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海蛟退去，帶來的並非即刻的歡呼，而是一片死寂的茫然，與劫後餘生般、幾乎要令人癱軟的虛脫。
    巨浪依舊拍打著船身，發出沉悶的轟鳴，但這聲音此刻聽在耳中，卻仿佛成了生命仍在繼續的證明。淡藍色的防護光罩明滅不定，船體多處受損，符文黯淡，但終究沒有沉沒。
    甲板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不少人，有的因恐懼而顫抖，有的因靈力耗盡而萎靡。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匯聚向船頭那兩道身影——青袍沉靜的蝦仁，與白衣染塵、持劍而立的清麗女子。
    是他，在最後關頭，不知用了何種手段，驚退了那不可一世的覆海蛟。
    是她，那驚豔絕倫的一劍，重創凶獸，為眾人爭得了生機。
    不知是誰率先反應過來，發出一聲帶著哭腔的感激：“多……多謝兩位前輩救命之恩！”
    這一聲如同點燃了引線，頓時，甲板上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感激之聲，許多人掙紮著起身，向著船頭方向深深行禮。即便是那心高氣傲的流雲宗少主，此刻也臉色變幻，最終在護衛的攙扶下，遠遠地拱了拱手，眼神複雜無比，既有後怕，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嫉妒與陰沉。
    蝦仁對於這些感激並未在意。他緩緩放下抬起的手臂，體內那模擬水雷法則意境所帶來的些微負荷迅速平複。混沌青蓮種微微搖曳，將方才引動天地法則時汲取的一絲精純水靈之氣消化。
    他轉過身，目光落在身旁的白衣女子身上。
    她正微微喘息，清麗的臉頰上帶著一絲靈力透支後的蒼白，持劍的手依舊穩定，但指尖細微的顫抖卻瞞不過蝦仁的感知。那最後一記“破雲”秘劍，顯然消耗了她極大的心力與劍元。
    四目相對。
    她的眼眸依舊清澈，隻是那抹清冷之中，多了幾分探究、幾分鄭重，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歎。她看得分明，最後驚退覆海蛟的，並非什麽強大的法術或靈力碾壓，而是一種更近乎“勢”與“道”的層麵上的壓製。眼前這個看似隻有築基後期的青袍男子，其神秘與強大，遠超她的想象。
    “多謝道友方才出言指點。” 她率先開口，聲音清越，如玉石相擊，雖帶著疲憊，卻依舊從容。她指的是蝦仁點出覆海蛟弱點之事。
    “彼此。” 蝦仁語氣平淡，“若非道友那一劍重創於它，我也無法輕易將其驚走。”
    他說的是實話。若無洛青霜那凝聚全部精氣神的一劍引爆舊傷，讓覆海蛟劇痛且心神失守，他模擬出的那絲上位法則意誌，效果必然大打折扣。
    白衣女子微微搖頭，顯然並不完全認同蝦仁的自謙。她能感覺到，即便沒有她，眼前之人也定然有其他手段應對，隻是或許要付出更大代價。她不是迂腐之人，承了情便是承了情。
    “小女子洛青霜，來自天南大陸青雲宗。” 她主動報上姓名與來曆，這是一種善意的信號，也帶著幾分坦蕩。青雲宗名頭不小，她以此自報家門，既是底氣，也是誠意。
    果然是她。
    蝦仁心中了然。天南大陸，青雲宗，姓洛，如此精純強大的劍意……除了那位劍門門主洛青休的妹妹，他想不出第二人。沒想到會在這蒼梧界的怒濤江上，以這種方式相遇。
    “蝦仁。” 他報出自己的名字，並未多說其他。
    洛青霜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個名字很陌生，與其實力毫不相稱。但她並未多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這時，船長帶著幾位船上的管事，急匆匆趕來，對著蝦仁和洛青霜便是深深一拜：“多謝兩位上修力挽狂瀾，救下我破浪號全船人性命！此恩此德，我怒濤航運必當厚報！船上備有一些療傷恢複的丹藥，還請兩位上修萬勿推辭！”
    說著，便有人奉上兩個玉瓶，裏麵裝著品質不俗的回元丹。
