弱到極致的劍元,在這一刻被他強行凝聚於指尖!
    目標,並非無名,也非那金色的牢籠光壁。
    而是腳下,那陣法靈力流轉的,一個極其細微的、因剛剛成型而尚不穩定的——節點!
    【絲雨】!不,是比【絲雨】更微弱,更凝聚,隻求幹擾,不求破壞的——
    點!
    指尖點出,無聲無息。
    嗤!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如同針尖刺破了水泡。
    那剛剛成型、穩固運轉的金鎖囚龍陣,其核心處那一個微不足道的靈力節點,被這凝聚了一點鋒銳“意”的指風點中,驟然一顫!
    雖然未能破開陣法,卻讓整個陣法的運轉,出現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千分之一刹那的滯澀!
    就是這微不足道的滯澀!
    蝦仁那沉寂的眼中精光一閃!他等的就是這個機會!
    在陣法滯澀的瞬間,那施加在他身上的禁錮之力,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削弱!
    他腳下猛地一蹬!不顧左腿傷勢和全身劇痛,身體如同掙脫了蛛網的飛蛾,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態,向著側前方——陣法光壁上一個因剛才滯澀而靈力略顯稀薄的區域,猛地撞去!
    不是破陣,而是……借力!
    砰!
    他的肩膀重重撞在光壁之上!那凝聚了全身殘餘力氣和一絲決絕劍意的一撞,竟將那處本就稀薄的光壁,撞得蕩漾起劇烈的漣漪!
    而他自己,則借著這股反震之力,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向著擂台另一個方向倒飛出去,險之又險地脫離了金鎖囚龍陣最核心的禁錮範圍!
    雖然依舊在擂台之上,依舊受到陣法餘波的影響,但至少,脫離了那最致命的囚籠中心!
    “什麽?!”無名兜帽下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明顯的驚容!他沒想到,對方在如此狀態下,竟能如此精準地找到他陣法初成時那轉瞬即逝的弱點,並以這種近乎自殘的方式脫困!
    台下更是響起一片嘩然!
    “他……他出來了?”
    “怎麽可能?金鎖囚龍陣啊!”
    “他剛才那一下……點的是什麽?”
    無名眼神一凝,再無之前的從容。他雙手迅速結印,指間靈光爆閃!
    “縛靈符!冰錐符!火蛇符!”
    唰唰唰!
    數十張顏色各異、靈光閃爍的符籙如同疾風驟雨般,從他袖中急射而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道金色的鎖鏈、冰冷的尖錐、咆哮的火蛇,從四麵八方,向著剛剛落地、身形尚未站穩的蝦仁籠罩而去!
    符籙攻擊,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