    蝦仁沒有客氣，接過玉瓶，點了點頭。洛青霜亦是微微頷首，收了下來。他們確實需要盡快恢複狀態，誰也不知道這怒濤江上，是否還有其他的危險。
    船長見兩人收下，這才鬆了口氣，又連忙指揮人手修複船體、穩定陣法去了。
    經此一役，蝦仁和洛青霜在船上的地位已然超然。船長特意為他們清理出了主艙室旁兩間最安靜的上房，但兩人都婉拒了，依舊選擇留在甲板上，隻是位置換到了更靠後、相對不受打擾的一處。
    夜幕降臨。
    怒濤江的夜晚，沒有星辰，隻有濃得化不開的黑暗，以及永不停歇的波濤聲。靈舟如同一點微弱的螢火，在無邊的黑暗與咆哮中艱難前行。
    蝦仁靠坐在船舷邊，閉目調息。小金安靜地趴在他身邊，淡金色的鱗片在黑暗中散發著微光。
    不遠處，洛青霜也盤膝而坐，膝上橫著那柄素布包裹的長劍，正在默默運功，消化丹藥之力。月華透過稀薄的雲層和水汽，灑在她清麗的側臉上，仿佛為她鍍上了一層清冷的銀輝。
    一陣略帶寒意的江風吹過，拂動了她幾縷散落的發絲。
    她緩緩睜開眼，看向對麵那個沉靜如水的青袍男子。他氣息平穩，似乎早已從之前的戰鬥中恢複過來，這份根基與恢複力，讓她心中再次暗驚。
    “蝦仁道友，” 她輕聲開口，打破了夜的沉寂，“日間……你用以驚退那覆海蛟的，可是某種……法則真意？”
    她問得直接，帶著劍修特有的純粹與求證之心。她卡在築基圓滿已久，遲遲未能凝結金丹，便是因為對“道”與“法”的領悟還差最後臨門一腳。蝦仁日間展現的那一絲意境，雖迥異於劍道，卻高渺玄奧，對她觸動極大。
    蝦仁睜開眼，看向她。在月色下，她的眼眸格外明亮，充滿了對道的渴求。
    “算是吧。” 蝦仁沒有否認，但也未細說，“機緣巧合，略有所得。”
    洛青霜聞言，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也有一絲羨慕。能領悟法則真意，哪怕隻是一絲，也意味著其人道途根基遠超同儕，凝結上三品金丹幾乎是板上釘釘之事。
    “道友福緣深厚。”她真誠讚道，隨即又微微蹙眉，“隻是，那覆海蛟凶悍，今日雖退，恐已記下道友氣息。它在此江中經營日久，未必不會卷土重來，或引來更多麻煩。”
    “無妨。”蝦仁語氣依舊平淡，“它若敢再來，斬了便是。”
    話語平靜，卻帶著一股毋庸置疑的自信與殺伐決斷。洛青霜微微一怔，看著他那張在夜色中略顯模糊卻輪廓分明的側臉，心中某根弦似乎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她自幼在青雲宗長大，見慣了天才俊傑，其中不乏狂傲之輩，但如眼前之人這般，將如此凶險之事說得如同吃飯喝水般自然的，卻是第一個。這不是狂妄，而是源於對自身實力的絕對認知。
    “道友非常人。”洛青霜輕聲道，隨即移開目光，望向漆黑如墨的江麵，“我輩修士，逆天爭命，當有此心誌。”
    兩人一時無話，隻有江水奔流，風聲嗚咽。
    沉默片刻，洛青霜似是想起了什麽，又道：“觀道友並非蒼梧人士，此去東岸，可是要往墜龍山脈？”
    蝦仁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不錯。”
    洛青霜眼眸微亮：“巧了，我亦欲往墜龍山脈一行，需尋一味煉劍材料‘龍血晶’。不知……可否與道友同行一段？”
    她說出此話時，神色坦然。經此一戰，她深知此行凶險，若能與此等人物同行，安全無疑大增。而且，與強者交流，於她劍道亦有益處。
    蝦仁略一沉吟。他習慣獨行，但洛青霜此女，心性純粹，劍意通明，非奸邪之輩。與她同行，或許能省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也能借此更深入了解這天南大陸頂尖宗門的弟子。
    “可。”他最終應允。
    洛青霜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如同冰雪初融，刹那芳華，令這黑暗的江心都似乎明亮了一瞬。
    “如此，便叨擾了。”
    夜色更深，靈舟破浪前行，載著滿船幸存者的慶幸，也載著船頭兩位年輕修士之間，初生的、基於實力認可與道途欣賞的微妙聯係，駛向未知的彼岸。